番外(一)
3.第三次離別
火車帶走了扎著馬尾的姑娘, 可她的身影卻不知何時闖入了他的心。
吃飯時,他會想她今天吃了什么;看風景時,他會想她那兒是否也天高氣爽;天冷時, 他會想她有無加衣;甚至發呆時, 他腦子里充滿的也是她笑靨如花的模樣。
在無數次的朝思夜想之后, 陳柏覺得, 他大概愛上了這個姑娘。
可是, 他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茫茫人海,再一次的相遇談何容易,如若不是天定的緣分, 兩個互不想識的人要怎樣才能在大千世界中再次尋到彼此?
陳柏為此而郁郁寡歡,最后幾站的旅行猶如走馬觀花, 他比預定的計劃提前兩天到達了最后目的地——陌南縣。
陌南是川北大縣, 以城內擁有上千年歷史的古建筑群而聞名, 縣城外圍山水相偎,不過因為出城交通不便, 所以來這兒玩的游客大多選擇居住在縣城里的賓館。陳柏已失去了游玩的興致,只想找個清靜的地方呆上幾天,于是便選擇了住在城外。
而正是這個決定,讓他誤打誤撞的第三次遇到了甘藍。
不同于第一次相遇的慌亂,也不同于第二次相遇的嘈雜, 這一次, 他站在溪水淙淙的石橋上, 隔著老遠便看到了在山腳下帶著孩子們嬉戲的她, 依舊是高高束起的馬尾, 白色的連衣裙,一切安靜而美好, 仿佛一副流動的油畫。
他幾乎是一路奔跑著,來到了她身邊,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卻依舊抑制不住聲音中的興奮地跟她說:
“小櫻桃,我們又見面了。”
彼時她正跟孩子們玩老鷹捉小雞,連成串的孩子在她佯裝出的“猛攻”下邊跑邊叫,陳柏的出現讓游戲戛然而止,他清楚的看到她在轉身的瞬間,眼神中充滿的驚喜,對視兩秒,她什么都沒說,卻咯咯的笑了,后面的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隨即跟著一起笑起來,銀鈴般的笑聲在山腳下蕩漾。
甘藍讓孩子們自己做游戲,她則和陳柏坐到了不遠處的一顆大樹下。怕她的白裙子沾上土,陳柏將自己的背包鋪平給她做墊子。
這一次相遇,他們已經能向熟人一樣自在的聊天了。甘藍指著不遠處的白色瓦房,略有些驕傲的跟陳柏說那就是她做義工的學校。陳柏看過去,之間白色瓦房外圍著一座矮墻,大門邊掛著一塊脫漆的牌匾,白底黑漆寫著“陌南縣兒童福利院”幾個字,他很是不解,問道:
“全國那么多福利院,為什么非得大老遠跑到這兒來?”
甘藍有些神秘的笑了笑,眼神流轉,頓了頓,說:
“這是個秘密,我告訴你,你不要再告訴任何人。”
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陳柏覺得又萌又好笑,但還是端正表情,鄭重的向她點頭承諾。
“兩年前我報名加入了中華骨髓庫,今年年初他們告訴我有個患者和我骨髓配型一致,希望我能捐獻骨髓。能救別人性命,這事兒多好啊,我立刻就答應了,爸爸媽媽也很支持我。手術是在我們市的人民醫院進行的,哦,就是上次你遇到我躲在……”
甘藍突然想到自己辦過的囧事,支吾著沒有再說下去。陳柏連忙給她解圍,問道:
“嗯,然后呢?”
“手術十分成功,術后我聽護士姐姐說,接受骨髓移植的是個長得十分可愛的小娃娃,白白胖胖的,也不哭也不鬧,跟個小招財貓似得很招人喜歡。聽她這么一說,我就特別特別想看看這個和我分享同一個生命的娃娃長什么樣子,可是醫院規定,移植者和被移植者是不能見面的,雙方的個人資料也是保密的。因為老惦記著這事兒,我每天都會做夢,夢到去找那個娃娃,可就是看不到他的臉。你懂這種感覺嗎?很折磨人的,不過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我一好朋友的媽媽是人醫血液科的大夫,我就拜托她偷偷帶我去她媽那兒查檔案,本來挺順利的,誰知后來被發現了……”
之后的事情不用說陳柏也知道,不過他還是不明白,甘藍說的這些跟她來陌南做義工有什么關系,
“再然后呢?”
“再然后我就在這兒嘍。”
腦袋歪向陳柏,甘藍笑得愈加燦爛,她指著不遠處一個坐在扭扭車里獨自玩耍的小男孩,小聲而興奮道:
“喏,他就是我要找的人。那天在醫院雖然被追得狼狽,不過好在被發現之前我還是看到了資料,知道娃娃是陌南縣兒童福利院的孤兒,我就趁暑假過來了。
你看,是不是很神奇?我們分明沒有血緣關系,卻在分享著同一個生命。有時抱著他,感覺我們心臟的搏動都是一致的。我甚至想,如果哪天我走丟了,或許他還能感應出我的位置,帶著爸媽找到我。”
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本應是和閨蜜們一起吃著冰激凌逛街,聊著喜歡的男生的八卦吧?可她卻跟個無畏的牛仔似得,不僅勇敢的和陌生人分享生命的希望,還跨越半個中國來到這里做義工。這個姑娘,比他想象的更有意思呢,他陳柏的眼光,果真從來就沒有錯過。
甘藍將雙手疊起放在膝蓋上,下巴墊在手背上,像看著一件親手打造的藝術品般看著扭扭車上的孩子,陳柏學她的樣子也將下巴抵在膝蓋上,側臉看著她,
“明天,我來和你一起做義工好嗎?”
“熱烈歡迎~”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直到第七天,陳柏拿出大學三年來從未有過的勁頭,每天孩子們還未起床就早早地來到福利院,幫助甘藍和其他義工準備早點。當了二十幾年的少爺,從來都是別人伺候他,真讓他干起活來,卻不知該從何下手,因此有陳少爺在的地方,添亂的情況往往大于幫忙,甘藍看出他的窘迫,并不拆穿,而是一樣樣手把手的耐心教他,從晾衣服到喂孩子吃飯,儼然成了陳柏的私人育兒教師。這正和了陳柏的心思,終于可以光明正大的黏在甘藍身邊,于是福利院的老師和孩子們每天都能看到一個高大帥氣的男生緊緊跟在一個愛穿白衣服的小女生身后,不知道的還以為院里新來了個個兒高又愛粘人的巨嬰,久而久之,除了甘藍,老師們都心照不宣的明白了陳柏的企圖,熱烈地猜想著這場另類的追求什么時候能開花結果。
陳柏并沒有讓群眾們久等,當院里八歲的小虎都神秘兮兮地跑來問他什么時候跟小櫻桃老師表白時,他覺得時機成熟了。
這是個天氣有些燥熱的午后,甘藍正在哄年紀小的幾個孩子睡覺,小虎從外面跑進來,遞給她一張明信片,嘿嘿嘿地笑道“陳哥哥讓我交給你的” ,說完又跑了出去。
甘藍接過明信片,只見它的正面是一副山水寫真,乍看覺得眼熟,定睛一看才發現里面的青山碧水正是福利院門前的景色,想必是陳柏這幾天剛照的拿去做成了明信片,反面,寫著一行雋秀的字:
“春欲盡,意遲遲。黃昏后,可相知?”
這句拗口的詩明顯是想附庸古人“人約黃昏后”的風雅,奈何作者國文功底實在不濟,反而畫虎不成反類犬。甘藍撲哧笑出聲,笑完又覺得心中分外的暖,陳柏為了這幾句詩冥思苦想的樣子在她腦海中慢慢清晰。她不是傻子,他的情誼她又怎么會看不出?只是心中始終放不下“萍水相逢,終須一別”的包袱,而且他又那么好,好到可以讓每個女生都為之著迷,她怕她一旦喜歡上他,就會整日擔心失去他。
不過,如果人生只剩下百分之百的把握和既定的答案,那還有什么意思呢?
他已向她走出了那么多步,這次她該給出回應了,趁著年輕,且容自己放肆一次。
旁邊有只小手在扯她的衣服,是那個和她分享過生命的孩子,他盯著她手中色彩明亮的明信片,用不太清晰的發音說:
“要幾(這)個!”
甘藍微微笑著,將明信片放在他的小手上,輕輕地拍著他的小肚皮,像名真正的母親一樣,用最溫柔的聲音說:
“乖,快睡覺,老師唱歌給你聽~”
陌南縣縣城內。
陳柏選了一捧最艷麗的玫瑰花遞給老板包裝,他則站在花店的鏡子前,仔細地檢查著自己的儀容。
鏡子里的男生身材挺拔,五官立體,穿著干凈的白襯衣和黑色九分褲,簡簡單單的裝扮卻掩不住他身上的陽□□質。
還不錯!
他在心里給自己打了個滿分,露出滿意的笑容。
“小伙子,是要去和女朋友約會吧?”
老板是位四十多歲的大媽,和這個年齡段的其他女人一樣,見到帥氣的小男生就忍不住想多聊幾句話。
陳柏的心早已飛到了城外碧水青山間的瓦房邊,想想幾個小時后的場景,真是難以做到不興奮緊張,
“差不多吧……是要去表白的~”
“喲,那加油啊!”
“謝謝,我會的。”
陳柏微笑著將錢遞給老板,忽然,輕微的顫動從腳底傳來。兩人皆是一愣,剎那的停頓后,四周驀地爆發出一陣玻璃器皿相互碰撞碎裂的聲音,大地開始劇烈顫抖起來,似乎要將所有立于它之上的存在毀于一旦,艷麗的鮮花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和散落的玻璃碎片一起鋪滿了小店的地板。
陳柏下意識的拉起店老板就往外沖,兩人前腳剛出小店,花店的半邊天花板便“轟隆”一聲砸了下來。
店外的步行街上全是從房中倉皇跑逃出的人,大家如無頭蒼蠅般東倒西歪地奔跑著,卻不知哪里才是安全地帶。尖叫聲、哭聲、嘶吼聲連同建筑倒塌的轟鳴聲充斥在這條不足千米的小街上,往日平靜安寧的小鎮仿佛頃刻間墜落地獄。
陳柏隨著人群跑了兩步,突然停下,轉身朝相反方向疾奔。
花店大媽在身后拼命叫他,說前邊路窄房多,讓他快點回來。
但此時,周圍的一切聲音在他耳邊都已消失,腦海中只剩下一副畫面,催促著他必須一刻不停的往前跑,那是穿著白裙的甘藍帶著孩子在山邊嬉戲的景象,她回頭看著他笑,眼波流轉,勝過繁星無數。
他忘了從這里到郊外的福利院就算坐車也要一個小時,而他僅靠雙腳在奔跑,他只知道她還在等他,而他必須回去!
快一點,再快一點……
他繞過人群,跨過倒塌的墻壁,在這個搖搖晃晃的世界里拼勁全力的向前奔跑,直到,一塊從天而降的牌匾砸到他的頭上。
世界歸于靜寂。
他倒在了離她四十里零三百米的地方。
但故事并未結束,
命運之網已經展開,時間會讓他們再次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