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琉璃盞不過也就是一指高,很快就接了半盞,其他人倒是還好,唯獨六公主慕成蘭繼而就暈了過去,太醫(yī)出來看了一眼,說是六公主之前便營養(yǎng)不良,如今出了半盞血,內(nèi)底虛虧,養(yǎng)兩日便好。
一介公主,竟然會營養(yǎng)不良?慕元安又將目光投向了熹妃,之前出了慕成凰的事后,慕元安對于熹妃打理后宮的事情便是沒那么放心了,如今太后回來,早晚也會讓太后插手,熹妃登時道:“聽聞沈御妻近日病了,怕是六公主孝順,日日伺候在床前,病倒了。”
沈御妻這一病,可并非是近日,在慕成凰的印象中,慕成蘭的母親似乎就沒好起來過,唐寶林亦是身體虛的,可好歹還得皇上庇佑,每次病倒臥床,皇上總會派人送些珍品補品過來。
不過,當下可不是擔心一個小小御妻的事情,這大順未出生的皇子,可危在旦夕呢,慕元安讓人,直接送到浣花小筑旁,臨時為郭天離備好的一個藥房里。
長公主和慕成凰一同出來,手上還纏著止血的紗帶,外頭的人已經(jīng)所剩不多來了,武昭儀一直等著慕成欣,見著慕成欣手上白色的紗帶,問了情況,臉色便是耷拉了下來:“以血補血?都從未聽說過這樣的偏方,更沒見過用公主千金鳳體的血去救一個不過剛抬了寶林的賤婢。”
慕成凰和長公主相視一眼,她們心里都清楚,皇上要她們救的哪里是瑛寶林,只是瑛寶林腹中的孩子罷了,慕元安一直沒有皇子,如今對皇子的重視是愈發(fā)重了,武昭儀對著慕成欣噓寒問暖的,沈御妻雖然病重沒參加宴席,慕成蘭遲遲沒有回去,也是派了人過來問情況,唯獨已經(jīng)失了母親的慕成凰和長公主,兩人相互攜手出了殿門,卻瞧著外頭有一個頎長的身影候著,偶爾在長街上踱步,偶爾對著墻頭一言不發(fā),這身影有些熟悉,慕成凰走近了,那人便是忽而轉(zhuǎn)過頭來,像是有心靈感應(yīng)一般,眼前一亮地道:“五公主。”
說話的,正是齊宣,齊宣許是沒想到長公主也在旁邊,才是忙的拱手行了個禮,長公主自是懂齊宣是有話要說,撇了慕成凰道:“我先去旁邊等你。”實際上,也是替慕成凰放風(fēng)了。
月色朦朧,慕成凰本就生得嬌艷動人,那白皙得猶如牛奶般的臉龐和脖頸,又被這月色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銀光,如此嬌媚動人的人,又浸潤在這月光中,就連這臉頰上的小絨毛,都顯得十分可愛了。
齊宣一襲水墨色的長袍,髻上一枝渾然天成的玉簪,只是簡單的裝飾,卻是將他身上這股仙氣襯托得光彩流溢,他看著慕成凰,張張嘴,似又說不出話來。
慕成凰看著他覺得有些好笑,認識齊宣這么些年來,還從未看到這位齊大才子語塞的時候,她有意逗弄齊宣,主動道:“齊宣哥哥,你覺得,我好看嗎?”
齊宣沒想到慕成凰會問她這樣的問題,忙是低下頭道:“好看,很好看。”
“好看你就應(yīng)當抬起頭多看看呀,低著頭做什么?”慕成凰笑道,銀鈴般的笑聲像是在齊宣的心頭抓了一下。
齊宣抬起頭:“今日,你走后,英國公世子李肅向皇上求親了,要娶的,是長公主。”說罷,又是大著膽子將一直攥在手里的玉佩掏了出來,對著慕成凰道,“其實我本來也有這樣的心意,只是,你不在,我不敢貿(mào)然做出決定,我怕你不喜歡,這是我祖?zhèn)鞯囊幻而x鴦玉佩,我想你收下。”
齊宣目光灼灼,慕成凰看得明了,嘴上卻是道:“你也有怎樣的心意?你也想娶大皇姐?”
“不,”齊宣愈發(fā)篤定,“我想娶的,從始至終,都只有一個人,那便是你,你可記得,我曾今和你說過,我齊宣,心里頭很早前就有了一個人,將來我一定會娶我心里的那個人,也一定只有她一個妻子,那個人,是你,從一開始就是你,從來也只有你。”
慕成凰喉嚨滾了滾,她知道齊宣待自己好,可是從未想過是男女之情,更何況,今天她知道了太多變故,包括自己的身世,她身上有太多的不確定,雖然從理性的角度來看,公主早晚是要出嫁的,與其將來嫁給一個品行不確定,生得歪瓜裂棗,家世背景不如意,甚至,被送去和親,嫁給齊宣,無疑是最好的打算,最起碼,齊宣一定會疼愛自己,無論自己做什么,齊宣都會義無反顧地支持她,可難道,這就是她想要的嗎?
其實后宮這么大,每個女人的目的都不一樣,有的是為了榮譽,有的是為了權(quán)力,有的入宮為妃僅僅是因為皇上看重了,她是為了家族的榮辱,唯有母妃告訴她,若是要嫁人,就一定要嫁一個喜歡的,她也曾問母妃是否愛父皇?母妃笑了,說,最起碼,她當初入宮,便是因為喜歡這個男人,只是,她喜歡的這個男人,恰好是當今的天子罷了。
“我不能接受,”慕成凰斷然道,“齊宣哥哥,你這枚玉佩,應(yīng)當是留給一個和你心心相印的女子的。”
“難道……。”齊宣語塞。
“沒錯,我不喜歡你,縱然是,也只是對哥哥的喜歡,我對你從未有過男女之情,也喜歡齊宣哥哥,以后不要再對我說這樣的話,對你或者對我,都是一種困擾。”慕成凰以為自己會說得委婉一些,可一開口,還是這樣直白,若是稍微婉轉(zhuǎn)了,給對方留下一絲希望,那便是更大的絕望。
“你予我的那些糕點,還有那些花,難道不是?”
“肅親王也有的,”慕成凰拉出了這個擋箭牌,“而且,我還給了肅親王一大籃子,比給你的多多了,你看,肅親王是我的親皇叔,我對他,也只是尊敬和親情,誠如我對你一樣,只有尊敬。”慕成凰說到后處,語氣竟然虛了下來,她方才才決定,調(diào)整自己的心態(tài),對慕秦易始終只保持著一顆對長輩的尊敬,可每次說起他的名號,甚至只要看到與他有關(guān)的東西,總是有些出神。
齊宣見著慕成凰突然不說話,以為她動搖了,近了一步抬起四指合攏做發(fā)誓狀:“我齊宣發(fā)誓,若是能娶你為妻,定會好好待你,好好保護你。”
慕成凰抬起淡然的眸子:“我不需要,我自己可以保護好我自己。”
齊宣指著她手腕上的傷口道:“就如這樣嗎?”
“那你呢?”慕成凰黑著臉,“你又能做什么?就連大皇姐也要去獻血救人,難道你要沖進去對著父皇講論三常五綱,倫理天道嗎?這樣有用嗎?”
齊宣愕然,其實慕成凰說得一點沒錯,他如今不過是虛有一個小狀元的名聲,身體羸弱,竟然是做官都做不得,他咬咬牙,認真道:“好,明日我便向皇上請求入仕,總有一天,我不會讓你受半點不好的。”
慕成凰只是冷冷地看著他,像是看著一個拼命想要糖果的孩童聽到了一個承諾,說你現(xiàn)在還太小,等你長大了,就可以吃糖果了,然后這小孩拼命地長大,拼命的等,可等著真的長大了,卻發(fā)現(xiàn),那顆糖果已經(jīng)不那么誘人了,因為他碰到更好的東西,更多的美食,齊宣給慕成凰的感覺就像是這樣一個孩子,讓他自己去想清楚,也許才是最好的。
“你隨便。”慕成凰說完便走,不帶一絲停留。
慕成凰追上了在拐角處等著的長公主,發(fā)現(xiàn)慕成蘭也在那兒候著,只是小臉有些發(fā)白,看著挺可憐的,不多時,知畫便帶著長公主吩咐的一包阿膠和紅棗過來了,齊宣和慕成凰說話的時候,長公主也沒閑著,見著慕成蘭不好了,太醫(yī)又說慕成蘭是營養(yǎng)不良,便是讓知畫回宮抓來了些補血的補品過來。
慕成蘭抱著兩包黃油紙皮包的阿膠和紅棗,感動得都快哭來了,知畫搓著手,不大好意思:“本該用個好看些的盒子裝起來的,可來去匆忙,想著公主要急急離開,包得粗陋,六公主可別怪罪。”
慕成蘭心里已經(jīng)是滿滿的感激了,她撫著油紙包整整齊齊的邊角,連連道謝,三個人各自說了一會兒寒暄的話,長公主遠遠地望了一眼,卻發(fā)現(xiàn)齊宣的身影還立在那墻頭下,就呆呆地站著,許久一動不動,慕成蘭順眼望去,不由得低著頭問了慕成凰一句:“方才五皇姐和齊三公子說那么久,是說了些什么?”
慕成凰云淡風(fēng)輕地道:“這次考學(xué)過后,我們在國子監(jiān)學(xué)習(xí)的期限已滿,之后便不必再去國子監(jiān)了,齊三公子只是囑咐我日后也要多多看書,不要將書法詩賦落下。”
哦,對,以后,就再也去不了國子監(jiān)來了,慕成蘭心中油生一股遺憾,她微微抬頭,看著深紅色宮墻旁,浸潤在月色里的那個頎長而美好的身影,那以后,豈不是再也見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