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光星君與璇璣天君在內(nèi)室救治四九, 清虛靈仙便在外間,將發(fā)生的事向重華子與季盈懷說了一遍。重華子忙命人前去將怨靈拿回來,又讓人仔細(xì)查看陣眼各處, 以免有遺漏的法力殘余。
片刻后仙侍將不知死活的怨靈帶了回來。重華子一見之下, 十分吃驚。季盈懷見了他的神色, 不禁開口問道:“這人可是你認(rèn)識的?”
重華子不語, 離了座來到怨靈跟前將他仔細(xì)打量了一番, 又回身坐回原位,向季盈懷頷首道:“他原先是在蓬萊島修行的妖,叫清淺。我實在未曾想到, 在島上布下卦陣的是他?!?
季盈懷有些疑惑道:“他這么做,卻不知有什么緣故?”
重華子沉思片刻, 向清虛靈仙問道:“他有沒有對你做什么?”
清虛靈仙神思還在四九身上, 此時半晌他才反應(yīng)過來, 看了清淺一眼,淡淡道:“他欲奪我仙元, 幸而四九護(hù)住了我。他是想成仙么?”
重華子搖搖頭道:“成仙卻未必……入了他卦陣的那些人皆被他奪了元神內(nèi)丹等物。他是怨靈之神,去不得別處。他奪旁人的仙元,大約是想上天界吧?!?
重華子嘆了一口氣,指一指內(nèi)室,道:“這緣故, 還與里面的璇璣有關(guān)?!?
“此人, 與璇璣天君又有什么關(guān)系?”
“璇璣愛花, 幾乎每年春日都會來蓬萊島賞花。清淺那時還是只小妖, 卻暗地里對璇璣生了愛慕之心, 幾乎到了魂不守舍的地步。搖光星君知曉此事,便當(dāng)作玩笑同璇璣說了。清淺有一回又在樹后偷看他時, 璇璣對他有些印象,便也看了他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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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盈懷唔了一聲,道:“璇璣天君的容貌,便是在眾仙家間也是十分出眾的,何況他又十分溫柔體貼,言語常笑,顧盼神飛。此妖道行尚淺,動心的確是難免。”
重華子點(diǎn)點(diǎn)頭道:“后來,璇璣便同我說,清淺癡心于他,這份情意,他也十分感激,只是他是神仙,沒有辦法回報他感情,只能回報他凡間相戀一世。讓我問問清淺可愿意?!?
季盈懷道:“璇璣天君心腸軟,回報對方一世相戀,的確很像他的行事。這樣不是很好么,這小妖又如何會落到這般田地?”
重華子搖頭道:“你們自己看吧。”他伸手一指,地面上便現(xiàn)出一面鏡子來。鏡中景象乃是凡塵一處鄉(xiāng)間地方。田野里正有幾個孩童圍在一處斗蛐蛐,旁邊田埂上還坐著一個半大的孩子,年紀(jì)雖小卻已是眉如山黛眼似春水,水色山光柳裊煙斜,十分雅致清麗。他并未上前同其他孩子一起玩耍,只是乖乖坐在那里,小衣裳小鞋子也十分整齊干凈。雖是鄉(xiāng)下孩童,他卻與旁人不一樣。
這孩子便應(yīng)當(dāng)是在凡間的璇璣天君了。
此時那圍在一處的孩子中跑出一個,來到璇璣面前,搖著他手臂道:“蘭寧哥蘭寧哥,一同來斗蛐蛐玩么?”
蘭寧摸摸小孩的面頰,微笑道:“我不玩,阿夏同他們一起玩吧。不要忘了回家的時辰?!?
那叫阿夏的小孩童也十分可愛,眼睛很黑很大,皮膚也白皙。只是看起來十分依賴蘭寧。他在蘭寧身邊廝磨了一陣,才依依不舍地回同伴們那里去,一面回頭道:“蘭寧哥你要等等阿夏哦?!?
蘭寧微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
傍晚余霞散綺,百鳥歸巢,斗蛐蛐的孩童也都散了,各自回家。那阿夏也玩得十分盡興,拉著蘭寧的小手一路言笑宴宴,回家里去了。
蘭寧與阿夏二人原來是鄰居。阿夏無父,孤兒寡母生活清苦。蘭寧家便時常幫襯著他們。蘭寧也一直帶著阿夏玩耍嬉鬧。待這二人年歲大了,漸知人事,笑鬧間便互生情意,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看到此處,季盈懷疑惑起來,問道:“這二人不是挺好的么?”
重華子依舊嘆氣搖頭,道:“若能一直這樣下去便好了,可惜,人心啊,是最難測的了……”
清虛靈仙亦禁不住開口道:“難道……是蘭寧辜負(fù)了阿夏?”
重華子指著鏡子道:“看罷。”
蘭寧容貌比阿夏出色,暗地里愛慕他的人有許多。從常理推之,他辜負(fù)阿夏極有可能。只是此間,卻是阿夏辜負(fù)了蘭寧。
蘭寧有一位京城的堂哥名叫蘭清,有一年來鄉(xiāng)間小住,一來二去與阿夏相熟。蘭清自幼生于京城,見多識廣,人也風(fēng)雅,喜好儀容修飾。他時常約阿夏一同郊外賞花,月下飲酒,二人相處十分融洽,漸漸地,阿夏便同蘭寧疏遠(yuǎn)了。
蘭寧逐漸察覺,卻未說什么。先開口的反而是阿夏。阿夏先時尚有些愧疚,只是蘭寧一直不肯分開,日子久了阿夏的愧疚也淡了。同蘭寧說話時便常有不耐之色。
一日夜間,蘭清出了房門,去了隔壁阿夏的屋子,許久未回。蘭寧輾轉(zhuǎn)難眠,于是也披衣起身來到阿夏房前。月光下,他敲了敲門扉,問道:“阿夏,你在不在?”
半晌,阿夏的聲音從屋內(nèi)傳出:“我已歇下了?!?
蘭寧又敲敲門,道:“阿夏,你開開門好么?我有話想同你說?!?
屋內(nèi),蘭清看著沒有動作的阿夏,問道:“你不去開門么?“
阿夏頗有些不耐煩,道:“沒有什么好說的,左右不過是那些話,我聽著也煩?!?
蘭清搖搖頭,笑道:“你倒是絕情?!?
阿夏輕笑一聲,拉起他的手道:“我可沒有對你絕情過。”
蘭清笑著將他拉進(jìn)懷里,道:“我上回同你說的事,你考慮得怎樣了?我雖不能將你帶回家里,但先找出宅子安置你也是一樣。婚事上我一直拖著,拖個幾年,我爹便不管我了,待時機(jī)到了,我便可將你帶回去了。”
阿夏趴在他懷里,在他面頰上親了一下,笑道:“就聽你的好了?!?
門外蘭寧站了許久,見阿夏一直沒有開門,不禁輕輕嘆了一口氣,轉(zhuǎn)身離去了。
翌日阿夏未見到蘭寧,蘭清也有些疑惑。幾年前蘭寧父母便相繼亡故,家中僅蘭寧一人,蘭寧也沒有旁處可去。蘭清在屋內(nèi)四處尋找,卻怎么也找不到蘭寧了。
一連過了幾日都沒有蘭寧的消息,蘭清也不禁慌了神,請了京城與府衙內(nèi)的朋友四處尋找打探。阿夏也時時來向他詢問,可有蘭寧的消息。后來終于有了他的下落,原來蘭寧參軍戍邊去了。
阿夏聽聞此訊,微松了一口氣,道:“我就知道他不是會尋短見的人?!?
蘭清見了他輕松的模樣,忍不住開口道:“你知道參軍戍邊是什么意思嗎?”
阿夏有些不明白地看著他。
蘭清開口道:“參軍戍邊,便要上場殺敵,邊關(guān)多戰(zhàn)事,此去恐怕九死一生……”
阿夏一瞬間便白了臉色。半晌,他搖搖頭,強(qiáng)自笑道:“不可能的。蘭寧,蘭寧他一向有福氣……”
不久蘭清回了京城,一面著人打聽邊關(guān)戰(zhàn)事,一面在京中備下宅院,去信請阿夏過來。阿夏在回信中卻不提上京之事,只問他邊關(guān)可有打勝仗。蘭清看看回信,不免嘆氣,京中備下的宅院,相比派不上用場了。
第二年蘭清回去看望阿夏。春日里繁花壓滿枝頭,風(fēng)一吹便撲簌簌地往下落。阿夏清瘦了許多,氣色也不好,神色間郁郁寡歡。見了蘭清,他倒是有些高興,在花樹下請?zhí)m清喝茶。細(xì)細(xì)的花瓣都落進(jìn)茶杯里了。阿夏看看杯中的花瓣,笑了起來,向蘭清道:“蘭寧喜歡賞花,春天里日日帶著我上山看花。有一回他在花下的大青石后頭睡著了,我找不見他,急得都哭了……”
他說笑著,眼中竟波光粼粼起來了。
蘭清看看他,喝了一口茶。
阿夏低下頭,笑不起來了。他輕聲說:“我好像從小時候起就特別粘他,一時半會兒見不到他,心里就發(fā)慌。大概這毛病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吧……蘭寧他去哪里,也都會帶著我,他愛牽著我的手,他的手心總是軟軟的……”
“他這次去,為什么不帶著我呢?”
“我那夜,為什么不去給他開門呢……”
“要是給他開了門就好了……”
“……”
蘭清出言安慰他:“邊關(guān)一直在打勝仗,大約秋天他們就能回京城了。到時候我?guī)闳タ此?。你別擔(dān)心,蘭寧他是有福氣的人……”
阿夏破涕為笑道:“到時候蘭寧哥他立了大功,封了大將軍,騎著高頭大馬回京城,不知還認(rèn)不認(rèn)我?”
“放心吧,蘭寧他不是那種人?!?
阿夏神色又黯然下來,喃喃道:“是啊,蘭寧哥和我不一樣。”
秋日邊關(guān)大捷,鄰國派了使節(jié)前來修了和書降表。邊關(guān)將領(lǐng)班師回朝。蘭清早便將阿夏接入京中,數(shù)十萬大軍回京之日,他們在夾道歡迎的百姓間踮著腳看著浩浩蕩蕩的軍隊。
阿夏一直陰郁的臉上終有了喜色:“你說,蘭寧哥他看得到我么?”
“人太多了,他怎么看得到。你放心,待會兒我便上兵部的朋友那里打聽他在何處,將他帶回來?!?
蘭清上兵部前去打聽。阿夏一人在院內(nèi)走來走去,想著見到蘭寧該說什么好。他時而歡喜甜蜜時而憂郁擔(dān)心,此時有仆役來報,說公子回來了。阿夏連忙出了院子,趕至門外迎接。
蘭清身旁卻沒有旁人。
阿夏愣在那里,呆呆道:“可是蘭寧哥不愿見我?我,我知道,都是我的錯,是我辜負(fù)他,我知,知錯了……讓我見他一面好么……”
蘭清看著阿夏欲泣的表情,低下頭輕聲道:“他,陣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