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梵突出重圍,馬不停蹄的往北疾馳,楚軍只有少量騎兵,他并不怕對方追上來,可問題是要去滑臺,必須渡過濟水。麾下的幢主李委恭滿目憂慮,道:“鎮主,咱們沒船啊,要不要先找個地方隱蔽起來,等到天黑伐木為舟,再找時機渡河?”
“不必!”
穆梵行事,向來走一步看三步,早在聚州郡之兵、掠州郡之民于倉垣時,就已準備好了退路。在距離濟水下游二十多里的東明縣附近的棗口村囤積了五十多艘小船,水戰沒什么太多作用,用來渡河卻是足夠。當即略帶得意的說給李委恭聽,李委恭佩服的五體投地,道:“徐狗怎么也想不到,鎮主有此妙招……”
“哼,徐佑!”穆梵回首遙望遠處那不可見的城池,道:“豫州,我會回來的,并親手剮了他!”
夜幕降臨之前,魏軍抵達棗口,李委恭奇怪的道:“這里的村民呢?”穆梵沒有接話,李委恭立刻明白過來,為了保密,不管棗口村原來有多少村民,定然被暗中屠戮干凈,這對他們鮮卑人來說不算什么,漢人嘛,豬狗不如的東西,殺便殺了,反正比豬狗還能生,殺不完的。
謹慎起見,穆梵自領三千騎兵游弋村子四周負責警戒,讓李委恭帶了三千人,留下馬匹和弓矢長槍,僅帶了短刀進村里去取舟船。
沿著村口的小路,果然能看到當初劫掠殺人的痕跡,多個村民家里的門窗洞開,雜物扔了遍地,白墻上還有風干的烏黑血跡,只不過沒看到尸體,想必都被處理掉了。李委恭沒有時間停留,更沒有時間入房內查看,他們必須在天黑之前渡過濟水,徑自按照穆梵的指示來到藏船的曬谷場。五十多艘半舊的蒙沖艦密密麻麻的擺放在地上,旁邊還有數百根造好的滾木,揭開船上面鋪著的麥稈和稻草,招呼部曲把滾木間隔數米放置,再抬著船平放到滾木上,剛準備推動,突然從那些看似廢棄的民宅里沖出千余楚軍,點燃火箭鋪天蓋地射了過來,頃刻間曬谷場燃起大火,魏軍亂成一團,李委恭拔出腰刀,高呼列隊,列隊,聲音卻戛然而止,一支流矢透過他的喉骨,在腦后灑了滿地的血霧。
唐知儉的鎮海都在劉莊俘虜了樓祛疾部之后,馬不停蹄的趕往棗口,事先做了布置,以逸待勞,又是刀甲弓弩裝備齊全,和李委恭這群下了馬的騎兵比,簡直屬于以大欺小,此戰勝負,沒有絲毫的懸念!
“鎮主,你看!”
村外的穆梵猛的回頭,看到半空翻騰而起的火光和濃煙,臉色變得極其難看。旁邊的人正要勒馬往里面沖,被他抽了一巴掌,罵道:“蠢貨!我們中計了,快走!”
“可李幢主他們……”
“馬留下,他們如果殺的出來,自會覓路回國!”
穆梵已被徐佑的神出鬼沒嚇破了膽,只覺得處處都是伏兵,要是真的沖進去救李委恭,怕是所有人都得死在棗口。
他一馬當先,繼續沿著濟水往東跑,又跑了數十里,忽見此地河段收窄,忙勒馬停住,從不遠處的森林里砍了浮木,一人牽一馬,泅渡過了濟水。
等上了岸,渾身濕漉漉的如水鬼夜出,連他跟隨元光縱橫萬里偷襲柔然汗庭都沒有此刻這么的狼狽不堪,穆梵接過親衛遞過來的馬奶和干糧,剛吃了一口,眼眸里射出陰狙的可怕光芒,道:“不對,有內奸!”
親衛愣住了,道:“內奸?”
“是!”穆梵恨恨的揪住馬的鬃毛,道:“樓祛疾埋伏于劉莊,為何徐佑能夠未卜先知?再說了,我給了他兩千精騎,自身又是入了五品的小宗師,哪怕改變不了戰局,有數百親衛拼死保護,如何突圍不得,豈會全軍覆沒?”他不知是清明先暗算了樓祛疾,所以依據常理,主將確實突圍的可能性最大。
親衛啞然了半響,支吾道:“或許是樓戍主忠勇,和敵人血戰到底,不愿突圍……”
“血戰到底,該當戰死,又怎么會成了徐佑的上賓?之前攻城時你也看到了,他坐在徐佑的斗艦之旁,既沒鐐銬,也沒束縛,為何不趁機殺了徐佑?”
親衛張了張口,沒敢再替樓祛疾說情,單看徐佑一箭射白纛的修為,樓祛疾怎么可能殺得了他?自家鎮主在氣頭上,估計是想找個人為此次戰敗背黑鍋,他要再不識趣,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當然,憑這些不能確定樓祛疾通敵!”穆梵揚起馬鞭,指著棗口村的方向,那邊的火光早滅了,到現在還沒看到有人馬跟上,李委恭和那三千人的下場不問可知,道:“棗口,是我預先安排的后路,連你們都不知曉,而帶兵屠村的人正是樓祛疾,屠了棗口后,他沒回倉垣,直接去了劉莊埋伏,軍令森嚴,不可能有官兵可以外出,那么有機會和徐佑聯絡的人,只能是他!”
“啊?”親衛恍然大悟,怪不得鎮主會懷疑樓祛疾,如此說來,他的嫌疑確實最大,道:“伏兵劉莊,是鎮主和樓祛疾的密謀,藏船棗口,也只有鎮主和樓祛疾參與,偏偏這兩個地方都出現了問題……”
“樓祛疾!”穆梵咬的嘴唇流了血,道:“任你樓氏權勢滔天,我也要究治你通敵賣主之罪!走!”
又跑了半夜,五更時分終于抵達滑臺,還未來得及松口氣,瞧見滑臺城墻多處塌陷,還有大火焚燒后的黑灰色,穆梵心生疑竇,匆忙止步,正猶豫不定的時候,墻頭忽的豎起上百面大旗,黑暗中影影倬倬看到無數人頭攢動,司馬憐之身穿甲胄,拔出銳刀,指著城下放聲大笑,道:“穆刺史,奉大將軍的將令,我在此等候多時了!放箭!”
又是密集的箭雨呼嘯而來,夾雜著從城墻缺口射出來的巨大的弩箭,近在咫尺的魏軍登時傷亡了三百多人,穆梵是又累又餓,又急又怒,仰天吐出一口鮮血,再次掉頭急奔,跟上次唯一的不同,此次是沿著黃河往下游逃跑。
不過穆梵不知道的是,司馬憐之同樣的戰戰兢兢,齊嘯和葉珉攻克滑臺后只給他留了一千人,主要任務是帶領滑臺的老百姓重新加固城防,而他們則率著主力前往滎陽和左彣會合。沒想到前腳剛走,穆梵的潰兵后腳就到了,如果被敵人發現城內防守空虛,縱馬從城墻上的缺口攻入,滑臺危矣。
所以司馬憐之當機立斷,多豎旗幟和草木人,再放箭驚走了穆梵,保住了滑臺這個扼控南北的要津,表現十分亮眼,被徐佑特別關照,通令全軍予以嘉獎。
也幸好東路軍逆流而來時只重點攻克具備戰略價值的城池,黃河下游還有幾個魏國的小縣正瑟瑟發抖的躲在城里,穆梵到了后強征所有船只,終于渡過了黃河,直到進入相州境內,遇到提前撤回來的屈竑,這才把吊著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可回頭看著灰頭土臉堪比乞丐的部曲們,再想想當初赴豫州上任時何等的意氣風發,立時悲從心來,撲通栽倒下馬,人事不省。
倉垣之戰,徐佑繳獲甚豐,豫州囤積多年的糧草沒來得及損毀,共計三十五萬石有余,其余錢帛織錦寶器折算也有兩千多萬錢,更重要的是,此戰讓徐佑新得了八千多匹訓練有素的軍馬,焦孟苦逼的虎耳都終于不用靠著那五十匹具裝來裝神弄鬼了。
雖然得了馬匹,可要形成戰斗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至少這次西征不用想了,徐佑留下了二百匹馬給各軍的斥候和充場面用,剩下的全部送回荊州馬場好生養著,這可都是寶貝,若非跟北魏開戰,拿著錢都沒地方去買。
留下五千人鎮守倉垣,徐佑率中軍于四月初六抵達滎陽城外,左彣、何濡、山宗、齊嘯、葉珉等翠羽軍、赤楓軍、幽都軍的大小將領共兩百余人全部出城迎接,短暫的寒暄之后,徐佑正式入主滎陽。
城主府,內堂。
“檀孝祖呢?”
徐佑凈了手臉,吃了幾口飯填填肚子,抬頭問起何濡。何濡這次行軍隨著左彣的中路軍一起,并沒有遇到太大的戰事,許昌一戰而下,滎陽不攻而克,倒是意料之外。
“檀孝祖還在伊闋關外,像是吃了癟,估計不好意思來見七郎。”
“哦?”徐佑放下筷子,他還沒看西路軍的軍報,皺眉道:“打了敗仗?”
左彣厚道,措辭為檀孝祖開脫,道:“也不能說敗仗,只是他強攻伊闕,雖用雷霆砲轟碎了關門,可倒塌的落石仍舊堵住了甬道,血戰一日夜,沒能叩關!”
伊闕其實不算雄關,只是勝在地形險要,兵力無法正面鋪開,任你一萬還是十萬人,每波次能夠站腳的地,只有那三里寬的狹窄河畔,如果守軍真的拼了命,荊州軍確實拿他們沒辦法。
徐佑撓了撓鼻子,雷霆砲不是萬能的,遇到伊闕這種特殊地形,蠻干不行,最后還得拼智商,道:“其翼,你可有破敵之計?”
何濡笑道:“唐知儉來了么?”
“找他做什么?”徐佑道:“這小子此次立了大功,先把樓祛疾捂在蓋子里,又鉆進穆梵的肚子咬了他一大塊肉,俘獲和殺死的魏軍近五千人,且賺了四千多匹馬,監察司記著功,日后要好好封賞。”
“欲破伊闕,唯有唐知儉可以辦到!”
“嗯?”
“七郎莫非忘了,周赧王二十二年,白起如何在伊闕擊敗韓、魏兩國的聯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