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小小書童

張騫的到來，讓韓嫣有所收斂，不再派出騎兵劫掠周圍的匈奴人、羌人和胡人部落。

無論如何，土圍子城周邊一兩千裡之地，如今算是大漢疆域，韓嫣派兵劫掠，等若是在搶自家地盤上的牛羊牲口、金子、羊脂玉和胡人小婦人。

博望侯張騫，同樣曾經(jīng)當(dāng)過劉徹的伴讀，如今，人家已然封了侯，身份比韓嫣要尊貴不少。

“車騎將軍，陛下關(guān)心河西走廊的屯田事宜，這一路走來，本侯發(fā)現(xiàn)不少遺漏之處。”

二人剛一見面，張騫開口就說起屯田之事，黑而瘦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韓嫣略感不適。

這位新任車騎將軍端坐在主位上，俯身下來，十分冷淡的說道：“博望侯初來乍到，怎知屯田之事有所疏漏？”

張騫從懷中摸出一卷文書，緩緩展開：“從長安城出發(fā)時，屯田軍戶爲(wèi)六萬二千三百六十七戶，青壯男丁七萬九千八百六十六人，婦孺老幼，二十九萬七千七百零一人；

此外，大農(nóng)令籌集的牛馬牲口三萬九千頭，軍戶自籌五萬三千一百頭，加上糧食種子，農(nóng)具等，等若朝廷兩年歲收；

如此大規(guī)模移民遷徙，前所未有，陛下十分重視。

可是車騎將軍。”

張騫的語氣停頓一兩個呼吸，瞥一眼韓嫣，方纔繼續(xù)說道：“車騎將軍，從長安到胭脂城，軍戶折損一萬六千二百三十人，病死牛馬牲口六千七百三十三頭，你的應(yīng)對之策，竟然是就地遺棄，並不曾煮熬藥湯進(jìn)行救治，此爲(wèi)其一。

其二，屯田之事，乃朝廷重大舉措，車騎將軍隨手將此事丟給朱買臣，他又不懂農(nóng)桑稼穡，只是一味驅(qū)趕軍戶開荒種田，再病死軍戶九千六百三十人，牲口七千餘頭。

其三，屯墾軍戶，可曾重新編制？

可曾制定過具體的墾荒田畝數(shù)字？可曾有具體的糧食作物之比例？穀物多少？大豆多少？苜蓿多少？

最後，本侯問你，車騎將軍可曾會同大農(nóng)令官吏，對河西走廊的土地田畝進(jìn)行過實(shí)地勘踏，可知哪些地方適合種植穀物，哪些地方適合種植大豆？

還有，關(guān)中一帶，已經(jīng)開始大面積推廣種植小麥、胡麻、大豆、油菜等作物，車騎將軍可曾實(shí)勘過，河西走廊是否合適大面積種植小麥大豆等作物？”

一連串的質(zhì)問，讓韓嫣的俏臉漲的通紅。

他臉色陰沉的反問一句：“博望侯，本將軍身負(fù)皇恩浩蕩，是出來帶兵打仗的，可不是跑到這鬼地方開荒種地的……”

張騫冷冷瞅著韓嫣。

良久良久，方纔冷笑一聲：“暫且不論屯田之事，車騎將軍，本侯問你，你既然是帶兵打仗的，可曾出戰(zhàn)？

對了，你縱兵搶劫，肆意禍害土圍子城一帶的大小部落，搶劫金子、羊脂玉、糧食、牛羊牲口和胡人小婦人，本侯已然上表朝廷了。”

韓嫣大怒，猛的一拍案幾：“張騫，想不到你竟然是這樣一個人！”

張騫冷冷說道：“本侯是個什麼樣的人？”

韓嫣冷笑幾聲，遙指東面長安城方向：“昔日你我弟兄相稱，同爲(wèi)陛下伴讀，你張騫家境貧寒，在長安城裡，那一院宅子還是我韓嫣出錢幫你買下的；

怎麼，今日你封侯，我韓嫣不過一小小的車騎將軍，便要如此爲(wèi)難……”

不等韓嫣將話說完。

張騫突然開口說道：“韓嫣，本侯此番奉旨前來西域，有兩件事情，其一，是將河西走廊、西域的屯田、戰(zhàn)事等，事無鉅細(xì)的稟告陛下；

其二，便是幫你這位車騎將軍出謀劃策，當(dāng)一回嚮導(dǎo)……”

韓嫣冷笑：“博望侯，此間大小事務(wù)，你儘可表奏陛下，功過是非，我韓嫣一概認(rèn)下便是了，至於帶兵打仗，終究卻還是本將說了算。”

張騫沒有多說話，從懷中取出一卷地圖：“車騎將軍，此爲(wèi)本侯親手繪製的西域地形圖，或可有所幫助。”

韓嫣接過地圖，展開隨便看了幾眼，便隨手放在案幾之上，笑道：“多謝博望侯了。”

“不過。”

“博望侯可能不知道，大軍開拔時，陛下親手交付幾張西域地圖，似乎比博望侯的這一卷地圖更加詳盡，對西域三十六國的兵力部署、人丁、水源地等，均有標(biāo)註。”

張騫微微點(diǎn)頭，一言不發(fā)的走出中軍大帳。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如今的韓嫣，統(tǒng)領(lǐng)北軍精銳三萬餘，加上僕從軍、郡兵三萬餘，可以說大權(quán)在握，志得意滿，根本就沒有將他這位博望侯放在眼裡。

多說話，徒增煩惱罷了。

好在此戰(zhàn)韓嫣並非主力，有霍去病的幾千人馬橫掃西域，接下來的事情，就變得簡單了許多。

博望侯張騫在土圍子城呆了一日一夜後，便辭別韓嫣，一路向西，自然是作爲(wèi)大漢使者，再次出使西域，完成他的‘聯(lián)胡抗匈’大業(yè)去了。

楊川等待的時機(jī)來了。

估摸著張騫離開土圍子城三四百里後，阿鐵的四路兵馬悄然逼近。

其中，三支隊(duì)伍提前埋伏在土圍子城以北，形成一個錯落有致的‘鐵三角’，專門對付大漢北軍精銳鐵騎，其中一支，卻大搖大擺的來到土圍子城外，開始搞事。

阿鐵帶領(lǐng)的幾千兵馬，本來就以匈奴少年?duì)?wèi)主，在皮甲和鐵甲外面，包一件破破爛爛的羊皮袍子，打出的是右賢王的旗幟，故而，剛一出現(xiàn)，就引起一片混亂。

“匈奴人！”

“匈奴人襲來了！”

“……”

城頭一片鼓譟，那些匈奴僕從軍和朱買臣招募的郡兵，主要負(fù)責(zé)土圍子城的防守，他們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一彪人馬殺來，登時緊張起來。

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匈奴人的騎兵，從來都是草原霸主。

與之相反的，是那三萬北軍精銳鐵騎，本來應(yīng)該在土圍子城周邊有利地形修築軍寨城池，與土圍子城互爲(wèi)犄角、互相支援的，可惜，韓嫣是個半吊子將軍，哪裡知道此等排兵佈陣的訣竅，竟然讓三萬精銳鐵騎全部駐紮在城中。

此刻，聽著城頭鼓譟，北軍精銳派出幾隊(duì)哨探來到城頭，刺探軍情。

韓嫣聽得城頭鼓角之聲，騎著一匹棗紅戰(zhàn)馬上了城頭。

“車騎將軍，來襲匈奴騎兵，約莫有兩千人馬。”

一名北軍校尉大踏步走過來，拱手說道：“將軍，要不要派一支兵馬出去迎戰(zhàn)？”

“只有兩千人馬？”

韓嫣舉目遠(yuǎn)眺，渾不在意的笑道：“看來，霍去病的仗打得不怎麼樣啊，給朝廷傳來奏報，言說他已橫掃河西走廊，攆著右賢王主力進(jìn)入西域，如今在天山北麓狩獵。

想不到，他在前面打，後面卻還能冒出來一支匈奴兵馬，也不知是他霍去病謊報軍情，還是右賢王的主力根本就沒有逃去西域？”

身邊幾名北軍校尉無人應(yīng)答。 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除了大將軍衛(wèi)青，漢帝國唯一能讓其信服者，唯有冠軍侯霍去病。

韓嫣一個小小的伴讀郎官，從未帶兵打過仗。

如今，站在霍去病打下來的土圍子城牆上，卻在質(zhì)疑霍去病，想想就令人不齒……至極也！

韓嫣明顯感覺到麾下校尉們的冷眼，臉色只是微微一沉，旋即笑道：“哪位將軍可出城迎戰(zhàn)？”

一名校尉躬身：“末將願往。”

韓嫣大喜，用手中馬鞭遙指遠(yuǎn)處的那一彪人馬：“宇文將軍請戰(zhàn)，本將欣慰，給你五千人馬，出城迎敵，將那些不知好歹的匈奴蠻子清掃乾淨(jìng)便是了。”

那校尉領(lǐng)命，帶著五千精銳鐵騎出城迎戰(zhàn)。

一時間，戰(zhàn)功咚咚，號角齊鳴。

阿鐵所部兵馬看見漢軍出城，胡亂放了幾波狼牙箭，呼哨一聲，掉頭便跑，旗幟，兵械，水囊，箭囊等物，隨意丟棄在地上，就連那一面中軍大纛也在匆忙中丟掉了。

這一看就是前來襲擾的前鋒部隊(duì)。

那名‘宇文將軍’衝殺一陣，想要折返回城，卻始終聽不到城頭的鳴金之聲，便乾脆一鼓作氣的追擊而去。

眼看著滾滾而去的兩支兵馬，韓嫣冷笑連連：“區(qū)區(qū)兩千人的匈奴狗賊，也敢在本將面前呲牙！”

一名校尉拱手道：“車騎將軍，匈奴騎兵神出鬼沒，善於誘敵深入，然後，好幾個千人隊(duì)在兩翼和後衛(wèi)襲擾，宇文將軍孤軍深入，恐怕有失，要不……

鳴金收兵？”

韓嫣哈哈大笑，用馬鞭指著遠(yuǎn)處的兩道滾滾而去的煙塵，悠然道：“大漢鐵騎，向來都是一漢五胡，宇文將軍率領(lǐng)咱大漢最爲(wèi)精銳的北軍鐵騎，雖說只有五千人馬，匈奴人想要圍獵，便至少需要兩萬五千人馬才行。

本將不怕匈奴人使詐，倒是擔(dān)心他們不敢與咱漢軍對陣呢。

傳我將令，埋鍋造飯，讓將士們飽餐戰(zhàn)飯後，隨時待命，一旦宇文將軍那邊傳來訊息，立刻派人掩殺接應(yīng)！”

衆(zhòng)將無奈，齊齊道一聲：“諾！”

土圍子城裡，飄起裊裊炊煙，讓躲在遠(yuǎn)處觀察的楊川一陣茫然：‘這個韓嫣在幹什麼？’

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又不在飯點(diǎn)，怎麼還埋鍋造飯了？

沉思良久。

楊川終於確定，韓嫣根本就不會打仗，阿鐵的一支兩千人隊(duì)伍，略加襲擾，便調(diào)走了五千北軍精銳鐵騎，看著土圍子城裡炊煙四起，他估摸著，韓嫣應(yīng)該會在接下來再次派兵出去。

一方面，是接應(yīng)出城的五千兵馬。

另一方面，韓嫣就算判斷出‘匈奴人’有什麼陰謀詭計(jì)，卻仗著手中的三萬精銳鐵騎，根本沒有將敵人放在眼裡……

什麼狗屁車騎將軍！

獅虎搏兔亦需全力，明知對方可能會有埋伏，卻還頭鐵的繼續(xù)派兵出去，這不純純的豬腦子麼？

不過也好。

如此一來，倒也讓窺伺一旁的楊川不需要多費(fèi)手腳，便能搞定……

……

果不其然。

小半個時辰後，土圍子城裡的北軍精銳，又有五千人馬被派了出來，遠(yuǎn)遠(yuǎn)的兜了一個大圈子，向北面掩殺過去。

緊接著，讓楊川忍俊不禁的，是又過了一盞茶工夫，一支足足一萬人的漢軍精銳，氣勢洶洶的開出了土圍子城。

看他們行軍的方向，自然是又兜了一個大圈子，向北面而去。

就好像……包圍與反包圍？

楊川看得都有些迷瞪了。

他在腦補(bǔ)了這樣一副場景——

土圍子城，車騎將軍韓嫣的中軍大帳裡，那位臉蛋十分俊俏的皇帝伴讀郎信心十足，伸出一根細(xì)嫩而修長的手指，在一張地圖上，輕描淡寫的畫了三個箭頭，淡然說道‘這一支兵馬追擊下去，這一支兵馬，繞到敵軍右翼，這一支兵馬，繞到敵軍左翼；等到匈奴人伏兵盡出，你們?nèi)鎶A擊，一舉而殲滅之……’

當(dāng)然，具體情況如何，楊川不得而知。

他只是憑藉戰(zhàn)場實(shí)際，做出一些基本的推斷、演繹和算計(jì)，卻無意間成了真相。

韓嫣派出去的三路大軍，足足兩萬精銳鐵騎，還真如楊川所預(yù)料，追擊下去的那一支兵馬，等若丟出去的一塊肥肉，是誘餌，專門用來吸引匈奴人的火力。

另外兩支兵馬，自然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想要在兩軍膠著混戰(zhàn)時，給敵人一個‘反包圍’，一錘定音的消滅來犯之?dāng)场?

這種兒戲般的指揮作戰(zhàn)，讓北軍幾名校尉目瞪口呆，卻偏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

誰讓人韓嫣，是車騎大將軍呢？

於是乎。

那兩萬精銳鐵騎，自然被阿鐵引到一片荒涼之地，穿過一大片草原，進(jìn)入茫茫戈壁灘，捉起了迷藏……

……

日近黃昏時，阿鐵的兩千多兵馬回來了。

在距離土圍子城三百多步的地方，這些‘可惡的匈奴人’大搖大擺的紮下營帳，就當(dāng)著韓嫣的面，開始埋鍋造飯，渾然不理城頭的大漢守軍。

“車騎將軍，那兩萬兵馬……恐怕已然被圍了。”

一名校尉的臉上，顯出一抹擔(dān)憂之色，低聲對韓嫣說道：“這一支兵馬，應(yīng)該便是之前佯敗而走的匈奴人，他們回來了，宇文將軍他們、恐怕處境不妙啊。”

韓嫣也是一陣煩躁。

大軍出征，沿途之上，來回稟告的斥候、探馬和繡衣使者，理應(yīng)將前方戰(zhàn)事源源不斷的回報。

可不知爲(wèi)何，這幾個時辰內(nèi)，竟無一人回報……

“陳良，要不、派一支兵馬出城，尋找宇文將軍等人？”

韓嫣眉頭緊鎖，一時間沒了主意，只好轉(zhuǎn)頭看向那名北軍校尉：“陳將軍，你帶上五千本部兵馬，辛苦一趟吧。”

“無論如何，都須找到宇文將軍和那兩萬精銳鐵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