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雙婉在他懷裡搖了搖頭,又閉上了眼。
過了良久,等宣仲安吩咐了幾句話,揮退了下屬後,她道:“許家會出事嗎?”
“嗯,”長公子沉吟,“看運氣。”
也要看聖上的心情。
他雙手抱著懷裡的暖團(tuán)團(tuán),跟她解釋:“要看這次聖上要收拾的人多不多,要是恰好多的話,許家還不是至關(guān)緊要的,聖上總要留那麼幾個活著給人看……”
許家運氣最好的是,他們不是燕王黨。
不過說來,許家那樣招搖的人家,燕王也看不上。
許家運氣更好的一點是,他們家雖說領(lǐng)頭給燕王送禮了,但這京裡給燕王送禮的人家可不少,要是因此都判爲(wèi)燕王黨,這京城裡也就留不下幾個當(dāng)官的。
現(xiàn)今聖上大發(fā)雷霆,怒不可遏,怒火遠(yuǎn)勝過當(dāng)初得知燕王謀逆,玘妃與燕王通姦,宣仲安覺得這也跟這陣子諸多官員給燕王獻(xiàn)了殷勤有關(guān)。
他們現(xiàn)在可能給燕王送禮,可想而知,哪天要是燕王成事了,跪在燕王腳前大行跪拜的也是他們。
他們可不是什麼忠烈之人,個個都是見風(fēng)使舵之徒,聖上現(xiàn)在能睡得安穩(wěn)纔是怪事。
平時聖上用人隨心所欲,這些給燕王送禮的人,可以說十有八*九皆是聖上親自任的命,要是都?xì)⒐饬耍灰舱谜f明了他之前的糊塗荒唐。
所以宣仲安認(rèn)爲(wèi),那位九五之尊,還是會留幾個無關(guān)緊要的大臣給人看的。
都?xì)⒘说脑挘⒁裁Σ贿^來。
“要是運氣好,也就無事了?”她擡起頭來。
宣仲安朝她點點頭,臉色柔和。
許雙婉沉默了一下,道:“那就行了。”
她又伏了下去。
宣仲安抱是了她,笑了起來。
“你啊……”他笑嘆道。
“以後,也沒關(guān)係了,”許雙婉閉著眼在他胸前埋著頭道:“但願他們以後能好好的。”
她不再是許家人,她難過嗎?難過,所以眼淚還是會情不自禁地流出來,完全不受她控制。
那畢竟是養(yǎng)育了她十幾年的家。
可被棄之後,又被斷絕關(guān)係,她以後就是想難過,也不能再難過了,她連許家人都不是了。
宣仲安低頭,見他一動,她更是往他懷裡鑽,不願意擡頭,他在她耳邊哄道:“不哭了,你不是還有我?還有夫君不是?”
許雙婉咬著嘴,手緊緊抓著他腰側(cè)的衣,一聲聲響也不願發(fā)出來被人聽見。
宣仲安無法,只好伸出手,把她的腿也抱過來,讓她橫躺在他的懷裡,哪想,她更是掙扎了起來,嘴還咬上了他胸前的衣裳。
這一掙扎,她露出了嗚咽聲,聽得他心裡憐惜一片,低著頭又去哄懷裡那老不願意露臉的小姑娘:“不看你,就是換一換,讓腿過來坐在我身上躺得舒服些。”
許雙婉一聽,掐著他腰側(cè)不放的手鬆了一下,過了一會,在他又開始動之時,她坐了起來,別過臉往旁邊爬。
“去哪?”她又被他的手?jǐn)r住了腰,截住了。
先前她要去睡一會,就是如此被他截到身上睡的。
“我去睡一會。”她埋著頭,往給她打的那個睡鋪爬。
說來,這地牢還算乾淨(jìng),地上鋪的被子有好幾層,都還是新的,布料也是極好,用的是宮鍛,摸一摸很滑順,挺舒服。
公婆他們和姜府的親人也是住的很好,比這邊還好,連熱呼呼的火炕都有,看不出這是在天牢。
衝這個,她有點相信了這是在作假,不會作著作著就成真的,一家人一命嗚呼了。
畢竟給死人用不了這麼好的東西。
只是截住她的手比她有力氣多了,如果那幾天許雙婉沒看見他的命是那位老人家搶救過來的,她都覺得她夫君是裝病。
哪有病人力氣是這般大的。
宣仲安養(yǎng)了半月的身體能坐起來了,手上也有了些力氣,把人抱回來看她還不願意擡頭,也是被她的倔脾氣弄得搖了搖頭。
誰說她柔順沒脾氣來了?這脾氣啊,大得很,倔起來也是讓人頭疼,他想看個臉都看不到。
“帕子呢?在哪?”
這話一出,她倒是柔順地找出了帕子來給他。
宣仲安哭笑不得,一邊乖順一邊犯倔性子,這也是不知是什麼脾氣。
他拿了帕子去擦她的臉,“擡一擡,看不見。”
許雙婉這下是真不好意思了,她心裡明白,她身爲(wèi)侯府的媳婦,這時候許家都不要她了,她再爲(wèi)對侯府和她棄如敝履的許府哭,那就不應(yīng)該了,可她這眼淚實在是忍不住,也是想去旁邊呆一呆,收拾下就好了,現(xiàn)在見他還拉低身段來哄,她這心裡到底是好過了些,攔住他的帕子捂住了臉,又別過頭把鼻涕悄悄地擦了,這才紅著眼睛回了頭,低著頭跟他道:“好了。”
“我看看……”宣仲安擡起了她的臉,“鼻子都紅了。”
許雙婉手上小心在收好了帕子,自以爲(wèi)不著痕跡地把帕子藏在了袖中。
那上面還有她的鼻涕。
“眼睛也紅了,像兔子。”宣仲安看人不方便,乾脆又把人抱到了腿上,摸了摸她的眼睛,自言自語,“明明是條脾氣倔的小母犢,怎麼眼睛一紅,就像兔子了?”
就這一句話,許雙婉的臉“刷”地一下就紅了,困窘地轉(zhuǎn)過臉,不敢看他了。
他又來了。
這纔好一點,又來逗弄她來了。
而且這是天牢,不是家裡。
“夫,君,”見他的頭還湊過來,在她的眼睛密密麻麻地落吻,許二姑娘著實是受不住了,別過了臉抱住了他的手臂,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我困了,想再睡一會。”
“唉,”宣仲安這次是真真喟嘆了一聲,把她抱入了懷,“靠著睡一會,等會就送你去娘那裡。”
他也是想讓她陪他一會,纔沒讓她去安置父母和洵林的那間屋子,那裡桌椅爐火皆有,比呆在他這要好多了。
“不用了,我在這就行了。”許雙婉去看過公婆和小叔子住的地方,她是看他們安置好了纔來的,公婆那邊有姜娘子他們侍候,隔壁還有姜家的舅母她們在,她不過去也不要緊,反倒是這邊就住了他一個人,她不放心。
“好,睡罷。”這些日子是累著她了,宣仲安在她額上一吻,又躺回了牆壁,這次他沒再看書,而是閉上了眼,手拍著她的背,把她哄睡了過去,這才睜開睜看了看她,見她是真睡著了,隨即才又合上眼,方纔安心地思索考慮起這目前的時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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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京城下了好幾場大雪,燕王世子帶著家將進(jìn)京後,一進(jìn)宮沒多時,就提出要見被聖上接到宮裡來的燕王。
老皇帝從宣仲安那裡知道,世子不是燕王最爲(wèi)看重的兒子,世子的庶弟秦斯昭手下才是握有燕王十萬鐵騎的人。
而這個,世子秦甫昭是完全不知道的,他不知道他父王燕王的十萬鐵騎他的弟弟也能指揮得動,實際上,世子外貌不像燕王頎長英武,他是外形矮壯粗笨之人,爲(wèi)人也很是魯莽衝動,好跟人打架,在封地也不得下屬擁戴,燕王看樣子是把他當(dāng)繼承人,但私下裡很多重要的事情都沒有交給他,而是交給另一個聰明果敢的兒子秦斯照。
秦斯昭纔是老皇帝真正想要弄死的人,但這次燕王中毒之事,只可能把世子這個長子召來,秦斯昭反倒不好來了。
不過,宣仲安也說了,秦斯昭是那種很有疑心,並且對長兄的能力毫不信任之人,這次明面上世子來了,他暗地裡興許也會跟著來也說不定。
但這個人行蹤向來比他父王還難以捉摸,怎麼找到這個人,宣長公子也沒什麼特別好的辦法。
他言下之意,這就是皇帝自己的事了。
老皇帝根本沒把這事當(dāng)事,燕王是他的堂弟,而秦甫昭就是他的堂侄,他們秦姓之人,腦子裡那點東西,再沒有比他更明白的了。
皇帝當(dāng)下就對屁股沒坐熱,就急轟轟地提出了要見燕王的世子云淡風(fēng)輕地道:“既然來了,那就先坐,你父王用過藥還沒醒,等醒了就帶你過去,正好,朕也有話對你說。”
老皇帝把宮殿裡的宮女和太監(jiān)叫了出去,只留下侍衛(wèi),把秦斯昭握有十萬鐵騎的證據(jù)交給了秦甫昭看。
秦甫昭當(dāng)場就掀了桌子大吼他不信。
老皇帝把他玘妃跟他的好兒子七皇子也叫來了,他指著玘妃和七皇子就跟人道:“要朕說,怎麼輪,都輪不到你當(dāng)你父王的太子,朕的這個妃子可也是給你父王生了個好兒子,說起來,你這位兄弟沒比你小幾個月,你父王可是跟這個女人說了,等他登基承了大業(yè),得了這天下,第一件事就是封他們的好兒子爲(wèi)太子……”
老皇帝陰毒地看著他這個侄子,“也不知道,到時候你是在哪裡,是在土裡呢,還是躲在你孃的墳前哭。”
“你閉嘴,閉嘴閉嘴閉嘴!”世子秦甫昭本就是性情衝動之人,皇帝這一翻話,把他逼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如若不是侍衛(wèi)攔阻得及時,差點拔出劍來揮向皇帝。
他的瘋狂,嚇得玘妃都昏了過去,七皇子更是抖得跟鵪鶉一樣,頭埋在脖子裡,泣不成聲。
老皇帝卻跟沒事人一樣,句句逼問燕王世子:“他的天下,根本就沒有你的份,你母妃當(dāng)年就是被他的三心二意橫樑上吊而死,當(dāng)年還是朕幫了她一把,把你扶爲(wèi)了世子,你覺得,按他對你的錯待,如若沒有你娘,沒有朕,你以爲(wèi)你當(dāng)?shù)蒙线@世子?”
“你以爲(wèi),如若不是燕王想把你豎爲(wèi)耙子,掩藏你的這幾個好兄弟,欺騙世人的話,你能活到今日!”老皇帝拍著桌子,嘶吼道。
“你想幹什麼?”被按在椅子裡的秦甫昭擡起頭來,臉上還掛著淚,“皇伯父,您說這麼多,您倒是告訴我,您想幹什麼?”
“秦斯昭呢?秦斯昭在哪,朕要弄死他!”老皇帝收身,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高高地昂著頭看著他道:“朕弄死了他,弄死了你父王心愛的那幾個兒子,你就是燕王,燕地就是你的了。”
“君子一言……”秦甫昭看向他。
“駟馬難追。”老皇帝回了他的話,那嚴(yán)苛陰沉的臉色更暗淡了下來,雙眼狠毒地看著他:“把他給朕弄來,沒弄來,你們就全部死在這裡,給朕陪葬吧!你,還有你的妻兒,個個都別想逃得過。”
在他的眼神下,秦甫昭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這才意識到,他的這個皇伯父,絕不是他父王所說的那個昏庸無道的昏君。
**
京城因燕王世子的入京局勢再變,這廂歸德侯府和姜家在天牢也是住了半個月有餘了,眼看這年都要在牢裡過了。
好在,小年一過,兩家的人夜間被悄悄地放了出來,兩家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天牢。
而此之前,姜垠姜華姜闊等姜家三人各領(lǐng)了官職,早隨了老皇帝安排的軍隊,前去了燕地。
秦斯照果然隨了秦甫昭而來,而秦甫昭也把秦斯昭招了出來,但老皇帝言而無信,根本沒打算便宜了他,把燕地給他。
秦甫昭罵他不得好死,他也僅說了一句:“但你們會死在朕的前面!”
老皇帝根本沒想給燕王府留下一人。
這事是兩家人回到家後,式王秘密來了歸德侯府,跟宣仲安說的。
“父皇現(xiàn)在誰都不信,就連太子哥哥,他也防著。”式王說罷,嘆道,“也不知道燕王餘黨一除,其後父皇會不會還重用你。”
“你擔(dān)心我也被過河拆橋?”
式王搖搖頭,“你那兩道聖旨,可是要藏好了。”
“這東西,藏不藏好,都不是最重要的。聖上要是讓侯府一門還是爲(wèi)他陪葬,難道侯府還逃得過?”宣仲安煮好茶,給他倒了一杯,“聖上現(xiàn)在還是連太子都防著,這是很擔(dān)心太子害他了?”
式王默然。
他父皇現(xiàn)在殘暴兇狠到無人可近身,這些日子,更是不知失手殺了多少宮妃,親兒子也是一個都不信,現(xiàn)在宮裡宮外都人心惶惶,也不知這種日子要到何時才休止。
“太子怎麼說?”
式王看向他,叫了他的字,“子目,你知道,現(xiàn)在不是說這話的時候,這個時候,一個失手就是屍骨無存。”
“我問的是,太子現(xiàn)在的意思。”宣仲安喝了口茶,眼瞥向他,“我是太子的人,這在聖上心裡是掛了鉤的,我覺得,聖上最不可能用我的原因,就是我是太子的人,他不放心,所以纔不用我。”
他朝式王點點頭,“太子是怎麼想的,這纔是決定我前程的關(guān)鍵。”
“如此?”式王聽到這個說法,略有些驚訝。
“嗯。”宣仲安點點頭。
“我進(jìn)宮,去跟兄長見個面談?wù)劇!笔酵跽f著就撐著桌面要站起。
“不急,喝完茶再走。”
“哪有那個閒心……”式王已經(jīng)站了起來,快走到門邊,又走了回來,跟宣仲安道:“你說,要是表忠心的話,除了你那種以命相博的法子,還有沒有更好的辦法?”
以命相博太險了,不是誰都像他那樣命大的。
“有啊。”宣仲安回頭,看著他道:“像我媳婦……”
“這怎麼說起她來了?”
“我媳婦是許家的人你知道吧?”
式王“嗯”了一聲。
“許家的人是怎麼對侯府的,你也是知道的吧?”
“這不廢話!”
“但我信她,”宣長公子跟他頷首道,“我現(xiàn)在只要不是跟人有諾不能說的,我就沒什麼是瞞她的,你知道是爲(wèi)何?”
“爲(wèi)何?”
“她笨。”
式王好笑又好氣,“笨?這是什麼辦法?你別跟我說,這就是你所說的法子。”
“笨,再往裡說,那就是癡。這些年太子爲(wèi)何不造反,爲(wèi)的是什麼?”宣仲安也扶著桌子站了起來,“不就是他不想造,不想反嗎?他怎麼想的,他去跟聖上怎麼去說就是。”
式王怒極反笑,“你是說,讓本王皇兄去告訴本王父皇,有人唆使他造反,他卻爲(wèi)何不造嗎?”
他好笑得很,“你這是想讓我父皇再殺一輪,把我皇兄身邊的人都?xì)⒌簦俊?
“你以爲(wèi),不說,聖上就不知道嗎?你當(dāng)他是爲(wèi)何數(shù)年如一日地防著太子,現(xiàn)在太子有功,他反而防得更甚嗎?你當(dāng)這是玘妃那幾句饞言管用,還是聖上本身就是這麼堅信的呢?”
式王這下是啞口無言。
“你去跟太子去說說我的意思,怎麼辦,還是他定篤。”宣仲安跟他面對面站著,溫和地道:“走吧,我送你出去。”
走到一半,式王突然問,“笨和癡,真有那麼管用嗎?”
“在喜歡疑心的人那裡,管用。”宣仲安頷首。
“這倒是,我就沒見過比你更喜歡疑心的人了,嗯,除了我父皇。”式王看著他,若有所思,“看來,這倒不失爲(wèi)一個法子。”
宣長公子當(dāng)下就停了步子,靜默了一會,朝他拱手:“我就送到這了,式王爺自己好走。”
式王揮了揮袖,笑道:“用不著你。”
說著,背手而去。
宣仲安站在原地,等他離去,失笑搖搖頭,回頭朝棋茶室旁邊的書房走去。
書房裡,他家的長少夫人正在收拾他舊院這邊最後的一批書,等收過去了,他往後也就不會怎麼來這邊了。
他的雲(yún)鶴堂,往後就要交給他的親隨們住了。
他進(jìn)了書房,看著埋著頭收拾書籍,看東看西就是不看他的和長少夫人,他走到了她跟前,堵了她兩下。
許雙婉避不開,只好無奈擡頭。
“聽到了是吧?”
是聽到了。
許二姑娘抱著書又往旁邊閃了閃,沒走過去,她想了想,還是想爲(wèi)自己正名一下:“我不笨的。”
她真的不笨,她知道他說的那些話,是想讓她更相信他一些。
“嗯,不笨……”宣仲安又摸她的臉,“那就是聽懂了?”
又給她找溝讓她下了,許雙婉看著她心眼比天上的星星還要多的夫君,真真是無奈至極,“聽懂了。”
“那?”
“那,你還想如何?”許雙婉把書往他手裡塞,“我已經(jīng)把家都當(dāng)起來了。”
該管的,不該管的,該聽的,不該聽的,她都管了聽了,整個人都綁在了上面,還能如何?
她還能往哪去?
那位式王說的真是不假,就沒見過比他更會疑心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