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子怎麼總不見你人呢？”
這天張清子硬是拉著馮憶香起了個大早, 跑圓明園玩兒了一圈，之後去北大西門外喝梨湯。她不知道該怎麼勸慰她，只是想帶她散散心。
“我啊, 最近除了去醫院看我爺, 或是在家陪我媽, 其餘大多數時間都是在逛清華呢...潘風霆在的時候, 我是圍著他跑的。他不在這兒了, 我就走遍這裡的每一個角落，我想那其中一定會有他到過的地方，想想還挺浪漫的。”
“哎？我說你是不是更能吃了啊, 這幹吃不胖的體質真是氣人啊！”
“食物治癒的力量，是很多東西難以替代的。你還小, 你不懂?！?
“我最討厭你們這種學習好、有能力、有錢、會玩、會學習、會生活, 還有男朋友的女人～”
“單身也有單身的好, 你是不知道這相思之苦啊！”
“潘風霆三天兩頭的往清華跑，你可甭跟我酸了！你說你七夕都跟潘風霆到牀上翻滾去了, 哪像我??！七夕那天，我下班回家路上看到賣甘蔗的，想吃就買了一根。到家門口碰到我媽出來遛狗，我媽說人家姑娘都領著男朋友抱束花，你再看看你, 拎著個金箍棒像個猴兒似的。”
“哈哈哈哈！對了, 你工作怎麼樣??？人家沒因爲你是空降兵擠兌你?。俊?
“哼！他們敢！也就是在背後說說閒話, 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誰讓我才高中畢業呢, 人家大學生和研究生瞧不上咱唄！切, 有能耐你也生個有本事的爹啊？這年頭都拼爹不知道嗎？呃......”張清子本來想逗馮憶香多笑笑，說到此處自覺失言, 趕緊拿梨湯堵上了自己的嘴。馮憶香他爸出家有一陣子了，她跟這時候顯擺自己老爸可是有點兒不厚道了。
張清子眼見馮憶香半天沒搭話，於是又幹巴巴的笑了笑，“啊哈哈！...還是得喝小吊梨湯?。≌婧煤?！”
“我也是時候去看看我爸了，打從他去了廟裡，我還一次沒去過...”
馮憶香想著先去醫院看她爺一眼，之後跟她媽商量商量一起去看她爸，也不知道她媽會不會去。
她爺好模好樣的時候，她是不願意跟他親近...這如今他都動不了了，如果她再不往前靠靠，可就太不孝敬了；她爸出家之後，她媽再沒在人前提起過她爸，也不知道她媽此時心裡是怨恨多些啊，還是想念多些......
馮憶香胡思亂想著，很快就走到了她爺的病房外，她今天來的時間有些太早了，也不知道她爺睡醒沒呢...輕輕的推動房門，抻著脖子從小窗往裡瞅，馮憶香眼見她媽捧著她爺的臉頰，硬是僵在門外動不了了。
“金元，只要是你取的名字我就都喜歡，我感覺這五個名字都不錯！”
“如今我是力不從心，沒法照顧你啊...馮瑞又...哎......”
“你不要自責，或許這一切都是命數...就好比我嫁給了馮瑞纔會遇到你，愛上你...如今又有了我們愛情的結晶......”
“?，?，你別說了，這些話並不能讓我更好過......”
馮憶香只覺腦子嗡嗡作響，她一腳就把門給踹開了。
“我爸還在那清苦的廟裡呢！你們兩個怎麼能這樣？！”
彷彿大聲的吶喊都無法表達自己的憤怒，馮憶香惡狠狠的盯著兩個人，因爲他們臉上被捉姦在牀般的表情噁心得想吐！
這麼說，她媽肚裡的孩子是她爺的？
難，難道...連她都是？
馮憶香想到此處不覺跪倒在地，大口的嘔吐起來。剛剛吃下的梨子還沒有消化完全，細細碎碎的遍佈在湯汁裡。
“元寶！”
“元寶你聽媽說！”
馮憶香厭惡的拍開她媽的手，強忍著胃裡的翻騰，看著眼前陌生而恐怖的兩個人，從極度的噁心他們，轉而開始噁心自己。
然而她根本不敢問，這是她平生最慫的一次，她怕得要死。
慌忙的奪門而出，完全不顧身後的呼喊，馮憶香只想儘快逃離這個地方。
*
都說寺廟裡清苦，馮瑞卻覺得不然，在這個地方，什麼都變得那麼純粹。
他每天除了聽師傅講經，就是幫著做一做廟裡的雜物。之前什麼名茶都喝不出香味兒來，如今這簡單的粗炒茶卻是越喝越有滋味，他甚至開始相信自己命定的就是該當一和尚，常伴青燈古佛纔是他的宿命。
‘玖，我知道接下來的話可能聽起來很離譜...或許，你會覺得很噁心......可是我怕如果今天不說，以後再也沒有機會說了...玖，打從第一次在戲臺上看到你，你就住進我心裡了。這世間的萬物，除了你，再也沒有入得了眼兒的了......我知道這話該是褻瀆了你這般人物，可是我的感情再卑微，也是我珍之重之的......’
如果那天不是誤入了雷雨層，他以爲兩個人都將命喪黃泉，也不會將自己藏了這麼些年的話說出口......然而兩人都平安落了地，他根本無法自處，連多喘一口氣，多說一句話都覺得多餘。
直到陳森家女人提了一嘴‘和尚廟’，他才如夢初醒，找到了自己的歸路。既然這塵世沒有位置令他迴歸，那就不如遁入空門吧。
梅玖來了幾回，他都爬到高高的閣樓上遠遠望著，卻是不見...至於他的家人們，他連爬到高處去望一望的想法都沒有...他想這人的情絲根本就不是靠人硬斬斷的，而是它本來就纖細，待你有了脫離塵世的心思之後，就變得更加微不足道了......
“空明，有個姑娘說是你的女兒，想見見你...還像之前的人一樣給打發走？”
馮瑞一直平淡無波的臉上，因著空緣的話終是有了一絲鬆動。這孩子他打小就疏於關懷，脾氣卻是知道得一清二楚。這麼些時日了，誰人不是來了幾次，唯獨她門兒都不登，顯然是氣得不輕。如今她找過來，怕是遇了什麼事兒吧。
“別，我見見吧...”
要說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這小元寶啊。
馮憶香不知自己怎麼就直接跑到了廟裡，曾經她在得知他爸出家之後，有些憤恨的想著她怎麼就生做了他爸的女兒...可是如今，她竟是萬分的渴望馮瑞真的是她的爸爸。即便她覺得他懦弱也好，即便他一直對媽媽和自己冷冷淡淡的也好......
“爸，其實我之前還挺瞧不起你，覺得你出家是在逃避現實...可是我想我現在懂你的心情了，當你覺得根本就無法面對，無法自處，甚至是深深的自我否定的時候，真的只想逃開......爸，我想去美國...”
“走之前到你媽的首飾盒第三層第二個抽屜拿一張銀行卡，密碼是你生日，本來想留著你出嫁的時候給的...現在給也是一樣......”
“爸，我不是來跟你要錢的，我就是...”
“你在這種時候能想到來找我，其實我心底是感激的...即便我出了家，我也永遠都是你爸，在外頭要是有什麼困難，就跟爸說。那錢你拿著傍身，想跟美國買飛機大炮都夠使，不然別看我圈在這一方天地，照樣能讓你哪兒也去不成?！?
“您這是逼著我到美帝國主義去揮霍啊，得嘞，我可得承您的情...實話說，我這些年攢的私房錢其實夠用，但是日子能過得更舒坦，我也不反對，嘿嘿~”
*
‘誰都不許找我?！?
熟悉的行楷，透著股子灑脫勁兒，只是每一筆都帶著那麼點兒狠絕的意味，令人心寒。潘風霆看著這幾個字心痛萬分，猜測著馮憶香該是受到了多麼大的打擊纔會做出這樣的決定，而這個決定裡面還包括他，更是令他痛苦難當。
以三聖堂的實力，想找個人根本不費吹灰之力，馮家的人個個緘口不加阻攔，令潘風霆更加覺得事出有因。他也因著尊重馮憶香的決定，硬是忍下了想要去找她，想要跟著她一起去美國的念想，只默默的在電腦上看了一會兒她買的那趟航班，之後來到了他爸的房門外。
“爸，我有事求你。”
“我兒子第二次開口求人，肯定還是因著馮元寶吧...其實不用你開口，美國那頭的學校我都打點好了，也在學校附近給她尋了個理想的住處，是個離學校不太遠的小莊園，還有老兩口給幫忙照看，老太太是半個中國人，你放一百個心...哦，到時候讓一個學長給引薦，肯定不露馬腳?！?
從得了信兒到現在不過個把鐘頭，沒成想他爸竟是都給安排妥當了。潘風霆聞言心中一驚，但是面上卻不露聲色：“謝謝老爸。”
“謝什麼，自家兒媳婦，遲早要娶進門的，我當然要多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