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女士現在在搶救室。”顧北順著護士手指的方向看見了從遠處照進她眼睛的紅光, 那是多么明亮的顏色,可是現在卻變成直插人心的一把箭,刺透了顧北的胸膛。
一面藍白色的墻透著冰冷仿佛凍結了墻上那道“正在手術”的紅光, 讓它久久不能熄滅。顧北坐在手術室旁的椅子上, 盯著那道紅光, 就像漆黑的夜里看見一盞明燈, 那可能是走出這夜里唯一的希望。被雨水打濕的襯衫貼合著顧北的身體, 讓每一個過路的人都能看清她起伏的呼吸和快速的心跳,還有她微微顫動的低垂溜肩。
“小姐,你換上這雙鞋子吧。”
一個具有安撫性的聲音出現在顧北的耳邊, 她抬頭看了看眼前這位美麗的護士,本應該禮貌的對她的幫助報以微笑致謝, 可是仰頭間顧北的眼睛里有冰涼的淚水落下, 悄無聲息的摔在地上, 淚珠碎了。
“這是我們的護士鞋,你先換上吧。醫生會全力救治的, 放心吧。一會兒你媽媽出來還要你照顧呢,你穿著一只拖鞋也不方便啊?!?
“你說我媽媽她……會沒事的?”
這是顧北坐在這里三個小時以來說的第一句話,嘶嘶啞啞的聲音并不連貫的問著。顧北來到醫院以后就守在冰冷的手術室外面,她不知道媽媽傷在哪兒,傷得有多重, 更不知道里面進行的如何。她想只有見過的護士才能給她一顆定心丸。
護士只是看著她笑了笑, 卻沒再回答她的問題。笑容里充滿了振奮人心的鼓勵, 只是飄忽的眼神才是能給顧北的答案。
顧北低下了頭, 冰著的淚滴在她的腳上竟然還有一絲溫熱。純白色的護士鞋看上去還沒有她那雙已經凍得發紫的腳來的溫暖。顧北緊緊的抱著自己, 她現在好像身處在一個四面透風的蒙古包里,只身迎著四面八方襲來的刺骨寒風, 卻無力抵抗。
“溫女士的家屬嗎?”
手術室里走出來一位有些年紀的醫生,胸前掛著腦外科吳英明主任醫師的工作牌,對著顧北說話。
“是,我是她女兒。”
“您的母親由于車禍腦干受損……”
顧北幾乎連眼睛都不眨的看著這位醫生描述母親的病況,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里有多絕望,絕望到醫生在宣布溫芷蘭腦死亡的時候都緩了口氣。
“腦死亡……就不是真的死亡了對不對?媽媽她還有機會,一定還能醒過來?!?
顧北抓著醫生胳膊的手抖的厲害,前后搖晃的身體早就失了重心,她現在需要有人告訴她這個世界上有奇跡,否則搖搖欲墜的不僅僅是她的身體。
“作為醫生從理性的角度不建議你對你母親繼續進行后續治療,我知道這從情感上很難接受,但如果她以后的日子僅能靠呼吸機來維持生命的話不僅會因此而產生巨額費用,對于她自己來說也是痛苦的。一般來說最后的結果都是人財兩空?!?
“不,我要救我媽媽,她不能離開我。不能離開我!”
病人家屬的態度如此堅決,醫生也只能搖搖頭嘆口氣把病人轉到了重癥監護室。顧北坐在媽媽旁邊,看著她靜靜的躺在那里,除了身上插著各種各樣的管子,和平常睡著的樣子沒有什么差別。顧北拿著毛巾一遍一遍的擦著媽媽的臉,像平常一樣和睡著了的溫芷蘭說這話:“媽,今天中午我做了好吃的等你回家。”……“媽,你睡的好香啊。你知不知道我最近都睡不著?!薄皨專懵犚姟?
“顧小姐,外面警務人員找你?!弊o士推開門進來對顧北說。
她朝護士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噓,別吵到我媽媽?!?
門外面有兩個穿著制服模樣的人等著顧北,她拖著那雙不大合腳的護士鞋輕手輕腳的從病房里出來。
“顧小姐,你好,我們是市公安局和交警大隊的。我們來這是想向您說明一下溫女士發生事故時的具體情況?!?
顧北坐在那兒點了點頭沒說一個字,只是靜靜的看著里面睡的正香的媽媽。
“溫女士事故現場是在至尊園墓地外面的公路上,從事故現場的痕跡來看,可能是由于大雨天造成地面路滑引起的,但也不排除是人為故意的可能性。只是那條路本就很少有人,司機肇事后逃逸,雖然有短暫的視頻記錄但由于大雨霧氣掩蓋所以給我們的抓捕工作帶來困難?!?
顧北突然插進一句話,打斷了警察的敘述。她并沒有像其他家屬一樣大喊大叫的要一命償一名,只是很冷靜地問著:“抓到他,能賠我多少錢?”這讓見過大場面的警察也始料未及。
“顧小姐,賠償的問題要我們抓到人以后,你們雙方再進行協商?!?
“那請你們快點兒找到那個人,找到他以后麻煩你們轉告一聲,我不要他的命,我要他的錢救我媽媽的命?!?
顧北起身從兩個警察的中間走過,手剛搭到門上,另一個警察便問了一句:“顧小姐,這樣的大雨天你知道溫女士為什么會出現在至尊園嗎?”
“我想等我母親醒了你們可以問問她。”
正說著話的顧北咳嗽的有些厲害,警察自知在這里也問不出什么來了,只好離開。
繳費大廳里排著長長的隊伍,顧北可以輕易的從他們的臉上判斷出誰只是頭疼腦熱的小病而誰又是和她同病相憐。迎面走過來一個泣不成聲的婦人,眼淚從腫成核桃似的眼睛里擠出來,“她一定傷心極了。”看著別人的模樣顧北甚至都不用照鏡子就知道自己現在是什么狀況。
“繳費,溫芷蘭,重癥ICU?!?
“刷卡還是現金?”
“刷卡,二十萬?!?
輕巧的從她薄薄的兩片嘴唇里吐出一個數字,卻是顧北這些年工作的全部積蓄。可是夠媽媽用多久呢?十天、二十天?還是遠遠不夠。
也許現在能幫上她的只有一個人……
“小雪,最近好嗎?”
“還不錯啊,新婚燕爾?!?
“媽媽她……”
“怎么了?”
顧北聽著顧雪甜蜜的聲音,不忍心將現在的狀況告訴她,到嘴邊的話又不得不咽了回去。
“媽媽她挺想你的,讓我打電話問問你?!?
“我挺好的,只是短時間內不能回去看你們了。”
“沒事,你過的好就好了,媽媽這邊有我照顧?!?
“姐,先不和你說了,應該是向南回家了。我去給他準備吃的?!?
顧北對著一聲又一聲的忙音回了一句:“好。”
重癥監護區不管是白天還是夜里都是一片死寂,每一個病人都在沉睡中度過一天又一天。顧北咳嗽的嚴重不能到里面陪著媽媽,她只能隔著玻璃坐在外面看著平直的腦波線,她多希望那條線能有一些波瀾,哪怕只上跳一下對她來講也是個安慰。她蜷縮在椅子上,自己感覺忽冷忽熱,一會兒像是身在寒冬臘月一會兒像是處于盛夏酷暑,滾燙的臉頰貼著冰涼的胳膊,已經分不清是冷是熱。
就在她一片混沌一籌莫展的時候,恍惚間她好像看見了一個人,這個人叫著她“小北”,溫暖如昨的語氣烘干了她那顆被雨打濕的心。世界如果可以一直如此安靜,她愿意一直如此睡去。
只可惜片刻的安寧終將被打破,“嘀嗒、嘀嗒”雨水打在地面的聲音劃破了顧北安靜的小世界。微睜的眼睛看到一個逆光而坐的輪廓,挺的筆直的脊背,修長的雙腿,一雙手不停的翻著手里的薄紙。顧北揉了揉眼睛,從喉嚨里擠出了幾個字對著面前的那個人說:“這是哪兒?你是誰?”
面前的那個人調整了坐姿與角度,一張顧北熟悉的面孔出現在她的眼前。
“這里是我家,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毕蚰峡粗稍诖采系念櫛奔t撲撲的臉蛋終于褪了顏色。
如果是從前顧北一定會撲到他的懷里,告訴他自己現在有多害怕,害怕媽媽會和爸爸一樣在某個不動聲色的日子里離開她,說不定還會哭著請求他別離開自己。
現在,顧北自己拔下正在輸液的針頭,穿著不知道什么時候換好的睡裙,赤著腳歪歪扭扭的走著自以為是的直線想要離開這里。向南就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切,似乎這一天他期待已久。
病著的顧北能走多遠呢?走到馬上就要拉開門的那一瞬,向南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要去哪兒?”
“離開這?!?
“你想要做什么?”
“離開這?!?
“你哪兒都別想去!”
向南把顧北拖到了床上,雙手按著她的肩膀,其實他即使不用這么大力,此刻的顧北也動彈不了,她現在只剩下干咳的力氣了。顧北咳著咳著就笑了,那笑容里藏著的不是愉悅是一種潛藏的悲傷,她用手指輕輕抹了抹眼角咳出的淚。
“你還能給我什么?一片天嗎?”顧北望著頭頂的天花板,雕刻的美輪美奐,像是向南曾經給她的誓言,只是不知道這天花板是不是和那些誓言一樣脆弱得不堪一擊。
“錢!不是你想要的嗎?”向南就站在她的旁邊,可這聲音聽起來怎么會那么遙遠。
“是啊,錢。我需要錢,你能給我多少?五十萬?”向南曾經花五十萬奪走了她的尊嚴,現在不知道會不會可憐她這番樣子再給她五十萬,這一次她絕對不會把卡折斷,骨氣現在是顧北身上最沒有用的東西。
“我會一直打錢去醫院,直到你親眼看著她死去?!?
親眼看著自己的至親離開,那會是多么痛徹心扉的感受,顧北只要想一下心就會隱隱的抽痛。她不明白向南為什么會說出這樣的話,她現在也沒精力去弄懂向南,她只想知道自己為此要付出什么的代價。
“需要我做什么?”
“待在我身邊?!?
多么荒唐的話,待在他的身邊,以什么身份?舊愛還是新歡?無論哪一種現在待在他身邊都會變成別人唾棄的對象,明明是就要顧北做一個道德敗壞的“小三”,光這一條就足以讓顧北身陷黑暗,更何況還要她躋身自己妹妹的婚姻,恐怕最后只會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粉身碎骨。
“向南你一定是瘋了?!?
“我就是瘋了,才會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