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著柳棠的時候,他正枕著手躺在一處較之開闊的草地上,仰面渺渺星空,纖長的睫在眼下投射出淺淺的陰影,以至于讓我弄不清他是睡了還是瞇著眼。
我在他身邊蹲下,戳了戳他的臉,垂頭小聲問,”你睡著了么?“
風(fēng)過,攜來淡淡青草濕潤的清香。
柳棠睜眼,水靈靈的眸中倒映著萬千星輝和一個滿臉灰暗的我,靜一陣后又閉眼,”我還以為你不會來找我了。”
我哈哈的笑兩聲,“哪能呢,好歹是我將你氣走的,不來找你也太沒良心了?!?
“折清仙尊呢?”
我挪到他身側(cè)坐下,“我讓他先回雨鎮(zhèn)了,本來就是來同你道歉的,人多了我不好意思?!?
“……”
“……”
周遭突然便靜下來,良久,柳棠側(cè)臉過來,“道歉呢?”
我發(fā)了會呆,聽他那一句才似是回魂過來,“恩?哦,要跟我回家嗎?”
柳棠的面色明顯有些微妙,“你這哄小孩的語氣是這么回事?這哪能算道歉?!鳖D一頓,撐身湊近了,“你怎么了?好像不大對勁?”
我向后撐著身子,抬頭望著星河,低聲道,“無論是誰,給旁人說了不待見也不會開心吧?!弊匝劢瞧骋谎哿?,嘿嘿道,”要不咱今晚就在外面露宿好了?”
柳棠像是并未聽到我那一句低語,默然抓緊了自個的衣領(lǐng),探出只不過比我略大點的纖細(xì)手掌將我推開些,垂頭時,臉頰微紅,”露宿就露宿,你別靠這么近。”
我被他推得往后挪了挪,也想起男女授受不親的事,便再往一邊退了兩步,躺下。與之道,“你需得知道,我若是想做什么,這些個距離都不是問題,莫要擔(dān)心了。”
我說這個話,其實是想告訴他不用這么排斥我睡在他身側(cè)的事。我若是真鐵了心的要非禮他,無論離多遠(yuǎn),他都是……恩,被采的命運。
柳棠聽罷后卻聲音一沉,冷冷道,“是,你如今在意的不過折清仙尊一個,我即便是躺在你身側(cè),也毫無存在感,半點不用為此擔(dān)心的?!?
他這語句中酸氣十足,將我唬得一愣?!澳氵@是吃的哪門子干醋?”
柳棠不退反進,“哼,還輕松促一對我和落靈兒,你若是嫌我煩,大可不必大費周章,只要一句話……”
我算是弄明白了,截了他氣呼呼的話語,笑道,“我說讓你走,你就走么?”
柳棠面色猛然一白,像是給人當(dāng)頭一棒的震驚,“你……”
我惡趣味的笑出聲來,“別當(dāng)真,我開玩笑的?!币娭囊粡埳钒椎男∧?,只覺胸口阻塞的心情豁然開朗,舒暢了不少。哈哈的笑個沒完,眼見柳棠面色大有黑化的趨勢,才勉強止了笑,“我道你性子不要這么別扭可好,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我本對感情的事理解的不通透,你這一番干醋的吃下來,我還有點找不著北。不過你喜歡跟著我,便跟著就好了,左右我又不會嫌你麻煩。”
柳棠撇開臉,小聲嘀咕,”誰喜歡跟著你……”
我枕著手,輕笑,“那就算我喜歡帶著你好了?!?
從未如此慶幸過身邊還有柳棠的存在,并非為了在他身邊躲藏什么,而是經(jīng)過折清的事之后,覺著身邊有一人若柳棠一般純粹而毫無企圖的跟隨,是件難得可貴、且而叫人安心的事。
一手勾著蘊月墜的鏈子,讓之在我眼前晃蕩。“不過你對落靈兒的確有些不同,為何要幫她說話呢?你不是我這邊的人么?”
渺渺星空恍似點綴,環(huán)繞在蘊月墜溫和的光澤之中,我以指尖撫摸著上面的銘刻,只覺格外的想念千溯。
夜風(fēng)中柳棠的聲音寧靜,像是與人最平和的談心時的語氣,不用多加刻意,聽著便覺著親近,”我看她一個小姑娘身上帶著那樣的封印,還能開朗笑著,委實叫人心疼。“
我來來回回的查探著墜子,“唔,從皮相來看,她的確是惹人憐愛的那一類。”時至今日,再說及旁人的不好也沒了意義,“不過你若是要同我一邊,就不要再見落靈兒了,不要相信她,不要跟她說話?!?
柳棠輕嘖了聲,無語道,“你是小孩么,還一邊的……”
摸至側(cè)面的輔佐法術(shù)銘刻之中時,我心中輕輕咦一聲,依托本就不好的眼神和冥冥的微光,將之仔細(xì)的再打量一邊。嘴上不動聲色對柳棠,“落靈兒都是小姑娘了,我差不多也就是小孩,反正你快點答應(yīng)我?!?
“我憑什么?”傲嬌輕哼。
我終于查探到蘊月墜上的異樣之處,定下心來的將之掛在脖子上。轉(zhuǎn)頭面對柳棠,掛了絲意味深長的笑,“月黑風(fēng)高,百里無人,哎嘿,我還真有點小寂寞了?!?
“……”
“棠兒,我覺你今夜瞧上去格外的標(biāo)致啊,這可怎么辦才好?”我繼而秉承一張色氣滿滿的語氣哎嘿嘿嘿。
耳邊一句輕柔, ”所以你準(zhǔn)備要了我么?”
我一怔,腦中啪嗒一聲,像是有什么崩斷了。
興致滿滿的‘哎嘿嘿嘿’卡在喉嚨里,被干干咽下。想了想,尷尬收回視線,弱聲道,“所以我準(zhǔn)備……多看你幾眼,就好了?!?
柳棠聲音中帶著幾分輕蔑得意,“早就聽聞魔尊大人你是個食草的,如今一試果真如此?!?
我頂著強烈的文化沖擊下岌岌可危的笑,“何……何以來的這種傳言?!?
“你伴著折清仙尊那樣的人躺了這些個時日,竟然一點事都沒發(fā)生,還真是叫人扼腕?!倍吶藝K嘖如是道。
“……”
我貌似被冠上了不得了的帽子啊……
……
翌日,我原是準(zhǔn)備回去雨鎮(zhèn),柳棠卻道難得出來一趟,想去城內(nèi)多逛逛。
我仔細(xì)思考之下覺著璃音的事基本完成七七八八,也沒什么急需得今日做的,便遂了他柳棠的念想在城內(nèi)晃了晃。
這一晃有些沒掌控好時間,一人手上拿個冰糖葫蘆哼著小曲兒從城內(nèi)走出來的時候,腹中已經(jīng)滿當(dāng)當(dāng)?shù)拇嬷盹埩?。夕陽西斜,橘紅的一片。
柳棠啃一口冰糖葫蘆,與我一起兜著籃子的櫻桃開心道,“今個說書的說得挺好的?!?
我同樣啃一口,鄙視之,“等到了魔界,我再請你聽魔界說書的,幻境聲音都配著,跟身臨其境一樣?!?
柳棠瞪大了眼驚奇道,“那得費多大功夫,說個書至于么?”
“你愛聽不就行了。”
……
兩人挎著籃子,和諧的回到雨鎮(zhèn)之后,明晃晃的月亮都快要西沉,屋前一盞暖燈也將要燃盡。
我將碩果累累的籃子心滿意足且躡手躡腳的放到大廳,拍了拍柳棠的肩,“辛苦了,你早點睡,我也去睡了?!?轉(zhuǎn)身,便朝折清的房中走去。
一般這個點,哪還有人沒睡的。我一推門,才覺著方才那一番躡手躡腳其實是多余的,折清他坐在床頭,眼前像是有什么幻境的微光,隱隱勾畫著圖像。
那幽藍(lán)的光混合著窗邊冷白的月光,落在他的眸中時,恒定的一片。
折清瞧也沒瞧我一眼,半斂的眸中倒映著幻境中的光澤,淡聲道,”回來了?“
我恩了一聲,就準(zhǔn)備往床上爬,順便也想瞥眼他在看什么幻境。既然他都沒撤掉,大大方方的擺在半空中,那應(yīng)該是不介意我看到的。
于是我手剛碰上床沿,折清移眸過來淡淡掃我一眼。
我面皮稍緊的靜滯下動作,自發(fā)干笑問道,”我能睡這不?“
折清復(fù)而移眸開去,”你不是并不意愿同我睡么?”
我沒弄清楚這是答應(yīng)還是不答應(yīng)的意思,依舊乖乖的卡在原地,淡聲道,“我并沒有不意愿。既然你道要還我人情,那我自會受著的?!毖劬σ怖蠈嵉臎]有往幻境那瞥一下,“你看,你覺著虧欠我,所以縱然不待見我,至今也一直對我很好以作彌補。興許你上輩子記著我人情的時候,還給我一刀該也是不大好受的。唔,這一世我便讓你將人情都還清了,咱們就在恩情上再不兩欠?;赝Ы缰?,咱們還是純粹、不共戴天的仇人,不挺好?”
想了想,接著道,“論說私心,我也是有的。我的引魂鈴容易招鬼,要是睡在外面定當(dāng)不勝其煩,或是張開結(jié)界又耗費靈力。跟你一起,我就能睡個安穩(wěn)覺了?!?
話音落時,折清身前的幻境忽而一黯,在虛空之中歸于平靜。
我還沒來得及可惜,便感知到折清傾身臨近,一手的挑出我腰帶上掛著的玉墜,涼涼道,“你同他逛得挺歡喜的么?這同心玉墜,又是何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