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慕成凰說的是人命比花木更重要,可是在小夏子看來,和自己理解的這句話是沒有任何區(qū)別的,他激動得連抬水的手臂都有些顫抖了,那水桶像是隨時會倒下來,尚公公默默地將自己洗棉布的盆往旁邊挪了挪,防止等下真的倒下來又濺得自己一身水。
小夏子長呼了一口氣,正色道:“總之,咱家公主便是這六宮上下最好的主子,再也挑不出比她更好的了。”
若是慕成凰能聽到小夏子這樣夸贊自己,只怕要甩小夏子一臉的傲嬌,然后告訴他真相:“本宮收攏人心從來不是靠對人好好嗎?本宮靠的是臉。”
尚公公似有心事地走了轉眼到了晌午,金鑾殿里頭換了一道冰,外頭的太陽正烈,慕元安自下了早朝便一直在金鑾殿里處理政事,也召見了不少人,這人進進出出的,帶著熱氣,冰也用得快。
換冰的宮人抬著一大塊的冰才到了門口,小俞子便是催促道:“怎地才來,這殿里頭都開始覺得有些熱了。”
這領頭的宮人萬般無奈:“現(xiàn)下內府局里頭亂著呢,幾個管事的都沒心思去管了。”
這宮人說的自然是康福壽落馬后,這內侍省和內府局開始爭奪內侍監(jiān)的位置的事情了,小俞子自然也是知道的,不過他是這件事的局外人,他也不仰仗著內侍省里的什么官職,自己跟著自己的師父在皇上面前得了臉,受了寵,比當什么內侍監(jiān)可是好多了。
小俞子打著官腔,只讓人快些進去,誰料高原卻突然出來了,見著這抬冰的宮人便是揮手道:“先莫進去了。”說罷又壓低了聲音,小聲道,“康福壽是踩了龍尾巴了,怒氣上來了。”
這其實就是說慕元安因為康福壽受賄的事情龍顏大怒,這抬冰的人躲在一旁,高原先是讓兩個身材高大些的太監(jiān)進去,又讓兩個宮女端著銅盆進去,這兩個太監(jiān)先就是拖出了滿嘴是血的奄奄一息的康福壽,這兩個宮女麻利地用麻布將地上的血跡也給擦了,帶著泛著紅光的水盆又出來了。
這抬冰的宮人怕也是沒見過這樣慘烈的場面,在金鑾殿里頭見血,說起來也是有些不吉利的。
高原也不好多說,畢竟皇上還在里頭,只是指了指被拖走的康福壽,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擺擺手,示意大家不要多說,才是讓抬冰的宮人跟著他一起進去換冰塊。
這旁的一個守門的小太監(jiān)看不懂,等著高原進去了才是敢問小俞子道:“這高公公比的是什么意思啊?”
小俞子亦是壓低了聲音道:“就是說,這康公公為了表示忠心,當場將自己的舌頭給咬斷了,濺了一地的血。”
“表忠心?”這小太監(jiān)還是不懂,這咬舌算是什么表忠心?這其他人表忠心不是都自刎切腹之類的嗎?
小俞子也不再多解釋,這種事情,等經歷得多了,自然也就明白了,康福壽這哪里是在向皇上表示忠心,他收受賄賂的那一刻,就已經是對皇上不忠了,這是在向熹妃表忠心呢,意思是告訴熹妃,自己將舌頭咬斷了,斷不會將熹妃抖落出去,更不會將其他的事情也一并吐出來,難怪皇上會生這樣大的氣,皇上前陣子才算是和熹妃的關系有所緩解,若是知道這底下的奴才居然不一他為大,而是以熹妃為重,內心該是有何等的憤怒。
高原小小地抿了口茶,亦是趕緊進來侍奉,慕元安后背靠在椅背上,滿臉的疲憊,手邊的佛珠卻是轉得飛快,高原瞅著慕元安手邊的茶盞里茶水已經過了半,忙是讓宮人將之前備好的消暑綠豆湯端了上來,小心翼翼地奉上:“皇上已經忙了一上午了,先喝碗綠豆湯,降降火氣。”
這火氣怕是降不下去了,慕元安估算著時辰,道:“元自山入宮沒?”
“入了,”高原忙道,“已經在偏殿等了有一陣了。”
慕元安看著手邊冰涼可口的綠豆湯,握起勺子準備先喝上幾口,可這都到了唇邊了,卻是突然沒了胃口:“直接宣他進來吧。”
元家出名將的傳統(tǒng)若是細究起來,那便是祖宗十八代的事兒了,只是一直到元自山父親這一輩才是開始受到先皇的器重,元自山更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莫說之前的東秦大捷是沾了慕秦易的光,且就不將這次戰(zhàn)功算在元自山的頭上,元自山也是大順歷史里一枚閃閃發(fā)光的大將。
元自山十六歲開始隨父親出征,征戰(zhàn)沙場三十載,被人稱為常勝將軍,人如其名,只要他出兵坐鎮(zhèn),就猶如一座巍峨的大山擋在敵人的面前,量誰也是逾越不了這座高山。
這樣一個位高權重,戰(zhàn)功赫赫的人,就連高原引路的時候,也要比對旁人更加恭敬,雖然是酷熱,可元自山還是穿著一身鎧甲而來,厚重的鎧甲在這大熱天的無意是一個悶著人烤的大火爐,高原瞅了一眼,元自山又不是剛凱旋回來,也不是剛從兵營歸來,而是從元府入宮的,何必穿著一身鎧甲。
“瞧著大將軍這身鎧甲極威風,可這天氣熱,若是大將軍不著急,不如,面圣之前,先換了一件輕便的,也免得這日頭曬得人難受。”高原心中思量,皇上方才剛生了氣,若是見著這元自山一身鎧甲面圣,心里頭指不定又是一團火氣,于他,于元自山,于皇上總歸都是不好的。
見著元自山愛理不理的樣子,高原亦是看了這日頭,像是自顧自地說了句:“這日頭大,人的脾氣也大,真是難受。”
元自山自是生得高大,比高原這樣的宦官愣是高出了一個頭,而且身材精壯,縱然這沒有戰(zhàn)事的半年,也沒有絲毫懈怠,日日都在家中習武,每月都會去京郊的軍營巡查射箭,騎馬狩獵,走路也是帶著風一般。
元自山的嗓門有些低沉粗獷,說起來話也像是拉著風箱一樣,他像是冷笑了一聲,才是道:“高公公日日都在宮里頭享福,自然是受不了熱氣,高公公可是去過那塞北?那大夏天,一顆磕在城墻,不消一會兒功夫,可就是熟得透透的了,這天氣,對本將軍來說,還算不上熱。”
高原自知自己的提醒原是吃力不討好,也只是應和了幾句,隨即一路引路也都不說話。
元自山到了殿前的時候,冰塊方才換了,殿內總算是涼氣又起,慕元安心中的那團火氣也是漸漸地降了下去,他的手邊有兩疊折子,都是今日遞上來的,一半都是在彈劾元自山在之前的京郊六合山滑坡救災事件中,濫用龍虎騎去挖肉靈芝,而沒有及時救助災民,另一半里頭,有又一半是在替元自山說話,說這災區(qū)二次災害本來就是突發(fā)的,元將軍也是以為滑坡已經處理完了,才集中調了人手去挖太歲,誰料會有二次滑坡,念在元將軍功勞匪淺的份上,也不該有過多責罰,另外一半,則是一撥中立的,要么就是對于這件事沒有任何評價,只是日常的請安帖子,要么就是將元自山的功也扯,過也說,沒有立場的。
元自山一進來,就自帶著一股熱冷,那是從鎧甲上散發(fā)出來的熱氣,金色的鎧甲像是一道晃眼的強光,慕元安見此,眉頭微微一蹙,卻還是讓人賜了座。
元自山也不推拒,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坐下,慕元安將手中的玉佛珠擱在案幾上,先是問了元家一家人的安好,復又指著這桌上那一半彈劾元自山的奏折道:“今日,朕收到不少于你不利的折子,這上頭說的話,亦是有理有據(jù),朕固信你忠心耿耿,卻也要思慮悠悠眾口,免得來日,眾怒難平,讓朕左右為難,如何取舍,這真真是,架在朕頭上的一柄寒光鐵刀啊。”
元自山只是瞟了這猶如小山一般的奏折,像是對這里頭的言論已經了如指掌,也沒有解釋的意思,只是道:“微臣對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鑒,若是皇上也信任微臣,自然不會被這些讒言所影響,若是皇上執(zhí)意認為微臣有罪,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微臣,毫無怨言。”
這話說得,倒像是慕元安咄咄逼人,威脅了他一樣,慕元安收斂了一些語氣,緩和地道:“朕自然不會懷疑你的忠心,只是有時候,好心會辦壞事,這太歲本事大吉大利的東西,可若是誠如群臣所言,這是用六合山山腳下村民的性命換來的,未免,也太過兇戾了一些。”
元自山又道:“皇上這是責怪微臣,因為微臣送進來的太歲和肅親王送進宮來的大蟒相克的,導致肅親王滿腔熱情撲了個空,只能將大蟒又送回去,聽說,肅親王為了避諱,還將這只大蟒給處死了,微臣聽了,心中亦是大寒,若是知道這太歲與肅親王的東西相克,那微臣,必然不會冒險,也更不會因為這團東西讓皇上委屈了肅親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