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北坐在椅子上等了好久, 她猜吳天也許會告訴她向南為什么不要她了,說不定吳天也不要她,然后她就自由了。可是那樣的話, 媽媽該怎么辦?難道真的要自己眼睜睜的看著她離開……顧北越想越覺得胃里堵的慌。
“等久了吧。”吳天推開門看見顧北正在掰著手指頭。
“沒有, 你要和我說什么?”顧北問他。
“不先問問向南的秘書打電話來干什么嗎?”
顧北搖搖頭說:“我不想知道。”她哪里是不想知道, 只是因為害怕而不敢再有所期望。
愛情是一種很玄的東西, 有時讓人勇敢有時讓人畏懼。
“好吧。我打算和你說說這十年來的向南, 我猜你也想知道你不在他身邊的這十年他過的怎么樣。我讓任姐一會兒把晚飯送到我房間里來。準備好了嗎?”吳天故意調動氣氛似的搓了搓手,顧北笑了笑有些諷刺的說:“一個被厭棄的人還有什么好準備的……”
她安靜的聽著吳天口中的向南,聽著她缺席的這十年來向南的種種, 顧北以為可以做一個旁觀者看著他的喜怒哀樂,卻忘了自己從來管不住自己的心, 它只會隨著向南而動。
那年向南還是二十歲, 在顧北最愛的地方等著他最想見到的那個人, 即使等待最煎熬卻也是他快樂的理由。顧北不在他身邊的日子里他到圖書館學習都會在旁邊的座位上放上一本《詩詞選集》,坐在周圍的人都會故意空出那個位置, 以為待會兒會有人來??墒沁^了很久除了向南會偶爾伸出手劃一劃右下角的字跡然后嘴角淺笑以外,直到他離開那個位置都是空的。
“他在等有一天你會坐在旁邊,翻開那本書。即使后來表姑姑遭遇不幸,即使他答應了表姑姑不愛你,不娶你, 他還是會坐在圖書館里然后旁邊放上那本書, 直到你考上了大學留在了這個城市, 向南再也沒去過圖書館。”
“可我從來都沒有放棄過, 只不過在向伯伯搬走以后, 我的生活陷入了遙遙無期的等待……”顧北小聲說。
“顧北,等待的不只是你一個人。區(qū)別是你只是等待, 向南是在絕望中等待?!眳翘齑驍嗔祟櫛钡脑?,他手里拿著一本牛皮紙封面的記事本,顧北記得那是向南以前習慣用來記事的本子。
“還記得向南和顧雪婚禮前的一個晚上我去找你嗎?當時你想知道我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那兒,做了他的私人醫(yī)生?!?
吳天端詳著對面沙發(fā)上坐著的顧北,略微慘白的臉上雕琢了眼神里的悲傷,他頓了好久沒有說話。顧北輕聲說著:“顧小姐,我覺得我的事情說了你也不會感興趣……吳天,你知道我有多想忘了發(fā)生的一切嗎?只不過,能忘的從來都不用‘想’,想忘的卻從來都鮮活?!?
“我知道,向南也試著想忘了你,只不過每到夜里你的樣子就清晰的好像在他面前一樣。無數(shù)個失眠的日子集合成了他的抑郁癥,而我為了給他更好的治療,轉業(yè)成了他的私人醫(yī)生。這個就是他接受治療之前的日記,本來從保護病人隱私的角度不應該給你,但是我沒料到你們兩個執(zhí)著于過去的人竟然對現(xiàn)在和未來充滿恐懼,希望這個日記能治好你的病,你……能治好他的病。”吳天走到顧北面前,把手里的記事本放在了顧北的旁邊,然后開了燈關上了門,整間屋子里留下了顧北和一本日記。
她的手指輕輕碰觸到泛黃的牛皮紙,在不光滑的封面上感受著十年前向南指尖劃過的余溫。她慢慢翻開封面打開了記憶的閘門,顧北坐在階梯教室里第一排靠窗的第二個位子上,旁邊坐了一個美少年。陽光穿過窗子灑在他的身上,忽閃的長睫毛里好像藏了什么讓人歡喜的秘密,整個人暖暖的。他看著自己在日記本扉頁上寫的字笑的那么燦爛。
第一行是她最愛的那句:“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第二行是他特意藏了又藏,卻全部映入眼里的那句:“向南非顧北不終老。”
蒼勁的筆跡此刻卻偏偏因為一滴水暈開了“不終老”三個字。向南轉過頭背著陽光,臉卻因為他嘴角的笑容沒有黯淡,顧北來不及擦干臉上的淚水就跟著向南走出了教室。
一路上他們路過老圖書館下方的櫻花道和牽手嬉笑的情侶擦身而過,顧北聽見向南對自己說:“再等等,顧北就快來了。等她來了我會在櫻花樹下告訴她一個秘密,一個只有她才能知道的關于我們的秘密?!?
她陪著他爬上校園中央的珞珈山看身后暈染的晚霞,她隨著他坐在東湖之濱看著平靜的湖面蕩起層層漣漪,她腳步凌亂的跟著他穿梭于櫻園、梅園、楓園、桂園、湖濱。每到一處向南都會在那本牛皮紙封面的日記本里寫下關于她的話,盡管她都不曾真的陪在他的身邊,卻在他寂寞的生活里從未離開過。直到她翻到干巴巴皺起來的那一頁,上面簡單寫著兩行字卻因為被水浸濕而模糊了字跡。不過,被淚珠矇住雙眼的顧北好像擁有了一個天然的放大鏡,她看得清。
“顧北,求你快一點來,告訴我關于流言不是我所想的那樣,只要你說不是我就相信!媽,對不起。你叫我如何不愛她……”
卡在眼里的淚像是連成線的雨落在紙上,模糊了的字跡陰成了一片,任顧北再怎么擦都只剩下一片混沌,看它不清。她顫抖的手指輕輕掀起這一頁卻發(fā)現(xiàn)后面的每一頁都寫著同樣的一句話:“媽,告訴我怎么才能忘了她,連忘都做不到,怎么才能不愛,身已向南心卻北顧。我愛她!”同樣的話一直延續(xù)到2007年9月1日,那是顧北大學報到的第一天,向南的日記上清晰的寫著五個字:顧北,我恨你。至此,她不在他身邊的那日子就像飛走了的大雁,斷了音訊,這一天之后日記本里的紙張空白如新只有“顧北,我恨你?!蔽鍌€字的劃痕越來越淺,七八張之后連那劃痕都消失不見。
顧北合上日記的手指在封面上游離,她一遍又一遍的摸著“向南非顧北不終身?!?,每次劃過她都恨不得把那幾個字揉進自己的手指里,恨不得回到向南寫下這些字的時候。只是最后一頁上帶著力道的“我恨你”像心頭上的一把刀,提醒著顧北變成恨的愛可能隨時會要了她的命。
可是,顧北的心里有一個異常堅定的聲音說著:“就算要了我的命,那又怎樣?即使隔著顧雪,那又怎樣?我應該告訴向南:我愛他!這是我欠他的。”她掀開毯子擦掉了臉上的淚水,起身拉開了門。
“哦,出來了。看起來你已經……”吳天一直站在門口等著她,可顧北卻等不及他說完就將自己此刻的想法告訴了他:“我要訂一張最近去M市的機票,我要去找他!”
“好,我?guī)湍愀愣?。但是,你要先把晚飯吃了?!?
正說著任管家?guī)е鴤蛉税淹盹埗肆松蟻恚吡艘话氲臉翘菘匆妳翘旌皖櫛眲偤谜驹陂T口便問他們:“吳先生,晚飯要放到哪里?”
“既然出來了,咱們還是在餐廳吃吧?”吳天問顧北。
“好?!?
他們兩個尾隨著任管家下了樓,顧北走在去餐廳的路上聞著這些菜香本應該是越來越餓的,可是她胃里面總有一股脹氣在往上翻,還沒坐下來,她就忍不住的惡心起來,一個人跑到衛(wèi)生間里干嘔。那種想吐但是什么都吐不出來的感覺似乎折磨了顧北好幾天了,最開始她以為是自己哭得太兇了,從小到大只要是哭的太猛她都會感到惡心。早上的時候她以為是聞了消毒水的緣故,可這一次是因為什么呢?菜太香了?
“你……還好吧?”吳天拿了一杯水遞給了她。
“沒事,可能是感冒引起的……綜合癥。”顧北含了一口水又吐掉了。
吳天仔細瞧了瞧顧北現(xiàn)在的樣子,想要問她什么卻又遲疑了,默默的點了點頭和顧北一起回到了餐桌。整頓飯下來,顧北的惡心幾乎沒有停止過,只是她一直忍著,不停的端起水杯喝水,才勉強熬過這頓飯。
“早點上樓休息吧,我訂了明天下午去M市的機票。養(yǎng)好精神才能好好的和向南說出你想說的話?!?
顧北回到房間里躺在冰冷的床上,枕邊放著那本日記本,雖然不開燈的房間漆黑一片,但她看著記事本的眼神卻一直閃閃發(fā)光。過了很久也無法入睡。
“不是讓你好好休息嗎?”吳天站在廚房的門口對著正端著水的顧北說。
“你怎么還不睡?”
顧北拿起藥片剛要送到嘴里就被吳天攔了下來。
“你吃的是什么藥?”
“這個?助眠神藥。吳醫(yī)生能猜到是什么嗎?”
顧北把藥片放到了吳天的手里,讓他猜猜看??墒菂翘靺s直接把藥片扔進了垃圾桶里。
“不要再吃佐匹克隆了,你吃這個藥多久了?”吳天一臉嚴肅的問顧北。
“多久?好像從向南結婚的時候開始吧。醫(yī)生說這個藥對身體沒什么影響,可以長期服用?!鳖櫛睆目诖锬贸隽艘徽械乃?,她原本打算重新吃一顆,誰知道這一整盒的命運和剛剛那一顆的命運一模一樣。
“吳天,你是醫(yī)生,給我開藥的也是醫(yī)生,我只是睡不著又不是自殺,你為什么把它們全都扔了!”
沒了這一盒藥顧北不知道還要面對多少個失眠的夜晚,還要讓回憶在腦子里跑多少圈才能熬到天亮,熬到見到向南,她極盡崩潰的邊緣控制不住情緒的朝吳天大喊。
“上去睡覺或者坐在客廳里,明天早上我?guī)闳メt(yī)院?!眳翘觳]有被顧北的怒吼嚇到,聲音聽上去倒是格外冷靜。
“為什么要去醫(yī)院?”顧北問他。
“在去找向南之前,我需要確定一些事情,我想你也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