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急著想見見印象已經(jīng)模糊的哥哥沈霖，可一直等到凌晨三點多也沒見他回來，沈放挨不住困爬到床上，沒想一覺就睡到中午，還是被一陣嘈雜的翻箱倒柜的聲音給吵醒的。

“放子醒了？”站在門口的正是哥哥沈霖，他一米八的身高，幾乎跟沈筠一個模子出來的國字臉、大眉毛、高鼻梁、厚嘴唇，一雙眼角略微下搭的眼睛正滿是笑意地望著沈放。

“哥，你搞什么呢？”發(fā)現(xiàn)自己房間的抽屜也全部都拉開，零散的東西扔得到處都是，沈放輕輕撫平皺著的眉頭，咯咯笑著拍拍身邊，“過來坐呀——是不是又在翻箱倒柜找存折呢？”

“八成老媽帶身上了，早知道昨天就不跟他提錢的事了！”沈霖過來一屁股坐在床上，那一身結(jié)實的肌肉壓的鐵床都顫了顫，他抬手摟著沈放的脖子，另一只手拍了拍沈放的胸脯，“還是這么弱不禁風(fēng)啊，以后怎么出來釣馬子啊？”

沈放高瘦文弱，被哥哥拍了兩下就有些咳嗽，不無尷尬地直了直腰，擰過頭來看著哥哥，“什么事情又急著用錢了？”

“別提了，還不是那檔子事？”沈霖懊惱地哼哧了一陣，忽然問沈放，“放子，你攢了不少零花錢吧，先給哥應(yīng)應(yīng)急——玉兒這丫頭應(yīng)該也有點錢，你一會幫我去要來，多少都行！”

沈放沉吟著說：“玉兒能有幾個錢，更何況她估計半年的零花錢都已經(jīng)花掉了。”

順著沈放的目光，沈霖居然這才發(fā)現(xiàn)窗臺上的風(fēng)鈴，大拳頭捶了沈放的肩膀兩下，干笑了兩聲說：“干得不錯啊，跟哥哥說說，你們到哪一步了，有沒有？有沒有？呵呵——”

雖然很懷念跟哥哥相處的時光，但沈放已經(jīng)不習(xí)慣被人這樣打趣了，只微微搖頭。

發(fā)現(xiàn)弟弟好像不大一樣，具體什么地方不一樣沈霖又說不上來，他在那一個人干笑著也沒意思，唉得嘆口氣仰面躺了下去，“爸媽真是偏心啊，你十歲就給訂了娃娃親，我高三才領(lǐng)女孩回家，還要被爸打得滿屋亂跑……”

對這個沈放懶得搭腔，想了想還是問道：“哥，到底什么事急著用錢？”

“不說了，不說了……就你那兩個零花錢塞牙縫都不夠，我還是去找徐謙想想辦法吧……唉，我真是上輩子欠她的，這輩子想辦法慢慢還吧……”

哥哥口中的她，沈放是知道的，這件事上他也一直都站在哥哥這邊，想想與其讓哥哥白白欠徐謙一個人情，還不如自己給他解決算了，反正有些事情也不可能總瞞著家里人，于是爬到床里頭去拿帆布袋子，“要多少錢？”

“五六百吧，就是她妹妹下半年要上高中，她爸的廠子又好幾個月沒發(fā)出工資——”沈霖右臂蓋著眼睛在那嘀咕，忽然覺得有什么東西扎了自己一下，睜開眼就看見沈放手里捏著幾張票子遞在面前。

“既然左云家有事，你沒道理不幫忙，不過不是上輩子欠她的，你這輩子欠左云的就已經(jīng)太多。”沈放說完輕輕將鈔票塞到哥哥手里，見他目瞪口呆地望著自己，笑著解釋道，“你不在家的時候跟人做小生意賺了點錢，不過你可要暫時替我保密，別讓爸媽知道。”

“你跟人合伙做生意？”沈霖犯糊涂的樣子真有幾分憨傻，他坐直身子狐疑地望著沈放，似乎有什么難以啟齒，最后又吸了口氣道，“放子，別看我跟爸媽頂嘴頂?shù)目旎睿鋵嵑芏嗍虑槲倚睦砻靼祝约鹤龅檬遣粚Φ摹！?

沒辦法，誰讓自己年紀(jì)還小呢，要讓哥哥相信自己能賺到這么多錢，哪里是三言兩語講得清的哦！

“哥，你放心，這錢真是賺來的，家里的存折我絕沒動，不相信晚上媽媽回來，你問她好了，看看存折是不是她帶在身上。”沈放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跟哥哥糾纏，跳下床乘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一邊往外走一邊說，“下午我還要去學(xué)校補課，一會洗完澡我就走了，你自己找地方隨便吃點啥吧，別管我了。”

別管我了！這還是自己那個有些靦腆純情、喜歡追著自己到處跑的弟弟嗎？手里捏著那六百塊錢，沈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讀大學(xué)這半年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似乎沈放一下子就長大了，言談變得甚至比自己還要成熟。

洗過澡身子清爽了不少，回到房間哥哥卻已經(jīng)走了，坐在電扇前把身上的水吹干，穿上背心短褲踢個人字拖，沈放背著帆布包就出了門，卻并沒往學(xué)校去，不是他不在乎補考，而是根據(jù)往常的經(jīng)驗，除非你真是懶到一塌糊涂無可救藥交白卷，否則差不多應(yīng)付一下學(xué)校也就讓你過了。

頂著明晃晃好像化成一大灘的太陽，沈放一路摸著墻根走，好不容易到了二馬巷王癩子的店鋪門口，已經(jīng)被嗮得外焦里嫩、嗓子眼冒煙，進(jìn)了鋪子也沒跟里頭躺在太師椅上瞇著眼睛的王癩子打招呼，徑自拉開冰箱拿了瓶汽水，放到嘴里用牙齒咬掉瓶蓋，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個飽。

“啊……”沈放打了個嗝，滿足地呼出口濁氣，正好王癩子起身到里屋搬了張椅子出來，便咧嘴笑著繞過用板凳支起來擺放零碎雜貨的門板，“爺爺，這大熱天中午的，也不會有人來買東西，你怎么也不關(guān)門打個盹啊？”

“人老了就不渴睡了……過來坐吧，想想你們差不多也該回來了。”王癩子彎腰從柜臺里拿了包煙，遞過一根給沈放，“清荷呢，她沒跟你一道回來？”

劃著火柴先給王癩子把煙點上，然后再點上自己的，沈放站著嘬了一口，吐著煙說：“清荷留在上海還有點事，估計這個月都不一定能回得來，不過爺爺你要是一個人覺得無聊，我就經(jīng)常過來陪你下下棋……咦，你店里的小伙計呢？”

“回鄉(xiāng)下收莊稼去了。”

“哦，我就說怎么見著人呢。”沈放抬手指了指角落里的棋盤棋子，問道：“要不先來殺一盤？”

“算了，算了……”王癩子眼睛瞇成一條細(xì)縫，看著沈放笑道，“你來找我肯定有事吧？想故意輸給我討我高興？”

“呵呵，哪有的事……”沈放訕笑著撓撓頭，心想拐彎抹角也沒多大意思，干脆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枺盃敔敚衣犌搴烧f，林貴和林市長似乎經(jīng)常來你這喝酒嘮嗑，你們一定很熟吧？”

不知沈放為何突然問起這個，王癩子微微點點頭卻沒說話。

“這次林市長去上海出差，特意找了我跟清荷去聊了會天，看上去應(yīng)該是挺溫和的一個人，不過——”沈放頓了頓，見王癩子一直瞇成細(xì)縫的眼睛張開，咳嗽一下輕聲道，“我聽到有些不好的傳言，說林市長在外面似乎有個情人，其實林市長一直沒結(jié)婚，就算有個把戀人也很正常，畢竟四十來歲一個大男人，清心寡欲一兩年也就罷了，不可能一輩子都不碰女人吧？”

“外面現(xiàn)在有這樣的傳言？”王癩子皺著眉頭，仿佛想起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臉上浮現(xiàn)出惋惜落寞的表情，遲遲沒有再搭腔。

沈放安靜地在旁邊坐了一會，聽到王癩子唉的嘆口氣，這才接著說道，“有人當(dāng)官圖的是富貴，有人當(dāng)官圖的是權(quán)勢，也有人當(dāng)官想要有一番為國為民的作為，偏偏林市長，他在這個位置上一動不動也七八年了，在國內(nèi)也算是一個特例了，可我就想不明白，爺爺，你說他當(dāng)官為的是什么？”

王癩子是打心眼里喜歡沈放這個過于穩(wěn)重成熟的孩子，也知道他絕不會無緣無故說起林貴和，狐疑地問道：“外面真有那樣的傳聞嗎？”

沈放點點頭，“按理說林市長也沒有插手別人碗里的事情，沒道理會有這樣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出來啊……”

“貴和知道自己不是個當(dāng)官的料，能有今天他也覺得僥幸，所以平常已經(jīng)盡量低調(diào)，盡量和稀泥了，怎么還有人想抓他小辮子，非得讓他把屁股底下的位置騰出來？欺負(fù)人也要有個限度，真以為我們牛欄祠堂出來的孩子好欺負(fù)？”王癩子惱怒地嘀咕著。

沈放乘機(jī)說道：“爺爺，這事兒生氣也沒用，為了這事跟某些人撕破臉、鬧得沸沸揚揚也不好……事情雖然是件小事，可有小人要拿它大做文章，恐怕對林市長的影響也不好。如果林市長在外面真的有對象，大不了娶回去當(dāng)老婆，不方便娶的，把關(guān)系斷了也就是了，你說是不是這樣，爺爺？”

“嗯，改天我會跟貴和說說這事……”王癩子陰沉著臉，“不過真要有人眼饞他的位置想生是非，也得先把招子放亮點，莫說他在外面沒有情人，就是有，也就一跳蚤大的事！”

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沈放便不在說什么，只是心中隱隱擔(dān)憂，如果真像王癩子說的那樣，為什么林貴和還會被調(diào)去政協(xié)養(yǎng)老，這一仗他明明是輸?shù)靡粩⊥康匕　?

爺倆說完正經(jīng)事，擺開棋盤酣暢淋漓地殺了幾盤，待到四點多日頭不那么毒辣，沈放才告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