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時便有些細(xì)心的嬪妃紛紛將眼神落在了陪侍在慕元安身邊的趙美人身上,趙美人雖然平日里打扮不如熹妃璀璨奪目,可終究也是家勢方得寵的帝王寵妃,珍珠瑪瑙,金銀寶石,也是常有的。
趙美人卻是不慌亂,只是恬淡地對著慕元安道:“家兄承蒙皇上厚愛,能入京述職,臣妾心中喜不自勝,昨日去寶華殿上香還愿,感謝佛祖眷顧,寶華殿的法師說,既然是還愿,心就要誠,讓臣妾齋戒三日,這三日也不能戴金銀貴寶。”趙美人微微起伏,將目光挪開,“殊不知,五公主竟然這樣揣度臣妾,真是讓臣妾傷心。”
趙美人一直以來都是良善作態(tài),最擅長扮演的便是連一只螞蟻都舍不得踩死的菩薩心腸,慕成凰眨了眨眼:“我方才,何曾說過趙美人的名諱?”
沒錯,慕成凰只說白日里素淡打扮的并非自己一人,只是之前,早就有趙美人陷害熹妃的流言在前,大家紛紛都將目光投向白日里,的確未曾穿金戴銀的趙美人,讓趙美人一時心慌,竟然自己站了出來。
趙美人不動聲色地看著慕元安,眼中流露出一副委屈得緊的樣子,平日里,慕元安看了當(dāng)真是憐愛不已,可如今關(guān)聯(lián)到皇嗣,他微有些心煩,沒有回應(yīng),倒是趙美人自己道:“之前便有流言四起,我心中本就難受,才急于辯解,若是皇上和諸位姐姐不信,大可請人去問那寶華殿的法師。”
慕成凰微微垂頭:“兒臣今日未曾穿戴金銀,也是因為母妃歿了還沒半年,兒臣實在是不宜穿戴得過于張揚。”
“罷了,”慕元安有些聽膩了,只吩咐身旁的高公公道,“今日的事情,六宮都受了驚,熹妃身懷皇嗣,最是緊要,戚采女身旁的糯香,私進(jìn)鳥舍,暗剪鵜鶘網(wǎng),知而不報,杖斃。”
慕成凰明顯感覺到身旁的戚采女渾然一動,她微微抬頭,張張嘴,卻是什么都不敢說,只是將頭繼續(xù)埋下去,接下來,就應(yīng)當(dāng)是對她的懲治了。
慕元安頓了頓,摸了摸手中的佛珠:“戚采女管教下人不力,貶為浣衣局女官。”
旁有嬪妃立刻道:“皇上,糯香之所以去剪鵜鶘網(wǎng),必然是主子教唆的,戚采女受這樣小小的懲罰,怎對得起失去了一只眼睛的鄧采女,怎對得起熹妃娘娘和肚子中受驚的皇嗣呢?”
戚采女匍匐在地上,喑啞出一句:“皇上,臣妾真的沒有啊。”
另有一人道:“戚采女入宮一年未得盛寵,心中本就凄苦,如今熹妃娘娘懷有皇嗣,難保她不會心生嫉妒,才暗下毒手。”
唐寶林覷了一眼這一直都喋喋不休的楊寶林:“熹妃懷有皇嗣,若說嫉妒,豈非這六宮上下都會心生嫉妒,如此說來,每個人都有嫌疑了?”
楊寶林瞪眼道:“我只是就事論事。”
“我又何嘗不是呢?”
“罷了,”慕元安此言一出,四下安靜,再無人敢說話,“掖庭局里的人怎么說?”
高公公向底下跪著的掖庭局掌事公公遞了一個眼神,掌事公公即刻明白了皇上的意思,跪請道:“那糯香只是承認(rèn)自己是不小心弄破了鵜鶘網(wǎng),并未說過是受人指使,也反復(fù)強調(diào),此事,和戚采女毫無干系。”
“奴才護(hù)主,難免會這樣說。”楊寶林一口銀牙將將要咬碎了一般。
慕元安發(fā)了話:“采女戚氏,監(jiān)管下人不理,驕縱奴婢,先杖責(zé)二十,再罰入浣衣局做洗衣婢。”
楊寶林訥訥欲張口,慕元安又道:“寶林楊氏,殿上無禮,抄寫女則女訓(xùn)百遍,禁足一個月。”
外頭有人過來回稟,說熹妃娘娘又暈倒了,請皇上過去看看,楊寶林一副心有不甘的樣子,張嘴欲為自己辯解,慕成凰帶頭垂首道:“兒臣恭送父皇。”
唐寶林亦是隨同身邊的嬪妃齊齊行禮:“臣妾恭送皇上。”
慕元安走后,戚采女才是敢微微抬起頭,大理石磚的地面上寒氣逼人,點綴著戚采女的星星淚光,她心里頭像是被什么東西扯著難受,像是不能呼吸一般,大口地船著氣。
慕成凰與唐寶林相繼扶她起身,不過是個簡單的起身,戚采女的腿卻是軟了又軟,幾次三番才能勉強站起身來,她目光略微呆滯,嘴里只是訥訥道:“我的當(dāng)真沒有做過,三日前,我也未曾讓糯香去內(nèi)府局領(lǐng)用絲線和剪刀,我本就不擅針線刺繡,領(lǐng)什么針線,領(lǐng)什么見到?”
慕成凰了解戚采女的心性,她本就心思單純,自安自樂,什么鵜鶘,什么陷害,什么皇嗣,她都是不在乎的,何來這般辛苦的陷害,若是這展示在慕成凰面前的一切都是戚采女假裝的,那演技該有多好才能騙過慕成凰的眼睛,能演得如春爐火純青的人,又怎么會讓人留下這么明顯的把柄。
顯然,戚采女是成了替罪羊了。
“戚采女先起來,事已至此,戚采女該說的不該說的話都要少說些,免得再惹事端。”
“戚采女?”楊寶林的聲音嬌俏得像一只聒噪的黃鸝,她本就生得瘦瘦弱弱的,說起話來總是聲音尖細(xì),這故作嬌態(tài)捏著嗓子的模樣,更是讓人聽了刺耳,“五公主還喊這位浣衣局的婢女做采女是做什么?”
慕成凰微微抬眸,她心知楊寶林素日里都與趙美人交好,今日,更是盡職盡責(zé)地當(dāng)了一次趙美人的利刃,趙美人想要說的話,全都從她的嘴里一字不落地說了出來。
四下的嬪妃還未散盡,偶爾有幾個心善的或是裝善的過來寬慰戚采女幾句,不過更多都是冷嘲熱諷。
慕成凰看著面前的楊寶林,笑道:“父皇讓寶林抄寫女則和女訓(xùn),便是為了讓寶林知道,女子應(yīng)當(dāng)是少言靜嫻,沉穩(wěn)端莊為妙,楊寶林咄咄相逼的樣子,莫說是父皇了,本宮同為女子,都不甚理解。”
楊寶林亦是冷笑了一聲:“若非五公主最后攔下皇上,不讓我求情,我也不至于,女訓(xùn)中說,女子不善妒,五公主怕是……。”
“本宮那是在幫寶林娘娘呢,”慕成凰搶白道,“父皇今日心情本就大不好,寶林娘娘卻還左右進(jìn)言,父皇的體罰都發(fā)下令來了,寶林娘娘居然還有質(zhì)疑求情的意思,豈非是說圣恩不公了?若是娘娘不求請,只是抄寫禁足,若是娘娘求請,難保父皇不會念在寶林娘娘和戚氏情深意重,貶了娘娘一同去浣衣局。”
慕成凰的臉上一直掛著淺淺的笑,無論楊寶林怎么氣急敗壞,慕成凰卻總是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尤其是那雙深邃悠然的大眼睛,純粹得像是未經(jīng)雕琢的水晶,可在楊寶林看來,里面只充斥著對自己的不屑和厭惡,不過無妨,反正自己也素來看不過這位仗著母妃恩寵的五公主。
“五公主,既然有些實話有人不愿意聽,咱們也不必多費口舌。”唐寶林笑著走過來,背著手卻摳了摳慕成凰的手心,示意她看看將要被人拖下去責(zé)罰的戚采女。
杖責(zé)四十,說多不多,說少不少,關(guān)鍵是要看怎樣的打法,往死里打,自然要了半條命,可若只是裝裝樣子,回去躺個幾天也就好了。
慕成凰本不富裕,便也只有頭上那顆東珠比較值錢,可那畢竟是母親留給她的,再者,貼身之物賞了出去,將來若是查起,也不好說。
倒是唐寶林出手闊綽,讓貼身宮女洛兒揣著一包沉甸甸的銀子過去打點,順道,也是將慕成凰那份給出了,慕成凰見了甜甜一笑,拉著唐寶林的手道:“寶林娘娘真是闊氣,不過成凰也不是白要的,將來必然會還的。”
“說笑了,”唐寶林自也和慕成凰打趣道,“你若真是有心,便將趙美人想要的那盆玉色麗格海棠送給我罷,我也好在她面前炫耀。”
“好好好,”慕成凰道,“再順道將我這條小命也拿去,反正沒了那盆海棠,我也是不想過活了。”
如今夜深了,香葉堂的主位是趙美人,原本住的便是楊寶林、唐寶林和戚采女,連帶趙美人四人,如今戚采女被拉去杖責(zé),東西很快也會被清理出去,這滿堂楓葉,和和靜靜的香葉堂,一下變成了趙美人和楊寶林的地方,唐寶林難免心中有些不快,也不大想回去,只是聽說御花園的千鯉池旁新修了燈,夜里看魚別有一番趣味,恰好慕成凰近日看書都看倦了,若是回去,還是看書,兩人一拍即合,只帶著貼身宮女,往那千鯉池去了。
洛兒去找管千鯉池的小太監(jiān)要了些魚食,回來的時候聽到了些長春宮的消息,回來也是一五一十的稟了。
洛兒說,熹妃娘娘聽了皇上杖斃糯香,懲處戚采女去浣衣局后,似乎并不多歡喜,還是一副委屈的樣子。
“她自然是委屈了,畢竟,不是她想要懲處的那一個,就算是將戚采女也杖斃了,她也照樣的委屈。”唐寶林一邊說,一邊看著慕成凰將手中的魚食細(xì)細(xì)地搓成粉末,灑在池邊,好幾條大和錦和九紋龍爭先恐后地?fù)屖常撼鏊ǎ譄狒[。
突然噗通一聲,一顆石子分毫不差地落入了慕成凰跟前的魚群里,魚兒驚擾,四下逃散,慕成凰想看看到底是誰這般沒情趣,抬頭卻見遠(yuǎn)處,慕秦易正坐著輪椅,在一丈高的假山上對著她得意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