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北匆匆離開家里,看起來像是一個落敗的將軍,踏著浴血的戰場,踩著同志的骨骸,逃向一個她認為安全的藏身之地。不同的是,顧北腳踩踏過的戰爭之地流的都是自己的血,剜的都是自己的肉。
八月的北方,夜晚已有涼意。夜里的風拂動她白色的裙擺,吹起她黑色的長發,拭去她無言的淚水。
顧北倉惶出小區后一直向東,她把影子長長的撇在身后,低著頭眼前只有自己不斷向前的腳步。可是她卻忘了,回城西的車站在家的西邊。
“顧北。”
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了她。她抬起頭,正前方站著的是穿著黑色西褲,白色襯衫的莊懿軒。一件西裝外套被他捏在手里,襯衫微卷的袖口和指間半長的香煙讓顧北覺得他應該是在這里等人的。
“你在這等人嗎?”
“是啊,還是被我等到了。”
顧北看著他眼里聚焦的光,知道自己就是他在等的人,卻不知該如何回應他。
“你去哪兒?我送你吧。如果你不想一直被后面那輛車跟蹤的話……別回頭,上了車可以用后視鏡看。”
莊懿軒掐滅了手里的煙扔在了地上,顧北這才發現他腳邊星星點點的干癟煙頭加起來起碼有十支。
顧北特意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方便從后視鏡里找尋莊懿軒嘴里說的跟蹤自己的車。他們的車子剛發動,后面就緊跟著一輛黑色線條的賓利,即使在周遭都閃著燈光的夜里,顧北依舊能感受到賓利駕駛座上襲來的冷峻目光。她不由得把視線從后視鏡上移開。
“怎么,你認識?”
“不……不認識。”
顧北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和莊懿軒否認自己認識向南這件事,只是她略顯拙劣的謊言加上一副緊張的神情,早就被莊懿軒識破了。
“你不好奇為什么會看見我嗎?”
“為什么?”
“因為我每天下班都會在這附近等上一會兒。”
顧北雖然心里克制自己去接近向南,但眼睛卻又不自覺的瞄向了后視鏡。
“你不問我為什么會在這附近嗎?”
“為什么?”
“因為我希望在你經過的時候,我們可以不期而遇。”
顧北的眼睛好像是在直直的看著前方的路,可莊懿軒卻不這樣認為。
“顧北,是他吧?”
“誰?”
“你一直等的那個人。”
“是……不是。”
莊懿軒苦笑了一下,一只手比劃了一下四放到了顧北的面前。
“這是你五分鐘之內第四次瞟我的后視鏡了,不會是因為它長得和別的車的不同吧?”
所有的后視鏡除了包邊的顏色不同,還有區別嗎?況且顧北從來也沒注意過,她索性低下了頭,以為這樣就可以控制自己的眼和心。
車里的廣播,一個好聽的女聲正在柔聲細語的述說著纏綿悱惻的情話:“我愿化身一座石橋,受五百年風吹,受五百年雨打,受五百年日曬……”
“只盼你能從橋上經過。”
莊懿軒竟然自己附和起廣播內容來,末了還不忘問顧北:“很應景,是嗎?”
顧北低著頭用鼻子哼了一下氣,她確定自己面部依舊保持著微笑:“很可笑對嗎?一座石橋經過五百年風吹雨淋,五百年日光曝曬,多半早已坍塌了吧!五百年,橋上人來人往,偏偏等到他的時候早已不復當年的神采。”
她以為自己還在笑著,可是手上一滴兩滴的液體卻像極了左手上的水泡。莊懿軒想握住她的手,但
是顧北發白的骨節告訴他此刻她需要的不是安慰。
“北北,明天咱們去露營吧!”
電話的另一端傳來木子的聲音。
“露營?和誰啊?”
“你、我、宋翔,地點什么的我都安排好了,到時候你就帶好你自己就行了。”
“木子,你是要故意在我面前秀恩愛嗎?我去了怕照亮你們曖昧的夜空,還是算了吧。”
顧北哪還有心情去參加戶外活動,她都怕自己看見一個湖就奮不顧身的跳進去。
“顧北!我是要正式把宋翔介紹給你認識,你敢拒絕我!信不信我給你找個可以搭伙的人!”
木子發怒的聲音大到顧北把電話拿到十厘米開外依舊清晰如在耳邊。
“明天我有空,陪你去吧,散散心也好。”
莊懿軒突然插話進來,顧北還來不及捂上聽筒。
“誰在你旁邊?聽著聲音有點兒熟悉呢!還是個男的。”
“莊懿軒。”
顧北壓了壓聲音回答木子,她其實是想暗示木子也小聲言語,可是木子的聲音反倒更大了:“懿軒啊,明天上午十點在我們商場集合,不見不散啊,記得就算把顧北捆也要給我捆來。”
“木子,我……木子!喂?”
……
電話那邊只剩下顧北最討厭的嘟嘟聲,她想任性的把電話扔出車窗,可畢竟花了五千多大洋,想想還是心疼,就算了。
“我很討厭嗎?”
“不,你很好。”
顧北不討厭莊懿軒,這是她自始至終都清楚的,她甚至覺得如果不是自己當時一失足的決定,也許他們會繼續成為好朋友。
“那明天就和你最好的閨蜜,帶上我這個不討厭的朋友,大家一起去露營吧。”
“可是……”
“顧北,男人都是有自尊心的,如果一連三次都被你放鴿子對我以后的生活會大有影響的。”
她找不出能再拒絕的理由,只好沉默。廣播里放著氣氛歡樂的音樂,余光中可以看到莊懿軒正在隨著音樂哼唱,輕微的擺動身體。
快樂是最容易釋放的情緒,不比悲傷。如果說快樂是蝴蝶在陽光下揮舞翅膀,那么悲傷就是蝴蝶在陰暗處掙脫束縛。而此刻的顧北就是一只被角落的蜘蛛網網住的蝴蝶,她越用力掙扎束縛就越緊。
“明天九點半我來這接你。”
莊懿軒按下車窗,探出半個身子和顧北說話。顧北只是點點頭,微笑著擺手目送他離開。
“是他嗎?”
“啊!”
顧北被憑空出現的聲音嚇得叫了出來,向南的手看似自然的搭在了顧北的肩上。顧北向前用了下力卻被向南的兩只手抓住肩膀不能動彈。
“我問你,是他嗎?”
向南的臉上沒有任何能讓顧北讀出的情緒,聲音也和往常一樣,字正腔圓,只是顧北越來越痛的肩膀讓她感覺到向南有些憤怒。
“我只說一次,放!開!我!”
一雙緊握的拳頭,微微顫動的身體凝聚了全身所有的力氣,似乎下一秒鐘她就能將面前的向南一擊擊中。向南松開了雙手,不是被顧北小小的氣勢嚇到,而是她眼里閃爍著他曾經最心疼的點點淚光。
顧北逃出了向南的手心,卻沒逃出他的車。向南一只手抓著顧北的手腕像抓雞崽兒一樣把顧北塞進了車里,任憑顧北拳腳相加的掙扎都沒傷到向南半根毫發,反倒是自己的頭撞到了車門上。
向南鎖車門的動作讓顧北心里一緊:“你要干嘛?”
“我的車空間不錯,要不要感受一下……”
向南的臉湊到了顧北面前,顧北害怕的閉緊了眼睛,心里正想著效仿古人咬舌自盡的橋段時,向南朝她的睫毛吹了口氣。
“無趣。”
他趁著顧北驚魂未定的時候扯過她的手腕,顧北還沒睜開眼睛,只感覺左手被油漸到的地方一直熱辣辣的現在卻是涼涼的感覺。這種舒適感讓她放松的慢慢睜開了眼。眼前的這個人正拿著燙傷膏涂在她的左手上。和從前他給她涂藥膏的時候一樣,指尖溫柔的劃過她受傷的地方,甚至連他長睫毛映在臉上的位置都一樣。
“這樣看著未來妹夫,不太好吧。”
向南輕輕的一句話就戳到了顧北的心坎兒,顧雪的兩個梨渦好像就在她的眼前,她本能的抽回手,可向南卻沒那么輕易放開。
“別!動!我也只說一次。”
這個聲音霸道的像是在發號施令,顧北的骨子里卻不是一個那么容易妥協的人,她倔強的用力掙脫向南的手,就在快要成功的時候,向南一把將她攔入懷中,品嘗著她唇上的羞澀。
任顧北的掙扎和捶打都無濟于事,最后她看似屈服在向南的吻里,卻被他推開了。向南抿了抿自己嘴唇上被顧北咬破的地方,看著顧北出離憤怒的臉,一抹邪魅的笑容掛在嘴角。
“把手給我,如果不給我,你食指上的傷也會像我的嘴一樣。”
向南攤開手掌,手心里是血跡斑斑的創可貼。顧北看了一眼自己左手被刀切破的地方,傷口外露,里面透著隱隱的血色。
“給你?我寧愿失去一只手。”
顧北推開了自己這邊的車門,下了車,走進了公寓里。到了門口,顧北打開包找鑰匙,卻在包包的最上面看到了一排印著卡通形象的創可貼。
一個吻的時間,顧北掙扎著咬破了他的唇,打開了他鎖著的車門。向南撕下了她手上已經破爛不堪的創可貼,打開了她的包放進去了一排新的創可貼。
一個吻的時間,相愛的人纏綿悱惻都來不及,他們卻不能投入的享受片刻的歡愉。
顧北摩挲著手里的創可貼,輕聲地說:“他不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