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zhòng)人心思各異,不過不少人聽著程北望後面這話,還是甚爲(wèi)贊同的。燕地官府有不少腐朽,買賣官職的現(xiàn)象從未消失,若是當(dāng)真任人唯賢。那麼的確是一個好事。
連一個姑娘都能當(dāng)王爺?shù)慕坦賳T,萬千士子也該看得見希望。
玉食手足無措地站在中間,無數(shù)的人看著她打量她,這種感覺她還從未有過,不免有些膽怯。
葉青成看得皺眉,很想上前護(hù)著她,但是掃一眼身邊的人,他好像沒有立場過去。
沈美景和宋涼臣是打算離開燕地去四處走走的,錦衣已經(jīng)嫁人,還懷著身孕,臨風(fēng)要照顧她,玉樹又必須保護(hù)宋涼臣,所以將玉食留下照看小王爺,是很正常的事情。她一個弱女子。身份低微,加個官職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女兒家當(dāng)官,怕是要被非議一陣了。
葉老太太站在他後頭,怔愣了好一陣子回過神來,小聲問他:“這護(hù)王官算個什麼?比你大?”
葉青成回頭,低聲道:“官居三品,的確比兒子高一級。”
“這還得了?!”葉老太太一萬個不樂意,看著大堂裡站著的程北望就道:“女子就應(yīng)該在家裡相夫教子,出來當(dāng)官,還比男人的官職高,這成個什麼體統(tǒng)?”
也是知道程北望平時與葉青成關(guān)係好,老太太才這麼囂張。葉青成是四品尚書。對面程北望在燕地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換個人來朝他這麼吼,可能就見不著明兒的太陽了。
“女人怎麼了?”
她不滿,有人對她的話更不滿,任逍遙穿著一身裙裝,直接站了出來:“老太太這話說得也太偏頗了,女人有本事,還不讓當(dāng)官了?”
“你又是誰?”葉老太太轉(zhuǎn)頭,打量了她一番,眼神不太友善:“大庭廣衆(zhòng)之下對長輩這般無禮?”
程北望笑了笑,走到任逍遙旁邊去,看著葉老太太:“這是內(nèi)子,見笑了。”
老太太:“……”
她今兒出門可能沒看好黃曆。怎麼總是撞人家刀口上去?
程北望的夫人可是燕地有名的商人,富可敵國的女掌櫃,在燕地一早就成了一段傳奇,況且還嫁了程都督這樣的好相公,閨閣女兒沒有不佩服她的。她常年呆在葉府,不曾出來見過。竟然就這麼把人給得罪了?
心有點虛,葉老太太僵硬著臉道:“原來是程夫人,多有冒犯,還請夫人別往心裡去。”
“我也不會與長輩過不去。”任逍遙道:“但任人唯賢,女人怎麼就不是人了?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誰會看得起你?”
“……夫人說的是。”
易氏一直站著,看葉老太太一直吃虧,忍不住就小聲說了一句:“也不是她的本事吧?還不是因爲(wèi)一直照顧,才能混個官當(dāng)……”
“書上雲(yún),凡所存者,必有其理。”稚嫩的童聲打斷了她。
天兒揹著小手站在宋涼臣跟前,望著易氏道:“凡人有過己之處,愚者疑人,智者思己。夫人有空管人家是怎麼當(dāng)上官的,不如多念念書。玉食姑娘照顧本王五載有餘,聰明伶俐,無半點私心,品德也不愧天地。此女子當(dāng)是衆(zhòng)人表率,加以官爵乃是鼓勵。又何必再以小人之心猜之?”
六歲的一個娃,開口就震驚了滿堂的人。
這一字一句,條理清晰得讓美景都懷疑宋涼臣是不是在背後教他說話了。結(jié)果擡頭一看自家男人同樣震驚的神色,美景嘆了口氣。
天兒果然不是普通的孩子吧?
這話說得猶如一巴掌打在了易氏和葉老太太的臉上,兩人都傻了。
顧著葉青成的面子,宋涼臣不會責(zé)備她們什麼,但是小王爺年少不懂事,有什麼話張口就來。這話說得她們成了心胸狹隘的小人,在場還有這麼多官員在,會產(chǎn)生什麼樣的影響?
一想到後果,葉老太太急了,連忙道:“小王爺,話可不是這麼說的……”
“葉老太太。”程北望擋在了天兒面前,看著她道:“小王爺再小,如今也是燕地的王,您這樣衝上來教訓(xùn),怕是有冒犯之嫌。”
“小王爺只是個孩子。”玉食回過神來,也站在了天兒前頭,看著葉老太太道:“請老夫人高擡貴手。”
還成她在欺負(fù)小孩子了?!氣不打一處來,葉老太太連忙側(cè)頭看向葉青成。
葉青成拱手朝程北望道:“今日家母與內(nèi)子多有冒犯,臣自請降官一級,閉門半月,以示對王爺之忠心。”
“成兒!”葉老太太不可置信地低喝。
葉青成沒理她,恭恭敬敬行著禮。
程北望有些爲(wèi)難地看著他,背後的小傢伙卻十分老成地說了一句:“準(zhǔn)了。”
這是小王爺繼位後的第一個命令。
看了葉青成一眼,程北望無奈地退後,回到天兒身邊,低聲問:“爲(wèi)什麼準(zhǔn)了?”
天兒一本正經(jīng)地道:“葉大人要表忠心,自然要準(zhǔn)。不然就以今日門口那位老夫人的跋扈,人家定然會說葉家無法無天,本王這是爲(wèi)葉大人好。”
程北望:“……”
誰教他的一本正經(jīng)胡說八道?他呆亞號。
宋涼臣無辜地看了他一眼,聳肩;美景扭了頭去假裝看風(fēng)景。她挺支持自家兒子這個決定的,再說了,誰還能看不出來?葉青成也是拿他母親沒辦法了,想借機(jī)讓她明白,並非普天之下全他家的人,都得聽她的話,在外頭得罪了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沉默了一會兒,程北望笑著道:“既然王爺都允了,那就這樣吧,葉大人也快起來。”
“多謝王爺。”葉青成起身,沒管後頭氣得要暈過去的葉老太太,徑直離開了燕王府。
玉食冷眼旁觀,目送他離開,然後退回美景身邊,跟著下人去換衣裳。
能得個官職也的確是了不起,至少後半生無憂了,她明白肯定是主子特意安排的,心裡也十分感激。
任掌櫃說得對,沒有人少了男人活不下去。
深吸一口氣,玉食振作了起來。從今日開始,她就再也不是奴婢了!
晚宴繼續(xù),沒多少人去關(guān)心葉老太太怎麼樣了,有人在議論女官的事情,有人在驚奇小王爺年紀(jì)這麼小,怎麼會說話這麼清晰。
葉青成帶著葉老太太和易氏徑直回了葉府。
“你知不知道降一級意味著什麼?”下了馬車,葉老太太依舊跟在葉青成身後怒罵不止:“本來程都督都沒說什麼,你做什麼要去自請懲罰?我和易氏都不曾做什麼過分的事情!”
有話說話而已啊,燕王府與葉府的關(guān)係不是一直挺好的嗎?她今天那麼說,也不算太冒犯,畢竟小王爺才六歲,說得不對,她怎麼還不能糾正了?
葉青成沒理她,悶聲往裡頭走。
“反了你了!”葉老太太氣急,揮手讓家奴將他給攔住,雙眼都紅了,瞪著他道:“你這是對我不滿?”
“沒有。”葉青成淡淡地道:“您開心就好。”
“開心?”她沒氣死就算好的了吧?!
“你說,你是不是因爲(wèi)玉食那丫頭的事情,成心跟我過不去,才自請貶官的?你知不知道多少家的夫人跟我過不去,巴不得看我的笑話?現(xiàn)在好了,你降了官,留我去給她們嘲笑,你有沒有考慮過我這個當(dāng)母親的人的感受?!”
葉青成勾了勾脣,擡眼看著她:“那您呢?您有考慮過我當(dāng)兒子的感受嗎?”
葉老太太皺眉,冷了臉道:“這府裡不止你一個男丁,最不讓人省心的卻只有你!”
“呵。”葉青成沒忍住:“那其他省事的,步步按照你們安排的去做的人,有幾個有出息了?”
“你這是要同我頂嘴了?!”葉老太太聲音拔高:“沒有葉家,能有今天的你?!”
“兒子承認(rèn),沒有葉家,沒有今天的我。”葉青成也是個容易上火的人,被這麼罵一頓,積壓多年的怨氣全爆發(fā)了:“那現(xiàn)在兒子把這一切還給你們,官職隨意你們哪個有出息的男丁來頂替,這滿院你們?nèi)⒒貋淼钠捩捕歼€給你們,我走!”
說罷,摔了頭上的玉冠,直接往門外大步走。
一向乖巧聽話的兒子竟然變成了這樣?葉老太太不能接受,黑著臉便吼:“攔住他!”
家奴全部圍了上來,葉青成沒手軟,來一個揍一個,再也不想像以前那樣,有多大委屈都壓著,聽父母的話。
他把他們當(dāng)父母,他們可能只把他當(dāng)能給葉家爭光的東西吧。母親說得對,這府裡男丁多,要不是他有出息,可能現(xiàn)在跟其他人一樣被丟在後院裡不聞不問吧。
冷笑兩聲,葉青成把家奴撂倒了一地,回頭深深看了葉老太太一眼,瀟灑地走了出去。
爽!這感覺比多年前半夜翻牆和宋涼臣他們出去喝酒還要爽!
嘴角上揚(yáng),葉青成邊走邊將身上的官服也脫了,出葉家大門的時候,用力一扔,扔到了葉府的牌匾上。
燕王府。
玉食正打算休息的時候,有個不穿外袍的臭流氓翻進(jìn)了她的屋子,二話沒說就抱著了她。
嚇得白了臉,玉食下意識地就推開他,打了一巴掌過去。
“什麼人?!”
葉青成很無奈,拿了火摺子出來道:“我。”
“你……”玉食驚呆了,上下打量他一番:“你這是幹什麼?”
“來求收留。”點了燈,葉青成很自然地就躺到了她的牀上去:“我被葉家趕出來了。”
翻了個白眼,玉食麪無表情地看著他:“大人與我好像沒什麼關(guān)係了,您被葉家趕出來,關(guān)我什麼事?男女授受不親,還請大人馬上離開。”
葉青成搖頭:“不走了。”
“哈?”
“這次不走了。”他道:“累得很,也懶得再管那麼多,我就喜歡呆在你這裡,你說什麼都沒用。”
玉食:“……”
打開門,她平靜地朝外頭吼了一聲:“來人啊----抓流氓啊----”
剛平靜下來的燕王府瞬間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