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帶這些東西，當(dāng)真以為我們是去捉鬼的？”慕成凰一路快步走，一路催促。

寶鵑聲音微顫：“可是公主，咱們是要經(jīng)過忘憂殿，和死過人的那口井的。”

說話間，兩人已經(jīng)可以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忘憂殿那巍峨?yún)s又陰森的飛檐，偶爾傳來的屋檐下那六角風(fēng)鈴的響聲，在這夜里顯得格外的空靈，而慕成凰走得越近，越是能看清，忘憂殿里那一點像是鬼火一般閃爍不明的燈火，想來那是武采女一個人在殿內(nèi)渡過這漫漫長夜。

伴隨著風(fēng)鈴聲的此起彼伏，從忘憂殿里果然響起了武采女間或的哭聲，寶鵑只覺得心里害怕極了，她拽緊了慕成凰的袖子，卻是張口安慰慕成凰道：“公主不怕，有奴婢在。”

慕成凰斜眼看著她，冷冷地道：“寶鵑，你都快將我的袖子給拽爛了。”

漆黑的宮道走起來似乎十分漫長，靜太妃住地方比忘憂殿更加偏遠(yuǎn)，這兒一塊地方，是平日里連侍衛(wèi)都不曾過來巡邏的死角，宮門緊閉，慕成凰看了寶鵑一眼，寶鵑大著膽子上前磕了磕門，許久卻沒有人應(yīng)門。

慕成凰從披風(fēng)里掏出手，準(zhǔn)備親自磕門的時候，門突然發(fā)出一聲厚重的嘎嘎聲，那是過老的門栓在臼槽里摩擦的聲音，有一個腦袋從慕成凰約莫腰間的地方探了出來，黑漆漆的，也看不清容貌。

“誰？”

“是我。”慕成凰看著這人手中持著一支快要熄滅的蠟燭，佝僂的背像是背負(fù)了千斤重的重?fù)?dān)，“是洪嬤嬤嗎？”

之前她記得洪嬤嬤說過，現(xiàn)在服侍靜太妃的人，就只有她一個了，開門的必然不是靜太妃。

洪嬤嬤夜晚是看不清人的，她將燭光打在慕成凰的臉上，仔細(xì)看了許久，猛然發(fā)現(xiàn)是慕成凰，收了蠟燭便是準(zhǔn)備回去，好在寶鵑眼疾手快，一把手拽住門框，洪嬤嬤哪里抵得過這年輕力壯的寶鵑，卻還是扒拉著門框，嘴里狠厲地道：“靜太妃沒工夫見客人，也更不想見公主，公主走吧。”

其實因為鶯兒的事兒，慕成凰私下揭穿了洪嬤嬤是在說謊，慕成凰便猜到洪嬤嬤對自己是沒什么好印象的，不過也正是因為洪嬤嬤擔(dān)心鶯兒，為鶯兒不平，所以鶯兒，也是她與洪嬤嬤之間一個極大的突破口。

“洪嬤嬤，我這兒有一件鶯兒的遺物，是托了掖庭局的姑姑帶出來的，我想，你要不要看看？”慕成凰將事先準(zhǔn)備好的一張帕子取了出來，這的確是當(dāng)時她找戚寶珠要來的，戚寶珠還疑惑，這人死了，留下的東西大家都是避諱得不行，鮮少還有慕成凰這種專門收集的，不過好在，鶯兒死后，這房間里頭的東西大家都覺得晦氣，沒有人去動過，不過是一張鶯兒親手繡的帕子罷了，若是慕成凰想要，十張八張都有。

可慕成凰偏偏只要一張，還要求將其他的都燒掉，所謂物以稀為貴，正是因為其他的東西都沒有，才顯得她手上的這張格外珍貴。

沈珂知道這件事兒后還專門地夸贊過她，說她如果經(jīng)商的話，一定是最賺錢的黑心商人。

果然，洪嬤嬤一聽到鶯兒的名字手上便是一松，寶鵑趁機推開了門，洪嬤嬤也不攔，只是攤出手道：“什么遺物？”

慕成凰直接將帕子毫不提防地遞給洪嬤嬤；“一張她親手繡的帕子，繡的是長壽松，想來，是想要送給哪位長輩或者老人吧。”

慕成凰一邊說，一邊在晦暗的燭火下看著洪嬤嬤的臉色，洪嬤嬤背駝得很厲害，雖然看不到她的臉，卻能感受道她在劇烈地顫抖，像是隱忍了許久的情緒突然決堤，她將帕子拽得緊緊的，雖然拼命不想在慕成凰面前表現(xiàn)出什么過激的情緒來，卻還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我的鶯兒誒，我苦命的小侄女誒。”

洪嬤嬤小心翼翼地將這張帕子整整齊齊地折好了，藏在懷里，東西都給了，慕成凰自是可以大方提出要求了：“洪嬤嬤，不知此時是否方便，見一見靜太妃。”

洪嬤嬤警惕地看了慕成凰一眼，擺手道：“靜太妃這幾日來，身子已經(jīng)不行了，沒力氣說話，也沒心思見你。”

這便是要趕人出門的意思了，突然，從那靜悄悄沒有一絲燈火的屋子里穿啦一聲蒼老的呼喚聲：“琳兒，是不是有人來了？是不是她？”

洪嬤嬤原名洪琳，和顧嬤嬤一樣，這小字，也都只有這常年服侍的老主子能叫得，這宮里頭除了靜太妃便沒有別人能這樣叫洪嬤嬤了。

只是靜太妃口中的那個“她”，到底說的是誰？

洪嬤嬤斜了慕成凰一眼，躬著身子到了簾子前頭，畢恭畢敬地道：“是外頭的野貓呢，太妃怕貓，奴婢替太妃將貓趕了去就進來。”

“你不必瞞著我了，我說過，若是她來了，便讓她進來就是。”

靜太妃的話語很是虛弱，一句話說完，像是去了半條命一邊，洪嬤嬤咬緊牙關(guān)道：“沒人，太妃聽錯了。”說罷便是朝著慕成凰揮手，讓慕成凰離開。

慕成凰豈會如此輕易放棄，突然揚聲對著里頭的靜太妃道：“太妃知道我要來？”慕成凰沒有報上名諱，只因為若是自己不是靜太妃期待的那個人，也不會立刻被趕出去。

“五公主，”洪嬤嬤佝僂著背，可步子卻是突然邁得極快，她將慕成凰反身一推，“靜太妃累了，公主改日再來吧。”

“還當(dāng)真是你？”靜太妃的語氣竟然有一種釋然，仿佛守了多年的秘密終于可以說出口，她喚道，“琳兒，帶她進來吧。”

縱然洪嬤嬤心里頭再不情愿，可是主子已經(jīng)發(fā)話了，而且慕成凰帶著寶鵑有兩個人，她也攔不住。

寢殿里，當(dāng)真是漆黑一片，一般病了很久的人，身上都會自來有一股病氣，裴太后那幾日一直臥床，也是有病氣，只是用上等的熏香和鮮花一直熏染著室內(nèi)，倒是一點兒都聞不出來。

可是靜太妃這兒便是不一樣了，慕成凰一踏入這殿內(nèi)，便是聞到一股很濃重的味道，寶鵑忍不住用手遮了遮鼻子，被洪嬤嬤冷冷地瞧了一眼，卻也再不敢露出這兒有味道的表情。

這里頭的東西都是半舊的，不過也算是齊整，唯有那桌子上，整整齊齊地方放著一摞簇新的錦盒，與這屋子里氛圍有些格格不入，這應(yīng)當(dāng)是裴太后下午命人送過來的，洪嬤嬤見著慕成凰的眼神落在這錦盒上，立刻邁步上前，將這錦盒一摟，道：“奴婢替太妃將這些東西收拾了，免得看得礙眼。”

重重簾幕里的那個人沒有發(fā)聲，也算是默許了，看來，這位靜太妃和裴太后的關(guān)系，倒是有些巧妙。

慕成凰端端正正地朝著靜太妃行了個禮，也不管這黑燈瞎火的，這躺在床榻上，還隔著重重簾幕的人看不看得清楚。

“晚輩這次來，是有幾個問題想要問過太妃。”

里頭突然安靜一片，慕成凰還以為是自己太過直白惹怒了靜太妃，誰料里頭忽而悠悠地傳來一聲：“你現(xiàn)在，查到什么了？”

慕成凰微微一愣，幾重的紗簾隨著這夜風(fēng)飄起來，她看不到里頭的人，可她卻覺得，似乎自己的一舉一動，表情上的一點兒變化，都可以被里頭的人看得清清楚楚，靜太妃沒有讓她進去，她自然只能隔著這重重的簾幕和她說話，可是這樣的方式，卻讓她覺得沒有一點兒安全感，仿佛這對面的人是一位無所不能的先知，她算準(zhǔn)了自己回來，也算準(zhǔn)了自己會查一些事情，而她對這位靜太妃，除了知道她曾為先皇誕下一位皇子，而且在九子奪嫡中這位皇子也喪了命，其他的，一無所知。

靜太妃仿佛知道她的猶豫，道：“我都是一腳踏入鬼門關(guān)里的人了，你但說無妨，也許，你今日與我說了，我明日就咽了氣，你的秘密，也就永遠(yuǎn)成了秘密。”

慕成凰看了寶鵑一眼，寶鵑立刻退了出去，殿內(nèi)現(xiàn)下也就只有她與靜太妃兩人，她坦白道：“天池國，我只知道天池國，可是，大順對天池國的記載是在是太少了，而且，事情太過久遠(yuǎn)，我打聽了很久，也托宮外的朋友問過很多老人，可是，這就像是一個謎一樣的國家，我無從下手。”

“你自然是不知道的，”靜太妃悠悠地道，“歷史從來都是勝者書寫的，天池被大順滅國，早就不復(fù)存在了，而皇上，可是一直打著一代明君的名號，又怎么會讓這種純粹的燒殺掠奪的滅國，被記載，被人記住呢？不過，我的確可以告訴你很多事兒，因為天池國，是你出生的地方，同樣，也是我出生的地方。”

慕成凰心頭猛地一顫，像是被人牽住了一根最敏感的神經(jīng)，她張張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許久，才是一句：“靜……靜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