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太后自然知道慕秦易口中的“他”說的是誰。
慕秦易指了指自己這雙不能動彈的腿繼續(xù)道,“我都已經這樣了,他還不是屢次派人來試探我,我心懷感恩,知道當時在國寺,若不是太后護著我,我早就被他的鐵甲軍撕成碎片了,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我,偏偏不想死。”
棋盤擺好,裴太后和慕秦易各持白子和黑子,之前原本是白子略占上風,可是慕秦易的黑子突然如有神助,不僅突圍了之前的困境,而且長驅直入,大有直搗黃龍的架勢。
裴太后卻也是不慌不忙,她慢慢的將寬大袖子挽起來,閑庭信步般的落子,收手,突然問了一句:“若是君逼臣反呢?”
這是一個極其敏感的話題,可是慕秦易那行云流水般落子抬手的動作卻是一點兒都沒有停頓,仿佛對于這個問題他已經思考過,慕秦易落完子,裴太后卻沒有急著去下白子,她只是掃了眼這棋局,便知道自己已經輸定了,她微微抬頭,看著慕秦易,像是在等著一個答案。
她始終都記得,在國寺的時候,慕秦易還是一個不過四五歲的孩童,慕元安發(fā)難的那天,整個國寺也都被包圍了,太子慘死獄中,皇后自縊宮中,似乎接下來要解決的人,就是這個皇后的小兒子慕秦易。
當慕秦易那雙稚嫩的小手敲響了自己的房門,求自己保全他的時候,她猶豫過,其實她也不確定,那些包圍國寺的人到底是慕元安的人還是其他皇子的人,當時京中局勢紛亂,到底誰能最后當皇帝也沒有個定數。
看著慕秦易光著腳丫站在雪地里的樣子,她想到了自己還沒成型便被落了胎的孩子,那也是個男孩兒,若是還活著,應該算是和慕元安差不多大的,從如今的形式看來,裴太后當時自然是選擇了保全了慕秦易,而且和慕秦易在國寺里渡過了一段最艱難的日子。
他們不是母子,可是患難見真情,那時候,她當真覺得慕秦易是自己的親生孩子。
裴太后目光不偏不倚,她在等,在等這個曾經站在雪地里求自己保護的小男孩一個答案,若是慕元安將他逼上絕境,他到底會如何做?
慕秦易嘆了口氣,悠悠地抬起眸子,淡淡地道:“我若是要反,不用他逼,我自也會反的。”
裴太后心頭猛烈地顫抖了一下,可繼而,竟然是露出一絲欣慰,她點點頭道:“很好,你找個答案,竟然比哀家期待的還要好。”
另一邊,慕成凰前腳才回了景瀾宮,后腳便是喚了文枝和寶鵑進來。
“你們去準備一下,晚上我要去冷宮。”
寶鵑和文枝聞言面面相覷,文枝上前一步替慕成凰一邊解開外衫,又遞過一件更加輕薄的衫子,一邊問道:“公主去那兒做什么?那兒陰氣重,公主病才好,當心著了風寒,傷了身子。”
“不怕,我?guī)汏N去,她陽氣重,克那些東西。”慕成凰得意地對著寶鵑擠了擠眉毛,寶鵑當真還準備自豪一番,卻是覺得這實在算不上夸贊,跺腳道:“公主,奴婢日后可還是要嫁人的。”
“喲喲喲,你是瞧著鸚鵡有了好歸宿,自己心里頭癢癢了吧。”慕成凰一邊將這薄紗一樣的衣衫穿好,一邊還是覺得熱,這都快到夏末了,怎地天氣反倒是越來越熱了,慕成凰瞧著自己里頭一層嚴嚴實實的月牙白的對襟衫子,又瞧著外頭猛烈的日頭和空曠無人的院子,突然將這薄紗衫子也解開了,直接將里頭這件對襟衫子給脫了下來,只留了一件水粉色的小肚兜,再將這薄紗給套上,揮了揮云紗一般的袖子,頓時覺得涼爽了不少。
文枝看著心驚膽顫地,忙道:“公主這樣穿?”
“無妨,委實是太熱了,你們給我看好了這院子,不準讓人進我的寢殿來便是。”慕成凰其余的地方都算是勻稱標準,可唯獨胸前的兩座小山峰一般的突起,就連文枝這樣的女兒家看了都覺得臉紅,過去慕成凰都會裹上三層的裹胸,可是這天氣,還要她裹,豈不是要了她的命?
不過今日這天氣,的確是熱得不大對勁,文枝也只能由著慕成凰,取了慕成凰已經完全汗?jié)竦膶笊雷訙蕚淠贸鋈ビ迷斫桥菖菰傧矗トノ兜溃槺惴愿滥强撮T的朱雀不要放任何人進來。
寶鵑替慕成凰將頭發(fā)解下來,又道:“公主晚上當真要去那冷宮?可是去冷宮,是要經過忘憂殿的,她們都說,現在忘憂殿里的武采女已經瘋了,半夜里在忘憂殿里又是唱戲又是哭鬧的,甚是嚇人。”
從堂堂武昭儀被貶為采女,武家也跟著失勢,唯一的女兒也去了國寺帶發(fā)修行,而之前仰仗著她武昭儀名號的武家人,從武國公到云喜郡主,竟然都沒有一個人去看看她,瘋也是正常,若是不瘋,這日子該是多難過啊。
“你若是害怕,可以不去,我一個人去。”
“那怎么行。”寶鵑縱然是再害怕,也絕對不會讓慕成凰孤身犯險的,她說完便是覺得心里頭一顫一顫的,垂著頭道:“那……奴婢去準備準備。”
天氣炎熱,中午慕成凰也不想動,早早地用了一些午膳,便是準備睡下,現下入了秋,宮里頭有些果樹已經結了果子,慕成凰想著也別浪費,便讓文枝下午帶著幾個小宮女幫著小夏子一起,將果子打下來,分給大家一起吃,多余的,便是用來做釀枇杷也好,或者果醬也好。
這幾日一直趴著睡,總算是能仰面躺著了,慕成凰覺得無比舒坦,彷如一沾枕頭就睡著了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地聽到有人輕笑的聲音,她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翻了個身子,只覺得胸前涼颼颼的,想著自己睡前還是覺得熱,將那薄紗的外衫也給脫了,只是穿著一件水粉色的肚兜入睡,自己睡姿不大好,自己也是知道的,想來是不是將這肚兜扯到一邊去了。
慕成凰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將胸前的肚兜扯了扯,左右也扯不明白,索性將被子捂在胸口,準備繼續(xù)睡,卻又是聽到有人輕笑的聲音。
“誰啊!打擾本宮午睡者,先奸后殺。”
“你倒是試試。”
這熟悉的聲線,還有熟悉的看熱鬧的口氣,慕成凰猛地一下睜開眼睛,瞬間就清醒了,她看著坐在床邊的慕秦易,像是看到鬼一般,將被子往胸口一捂,縮到床角,原本想要質問的話說出口來卻是變得結結巴巴的:“你……你……你怎么進來的?”
慕秦易指了指自己身下的輪椅到:“我飛進來的。”
不對啊,自己之前明明吩咐過文枝,任何都不要放進來的,啊,糟心,慕成凰一拍腦門兒,可是自己也吩咐過朱雀,若是沈珂長公主向老夫人和肅親王等幾個人,不用通報便直接讓他們進來就是。
想來文枝這個內斂的,也沒與朱雀說清楚是因為公主沒穿衣服,所以不要放人進來,呸,自己才不是沒穿衣服,自己還是穿著一件肚兜的。
慕成凰順勢往自己胸前一模,好在肚兜還在,可是已經歪了一半了,胸口一片春光。
慕秦易看著她偏頭笑道:“遮什么?”那眼神,仿佛看穿了一切似的。
慕成凰吞了吞口水,卻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下意識地將被子往肩頭遮了遮:“你……你……你什么時候進來的?”復而又道,“你這樣明目張膽地來我宮里頭,太囂張了吧。”
慕秦易無所謂地指了指屏風外頭的桌子道:“是太后托了我,說上次讓你帶走的正山小種茶葉你忘帶了,讓我給你捎過來,我來的名正言順的,何來囂張一說。”
“可是……,”慕成凰竟然一時語塞,心里頭明明覺得是慕秦易做得過分了,可是偏要辯駁起來,自己竟然找不出慕秦易半點錯的地方,“但是……,你也……。”也怎么了?她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說得好。
慕秦易看著她,像是看著手心里的一件寶貝,笑意滿滿,卻全是寵愛:“也怎么了?你和其他人說話也是這樣嗎?結結巴巴,語無倫次。”
“才不是,”慕成凰這下倒是反應過來了,“也只是和你,與旁人,你難道沒聽說過,景瀾宮的五公主能言善辯嗎?”
“這倒是聽說過,”慕秦易點點頭,臉上那淡淡的笑容始終是那樣掛在臉上,像是吃了蜜糖一般,眉眼亦是彎彎的,“你脾氣火爆的名號,已經響徹整個六宮了,你不知道?”
怎么會是脾氣火爆呢?慕成凰垂下頭,小聲地發(fā)出一聲:“那是他們瞎說,我脾氣很好的。”
慕秦易笑著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慕成凰的頭發(fā)軟軟的,像是水草一樣,他不知道女孩子的頭發(fā)是不是都這樣,細軟細軟的,像是小動物的毛,摸起來也能舒服:“好,我信你,知道你脾氣好。”慕成凰滿意地昂起頭,慕秦易又道:“就算是不好,我覺得,我應該也是能忍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