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元安也是常年習武的人,雖然這兩年來每日都被成堆的奏折纏身,可拔劍揮劍之際,都是氣蓋山河的豪氣,他一把將手中的長劍扔到了那名與胡千元爭執的老將腳邊,冷冽的眼神像是在下著軍令:“既然你們有言語附和,拳腳相加,互相都巴不得對方死在這朝廷上,那便,殺了他。”
胡千元微微蹙眉,卻是沒有絲毫的退讓和忐忑,反倒是昂起了胸膛,像是故意擺出自己最為致命的位置讓對方下手一樣。
眾人紛紛禁言,四目相對之際卻不知慕元安這到底為了什么,讓一員老將去殺一個三朝元老,還是在眾人的面前,光天化日的朝堂之上,這若是傳了出去,成了什么了。
這老將也不是吃素的,自也是知道審時度勢,能屈能伸,劍在腳邊,可是是萬般撿不得的,他雙臂微顫,突然朝著慕元安一跪,稟手道:“末將,唐突了。”
慕元安也不顧他跪與不跪,只是踱步走回了臺階上,他走的每一步臺階,似乎都拽緊了底下人的呼吸,直到他走到了龍椅邊,都沒有人敢喘大氣,慕元安大手一揮,寬大的袖袍被他舞得猶如遮天蔽日。
“你們!都在逼朕!都在逼朕!”在朝堂上,慕元安一直都是一個善于傾聽,也善于在關鍵時候做出決策的人,可是在朝堂上發脾氣,這是他登基以來的頭一次。
慕元安環顧四周,君臨天下的氣度讓人不可小覷,他微微昂頭,繼續道:“自朕登基以來,朕一直講究廣納言,尊重臣,就連御史臺每天送來厚厚的一沓折子,朕,也會一一看過,朕不愿意去愿望任何一個忠心報國的臣子、將軍,也不想放過任何一個殘害百姓的蛀蟲,金鑾殿的燈火,每日是亮到幾時的?你們府邸歡歌笑語的燈火又是亮到幾時的?”
“現下,你們一言不合,就開始逼朕做出決定,你們鬧的意思,就是非讓朕在這方寸之地做出一個你們滿意的決定,清官難斷家務事,你們上了朝堂,回了府邸,家里頭妻子妾室,女兒嬉鬧,朕從未管過,可為何朕的家室,朕的女兒,卻都要落在你們的口舌之間?皇后,不僅僅是一國的皇后,也是朕的妻子,朕也在想,這是否是上天在懲罰于朕,朕忘不了端貴妃,也忘不了如妃,她們哪個提出來,不是一個賢后?可是她們都去了,都這么突然地離開了朕,端貴妃去世不滿三年,如妃去世不滿一年,太后遭人毒害,昨日才勉強痊愈,你們卻逼著朕,將你們討好的人推上皇后的位置,你們去邀功,去向哪個人報喜,可曾想過朕的感受?”
底下頓時肅穆了,一片幽靜之中,只聽到有人輕聲的嘆息,像是在替慕元安覺得不值,而之前鬧起來的人,亦是低著頭,一副羞愧的模樣。
慕元安搖搖頭,冷哼了一聲,道:“不要以為朕不明白,你們各自都打著什么算盤,你們提出這個皇后的人選,提出那個皇后的人選,為的是什么?到底是為了大順?為了朕?還是為了自己的前途?朕,一清二楚!”
氣氛頓時一片肅穆,就連外頭飛過的鳥雀,都只能繞著殿門走,慕元安像是將每個人都打量了一眼,誰人是覺得羞愧,誰人覺得心虛,誰又覺得皇上說得十分有道理,那些細微的表情和動作,全都落入他的眼中。
高原原本是守在殿外,突然盈步而來,小聲稟了一句:“皇上,肅親王來了。”
慕秦易自腿疾之后,就甚少上朝堂,他突然來,慕元安挑挑眉毛,揮手讓高原請慕秦易進來,慕秦易這遲到可不是遲了一時半刻的,而是遲到了快半個上午了,他被鵪鶉穩當當地推進來,分明感受到這殿內冷凝得像是冰塊一樣的氣氛,還有整個殿內緊張的氣氛,他身子有些懶散地靠在輪椅的椅背上,雖然穿著朝服,可臉上卻還是掛著閑散的笑容,和整個朝堂有些格格不入。
直到臺階下,慕秦易才是拱手向慕元安行了禮,又道:“臣弟雙腿不便,就不能起身行禮了。”
慕元安自然不會計較這些,只是道:“今日怎么想著上朝了?若是要來,也早一些,免得,讓人看了笑話去。”
“府門前多了兩只看門的狗,解決他們花了些時間。”慕秦易很漫不經心地道,又將眼神往后瞟了瞟。
慕元安坐回到椅子上,之前這提到立后的事兒,經過慕元安這一怒,群臣自然不敢再提,都是老老實實地回到了自己原本的座位上坐著,慕秦易見狀,像是十分驚訝地道:“喲,這是發生了什么了?怎么大家,看著都不大高興啊?難道是皇兄你,要克扣他們的俸祿了?”
“瞎說什么?”慕元安微微蹙眉,不過不像是生氣的樣子,只是嗔了慕秦易一句,“這么大的人了,說話卻是越來越沒規矩了,你之前,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之前慕秦易懷揣報國理想,意氣風發,可惜,慕元安不喜歡他那個樣子不是,現下自己特意改了,這慕元安還是要象征性地說一說,這當人臣子,可是真難啊。
慕元安見著慕秦易還是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又問道:“你說的看門狗,指的是什么?”若不是事情重要,慕秦易又怎會出現在這朝堂之上。
“帶上來。”慕秦易一聲令下,兩個侍衛便是各自押送著一個穿著平民百姓的衣服的男人上了殿,慕元安見狀,指尖扣緊了龍椅,還未發問,慕秦易便是道:“這兩人,日日都在我王府面前來回轉悠,起初,還念在他們是平民,可能只是想來討些好處或者便宜,還讓人拿了銀子給他們,誰料他們拿了銀子照樣轉悠,臣弟手下的人有些急躁,和他們交了手,這不交手還不知道,原來和兩個人是有功夫在身上的,而且,還隨身帶著匕首,你說,這不是想要來刺殺臣弟,是想做什么?只可惜,他們一問三不知,問了許多天,卻是半個字都不肯說,臣弟不喜歡和這樣的人打交道,所以,干脆交給皇兄,讓皇兄來處理,臣弟也是得個清閑。”
慕元安隨口說了一句:“你倒是會推事情。”說罷,又是讓這兩人抬起頭來讓他端詳片刻,慕元安突然道:“將他們倆的衣服扒了。”
那兩侍衛麻利地上前,夏天衣裳穿得少,這兩人也就穿了一件單衣,將單衣一扯開,卻發現這兩人的背上肩胛骨處都烙了一個虎頭,這是元家虎頭軍的標志。
慕秦易的眸中閃爍著晦暗不明的光芒,四周朝臣都是驚訝,一眾喧嘩,反元黨像是一下有了把柄,登時便有人站出來道:“元自山擁兵自重,之前在六合山便為了挖太歲擅自調兵,無視無辜百姓,現在又派了手下的人在肅親王府面前徘徊,企圖對肅親王不利,其心可誅啊皇上。”
慕秦易亦是有些驚訝地道:“呀,果然還是皇兄眼光毒辣,臣弟只顧著拷問,卻沒想到搜身,真是疏忽了,不然,也不至于讓元將軍在朝堂上出這么大的丑。”
元自山還在軟禁中,可是元家黨派可都是看著呢,胡千元見了更是瞪著眼睛到:“元家小兒竟然使出這樣下三濫的手法,王爺乃是皇室血脈,豈容他一個小小的將軍胡來。”
能稱呼元自山為元家小兒,又說一國大將軍乃是小小的將軍不過爾爾這樣的話,便也只有胡千元了,慕元安眸光微緊,吩咐道:“將此二人押下去,嚴加審問。”
今日的早朝并不順利到哪里去,除開這皇后之位的事情,虎頭軍的事情,還有這趙美人的舅舅樓望山貪圖戚馮功勞的事兒,關于這件事兒,一來,是有周國公自己作證,當時幫忙運輸糧草,用生命和叛軍抗衡的的確是戚馮而不是樓望山,再加上御史臺種種的彈劾和底下官員調查得來的證據,慕元安當場便做出了決定,撤出樓望山一切官職,終身不得繼續為官,并且貶去儋州。
而戚馮,自然是該得到應有的獎勵,和加倍的補償,破格越級提升為揚州刺史,慕元安這個決定也不是突然的,而是事先經過了摸底的調查,發現戚馮在當縣丞時期,百姓安樂,一派祥和,而且戚馮腹中的雄才偉略,做一個小小的縣丞,也著實委屈了他。
不過下了朝堂,慕元安去看望裴太后的時候,裴太后自然也已經知道前朝的變故,又是提醒了慕元安一句,這戚馮還有個女兒戚寶珠在宮中,之前是因為鵜鶘一案被打入掖庭局,本為宮婢,不過后來因為表現突出,被提拔成了姑姑,這父女倆倒真是一對父女倆,做事都是一樣,干練,有本事的。
慕元安知道裴太后的意思,只是戚寶珠畢竟是有案子在身的,也只能恢復戚寶珠采女之位,不過,倒是給了個封號,喚作惠,也猶如戚家父女的德行,惠能敏德,這住的地方也不好回原來的香葉堂了,索性又封了一個許久沒人住的嘉禾軒,臨近景瀾宮,雖然偏僻,每日能聞著景瀾宮的花香,也算是福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