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闕 87闕 鄭良霄 UC 網(wǎng) 穿越 和 晉江穿越文
母后的坤寧宮里,此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知道母后這回是鎩羽而歸,而且知道我不高興了。所以他們?nèi)甲约哼h(yuǎn)遠(yuǎn)的躲開。
我懷疑今天的事若是傳開去,還有人會幸災(zāi)樂禍。
但這又怎樣,人言難塞,總有人會說的。
我推開了窗,放外面的空氣和春風(fēng)進(jìn)來。
“娘這也是為你。”母后在我身后說,“娘知道你心里喜歡楚賢妃。”
我不用回頭,也知道此時母后在我身后的目光是幽幽怨怨的。當(dāng)然我也知道,母后今天的所為的確是為我。以前父皇在世時,我與母后在宮中似乎毫不起眼,母后審時度勢,為避鋒芒,甚至從不主動與父皇說話。從那時起,她的世界里就只有我一個人了。
就算母后一直維持著睿智通達(dá)的形象,其實在骨子里,她和別的宮中怨女一樣,缺乏最起碼的安全感。
這些我似乎全知道,又似乎從來沒有細(xì)想過。但我知道,母后的確是為我。她是這世上最愛我的人。這一點我一直很明白。
我心里唯有苦笑。
“那個什么酩香公子真的為我兒辦事去了?”母后試探著問。似乎還不死心
我沉默著,細(xì)細(xì)觀察著母后窗前一株返青的牡丹枝,想著它什么時候能發(fā)出新葉來。
“我兒大氣!娘很高興。”母后先夸我一句,“可,人言可畏,要知道世人都說住在公主府的那個人早與楚賢妃有舊。而且還是南楚世家公子,多少人都在看著笑話呢。讓娘說,這不怪別人笑。這還不如馮家,馮家至少是淑妃至親,鄧家與楚賢妃算什么呀!”母后似乎不想談?wù)撪囅愕拿帧5膿?dān)憂卻是顯而易見。“那個人留著總歸不好。”
“鄧家與兒也有舊。”我說,同時回過身去直視著母后,“鄧家兄弟是兒要用的人。兒確實愛楚賢妃,卻并非全因為楚賢妃而善待鄧香。”我斬釘截鐵地說。
母后的目光中露出不解。
我笑了一下,母后也好,阿南也罷,大約都不會明白我為什么要執(zhí)意起用鄧蕓甚至鄧香。當(dāng)初阿南甚至有阻止鄧蕓北來的意思。
對此,我有我的盤算,“父皇在世就已經(jīng)打下了大肇諾大一份基業(yè),兒想兒此生的任務(wù)就是要守住它,而且要守好它。兒所要統(tǒng)治的,不僅僅是北方這一片故土,也包括著南方的蕓蕓百姓。可普天之下,人心最難把握,兒一直在找入手之處。去年秋天的南巡,最大的收獲,就是發(fā)現(xiàn)了兒在南方早年埋下的種,此時終于到了可以生根發(fā)芽的時候。”這樣說的時候,我頗得意。“兒從第一眼看到鄧蕓那小子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明白,兒在南方是有人擁護(hù)的。”
母后有些莫名,但她一定聽出了我話里的沾沾自喜。“可別掉以輕心。”母后說。做母親的,大概最愛在孩子得意的時刻給點敲打。
“鄧蕓是鄧禹老將軍留在身邊的唯一少子。他在我到達(dá)江南的第一天就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兒知道那是鄧禹老將軍送給兒的一份信任。”回想起鄧蕓那傻小子只顧為見到阿南而歡欣的樣子。我心里暗笑。他一定想不到,他那個老爹為他求來的記事參軍,其實別有深意。
“鄧禹老將軍當(dāng)年在戰(zhàn)場上是兒抓到的,也是兒釋放的。那時候父皇曾問過我們眾兄弟,對這位南楚第一名將是殺還是放。二哥和老九他們都說該殺,殺了他,南楚就會元氣大傷。只有兒一人說放,因為鄧?yán)蠈④姛o過,錯的是歸命候那個昏君。”
我突然為自己找到了自信。以前兄弟們都看得我心軟、平庸,有些輕視我的意思。其實這世上的善意,總有人能感知并回報。殺伐能讓別人畏懼的跪倒在你的腳下,可仁厚卻能贏得別人的拱衛(wèi)與支持。這世上固然看起來小人橫行,可這天下大多數(shù)人卻還是保留著心底的善良。那就是民心了。
“世人皆知鄧家欠著兒一份情,”我說,“我如今再重用他家子弟,他們還有什么理由不為兒效命?”其實,我想過了,阿南的南鄉(xiāng)公主身份,只是我可以依仗的一部分,馭人之術(shù)常在兩利之中。我與鄧家其實就是這樣。
“所以,請母后以后切莫再插手前面朝堂的事情,朝堂與后宮本就勾連難分。對此兒自有分寸。至于有些人的污言穢語,母后不用再聽。”我說得斬釘截鐵,堵住了母后還想再說什么的意圖。
春風(fēng)拂面,鳥鳴聲脆,其實,不僅公主府的春水發(fā)了,我走到永巷時,看到連御溝的水也平添了尺余。雪化得真快,冬天終于過去了。
阿南永信宮的雪人已經(jīng)半化,看不出原有的模樣。我有些遺憾,不由得立住腳。沒了這雪人,我拿什么哄阿南高興?我重生時就曾發(fā)誓,要讓阿南開開心心的。
門口的宦官見了我本想高聲通報,可不知為什么又突然住了嘴,用一種有些古怪的眼神看著我。
我先以為是他剛從昏迷中醒來有些不自在。及至看到院中大柏樹后的兩個人影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大柏樹后的人,一個衣角生翠,緩帶隨風(fēng),那一定是阿南。另一個卻高靴長冠,不是鄧蕓是誰?
“二哥已經(jīng)搬回山中去了。”停了一下,“我以后也再不來了。免得讓你討厭。”這氣乎乎的少年聲口,是鄧蕓在說話。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聽到阿南急急的說。
“知道你怕別人生氣。如今有別人寵你,你也不要我們兄弟了。”他說的別人,一定是我。
“不!”我聽到阿南驚慌的叫起來,可停了一下了這后,下一句卻又放平了聲調(diào),“那你們就不要再管我了,你們自己要小心。”
“什么叫不要管你!”鄧蕓聲音高了,“你現(xiàn)在這樣,真以為我們能放心嗎?”這小子真的情急,聲音里都帶了嘶啞。“我們不管你,到了緊急的時候你一個弱女子以什么立身?”
我的心一緊,忙大聲的咳嗽,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再讓他們說下去,我怕我就沒臉站出來了
“你們怎么站在這里說話?”我裝做若無其事地問,“當(dāng)心那樹頂?shù)娜缸永率簛怼!?
樹下兩人一驚,都各自跳開一點,又一起抬了頭看樹頂。
樹杈上新來的兩只喜鵲正在忙碌著。
我笑,“長信宮的春天比別處來的早,這還是朕看到的宮中第一對筑巢的鳥。”
阿南從柏樹后面轉(zhuǎn)了出來,手上還提著一只小耙,她看看我,有些局促,“母后……”她沒有問下去。
“若是阿南要受罰,索性不要呆在宮里,阿南回公主府去。當(dāng)初先帝封阿南南鄉(xiāng)公主的時候曾說,阿南為大肇第一外姓公主,永享尊榮。不知怎的又變成了嬪妃,尊榮也沒了。”鄧蕓賭氣,可說完了又笑,“不然我陪阿南回金陵也罷,我是阿南的陪嫁,咱們不嫁了行不行?”
我知道他在胡說八道,故意打叉,說來說去就是怕母后或者我罰了阿南。
我走過去伸手?jǐn)堖^阿南,隨手抹去她鼻頭的一處泥點,“沒事,母后沒說什么,連你的禁足也免了,母后只說,你從今天起,得每日跟著她一起去佛堂念一回經(jīng)。”
阿南不相信似的看著我。
其實這是我在母后面前爭取來的,費了許多口舌。我總想著,母后是我的娘親,是生我的人;阿南是我的恩人、愛人,是葬我的人,她們?nèi)羰顷P(guān)系不好,以后我自己夾在中間也為難。如今,我得說服母后與我一起先防著馮嫣兒,其它事情最好都能一團(tuán)和氣。
“母后說你性子絹急,得殺殺脾氣,所以叫你每日跟去念經(jīng)。”我實對阿南說了。母后這話不算太錯,阿南總是叫我制怒,其實她自己做起事來也是沖動。昨晚她本不該去公主府的。
這事我心里也很難受。阿南一聽說鄧香有事,就不顧一切跑去救他。我沒法說自己不介意。可現(xiàn)在,當(dāng)著鄧蕓的面,我不好多說,連臉色也不能擺。
“皇上到底讓我二哥做什么去了?”鄧蕓終究忍不住,“二哥說他昨天一早就不在公主府了。”
阿南也用好奇的目光期待著我。其實她也很想知道吧,只是不好意思直接問我。她跟在母后身后去了公主府,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鄧香并不在公主府的時候,不知會是什么心情。
“這是我和酩香先生之間的事。”我拒絕了他們的好奇心。
鄧蕓滿臉的狐疑,卻知道我是不會說了。“這么神秘!”他有些尷尬的撓撓頭,“二哥也不肯告訴我。對了,二哥說他不回公主府了。”顯然他們兄弟談?wù)撨^昨晚的事,二哥說那些鶴也到了快孵窩的時候,他要帶著鶴兒先回山中。”
我點點頭,沒多說什么,我交給鄧香辦的事想來他還是會辦的。我倒是一點也不擔(dān)心。
“好了,我話傳到,也該走了。”蕓飛快地說,“我可不想被人污言穢語的議論。”
我動不聲色,“沒人敢議論你。我已經(jīng)叫人送了一杯鴆酒去了歸命候府。他那新夫人多言多語,已經(jīng)被錢昭儀指認(rèn),那就不用活著了。”我聲音故意淡然,好像這沒什么了不起。
阿南瞪大的眼睛里,瞳孔都放大了。連鄧蕓也嚇了一跳。
鄧蕓干笑兩聲,“如今皇上真是……”真是什么,他沒有說出來,反是一拍腦門,“我得走了,今天一定得巡視一下建章營,得在建章營樹個新氣象來。”說完匆匆施禮,逃也似的飛快離去。
可阿南手里拎著個小耙,還是有點回不過味兒,“皇上真的要殺……要殺……”
“此時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了,”我輕描淡寫,“想來歸命候不久又得新娶,不知他下回娶的,會不會姓李。”不知為什么,我心頭總有一片烏云揮之不去。我隱隱希望,他的下一位夫人真的姓李。
在阿南回過味兒來之前,我搶先叉開話題,“阿南這是在干農(nóng)活嗎?拎個小耙干什么?”
“哦!”阿南回神,“我在弄藥畦,扒開雪后,去年的縮根就可以早早發(fā)芽。”她舞動手里的小耙子。“其實雪已經(jīng)化了,得把泥土重新翻過。”
阿南歪頭想了想,又說,“宮中那幾只大鶴都是剪了羽的,飛不高,但到了這季節(jié)也要孵育小鶴,我想讓它們就在我的藥畦這里做個窩,”阿南用小耙指點著,“孵出的小鶴就別剪羽了,待它們長大,讓它們自由的南來北往。”她看看我,“皇上看,這樣可以嗎?”
我點頭,這些事,我全由著阿南折騰,只要她喜歡就好。只是嘴里卻忍不住酸,“你養(yǎng)鶴的本事,是和鄧香學(xué)的吧?”
“才不是!”阿南小嘴一撇,“是他跟我學(xué)的還差不多。當(dāng)年……”阿南打住了。她抬頭看看我,又飛快的低下頭去。
我默默地看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提起昨晚的事。說不吃醋那肯定是假的,阿南弄得這么驚天動地的去救人,到現(xiàn)在長信宮這些宮豎們,一個個的連走路都避著阿南。她一甩袖子就放倒一片,以后更要被人說成妖女了。
“母后……母后……”阿南咬著唇,“母后是不是很生氣?”她此時看起來惴惴不安了,眼睛沖著我一閃閃。她去救鄧香的時候有沒有瞻前顧后多想想再行動呢?那時,她又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呢?
何止母后生氣,我也生氣。若我有急難時,阿南肯不肯這樣對我呢?也許我不該貪心,可總是抑制不住心里的那點期待。
阿南丟掉了手上的耙子,逡巡著,挪到我面前。她像是我們在床上時那樣,伸手緊緊抓住了我的衣襟。抬起頭來看我。我老早就發(fā)現(xiàn)了,她睡覺時手上總是要抓點什么,以前是被褥,后來就是抓我的衣襟。整夜都是緊緊抓著,不敢放手。
阿南不像表面上那么堅強,她會害怕,害怕自己在這世上孤獨無依。其實阿南也只是個小女人罷了。
“皇上,妾……”她低垂的眼瞼,卻說不下去。淚水慢慢的滾落下來,一切都化在無聲的抽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