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為處在監獄這種特殊環境下,她才需要和每一位囚犯都度過一陣子磨合期。
這是為了讓囚犯放下對管教機構人員的天然警惕,讓他們確信這位咨詢師可以成為他們的朋友,而不是告密者和居高臨下的訓話者。
接近外界的資訊關系,依賴于這種信任而建立。自然,沒有金錢和平等身份的這種“信任契約”也變得相當脆弱。
比起那些因為出了心理問題被獄警近乎逼著來找她輔導的囚犯,那些自愿前來的囚犯明顯要配合得多。
因為事先了解了情況,這位心理醫生先從一些不相干的小事問起,逐漸讓那囚犯放松下來。直到她愿意談話后,才繞著核心問題從比較邊緣化的角度開始詢問:例如問她看不到雨水會不會害怕、看到即將下雨的天空會不會害怕、看到天氣預報說即將下雨,會不會提前就開始陷入恐懼等等。
其中,最為關鍵的一個問題,便是問她害不害怕蓮蓬頭噴出的水。在得到否定后,咨詢師心里大致有數了,排除掉了水滴本身的心理壓迫力。也就是說,她所恐懼的“雨”,必須要是在室外真正降下的雨。這并非是某種意向的化身,而是非常直接的指向某段不堪回首、造成應激性心理障礙的回憶。
這樣的談話每天都進行一小段時間,因為這位咨詢師怕談多了會失去開導效果。在連續為其做了幾天的資訊后,雖然因那名囚犯堅決不肯松口而未能清楚恐雨癥的來歷,但咨詢師還是靠對她內心的窺視最終確定了治療方案:系統脫敏。
也就是交互抑制法。簡單來講就是有意識的誘導患者陷入她因恐懼癥而展現出的焦慮、恐慌,并逐步讓其接受、適應這種感覺,最終消除恐懼。
考慮到患者并未對雷電和狂風表現出特別恐懼,那么為其列出的具體治療方案,就是先將雨天分為以下幾個等級。
1:外面天色陰暗,烏云密布。這種即將要下雨的等級稱為A級。
2:小雨。這作為B級。
3:中雨。C級。
4:大雨:D級。
暴雨不是很常見,所以就沒分級了。
此外,盡管她并不懼怕蓮蓬頭的淋浴,但仍然可以用心理暗示代替雨水進行鍛煉。
真正實施下來,系統脫敏的治療可以分成同步進行的兩部分來看。
第一部分,也就是實景——從A級開始練習。在不妨礙監獄勞教工作的前提下,由獄警或跟她關系較好的犯人陪在窗前,觀看烏云的流動和變化。即便患者表現出多大的恐懼、全身發軟,也不能回去休息。如果她站不穩,可以讓她坐在椅子上繼續看著窗外,做深呼吸和肌肉放松(讓全身的肌肉松弛、收緊的穩定心神運動)來穩定情緒。
在患者能夠漸漸適應A級、不會對烏云密布的天空感到太多惶恐后,陸續加大難度。讓她在陪同下能夠敢于站在門廊下直面B級的小雨而不是下意識的想逃走。這個階段能做到后,便做一些伸手接住雨水、主動走入雨中的動作,讓她習慣這種毛毛細雨。
C級和D級,都重復B級的訓練方法。只不過還要同時培養她聽到雨水打在窗戶、地面和傘面上時的聲音不會再引起慌張。
第二部分,則是模擬。
關鍵就是要讓她被蓮蓬頭的淋浴沖洗下,讓她閉上眼睛,在其耳邊反復強調:“下雨了,下雨了”。為的就是要讓她在想象中將自己置身于雨海。當她不至于被自己恐懼的根源壓垮時,第一部分的練習也已經同步進行到D階段了。
其實這個效果是有點出乎答題者的意料的。
她的設想中,心理暗示的想象治療,理應在B階段就基本適應才對。可她卻花了好久才適應那種想象中的恐懼。既然雨在她心里不是意象化的符號,那么這樣的治療結果只可能是治標不治本。
她不愿意和咨詢師說出自己對雨的恐懼源頭,自然也沒有真正理想的切入口,無法做出針對性反感。所以,只得靠這種泛用性的訓練方式幫助她來壓制、習慣恐懼,適應雨天。
這只是麻木,并非真正的克服,也沒有窺視到患者的恐懼之源。
那段應激性心理障礙仍然如一根毒刺般深深的扎根于她的心里,始終沒有完全拔掉。
作為心理醫生的答題者雖然無奈,卻也只能做到這般地步了。但再怎么擔心,也是后話了。看著那名患者終于漸漸不再表現出對雨的恐慌,這位心理咨詢師還是感到了無比的欣慰:這是她第一次治療恐雨癥患者,驗證了交互抑制法的效果。
大體來說,就是這樣了。
其實嚴格來說,作為一個以《有恐雨癥是一種怎樣的體驗?》為題的回答,是跑題了的,這大概就是它得到的“贊”不算特別多的原因。但其中提到的很多問題,都讓張璇衡看得非常專注,也深感其價值性。
這位心理醫生采用的方式,是交互抑制法。
通俗來講,就是麻木治療。
作比喻的話,很簡單:如果某人極度害怕恐怖片,想要克服這種情緒,那就逼著他經常收看恐怖電影。
從粗制濫造、頗有一絲洗錢之嫌的垃圾鬼片開始收看,再逐漸增加恐怖程度,提升他對這類影視作品的接受能力。心理素質逐漸練上去后,也就不會再這么害怕了。
這么做,對于像是害怕恐怖片這種很自然、沒什么誘因的行為,當然是較為恰當的。
可正如那位心理醫生所擔心的問題一般,恐雨癥幾乎不會無緣無故得上。
這個回答里的女囚治好了恐雨癥啊……又拿過杯子喝了口檸檬汁,張璇衡邊翻著這個答案的評論邊如此想道:回答者沒提到有用什么藥物,或許真的就是沒用?
之所以會想起這個問題,是因為張璇衡記得,齊詩雨接受了藥物治療。在過去的數年中,在雨季按時服藥也的確壓制住了她的恐慌。
可是看到這個案例后,張璇衡不禁對齊小姐的主治醫師產生了些許懷疑:他的治療真的有效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