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平離開了鐘府之后,并沒有按照鐘繇的提議回家等消息,而是飛快的到了自己的糧店。
“老爺,這生意沒法做了。”剛剛進門,便看到店里的伙計在打瞌睡,看到張世平過來,連忙一臉苦笑的對著張世平道。
“七百錢一石米,以前沒辦法,如今有了便宜的,誰還會買?”張世平搖了搖頭道:“關門吧。”
“老爺,不做生意了?”掌柜的詫異的看著張世平道。
“做,怎么不做?”張世平坐在椅子上,早有機靈的伙計為他奉上了一杯清水,思索片刻后,沉聲道:“明天開始,以六十錢一石的價格將粟米拋售出去。”
“六十錢!?”掌柜的和店伙計聞言不禁一驚,不解的看向張世平道:“老爺,那得虧多少錢?”
“虧不了多少。”張世平搖了搖頭:“就當賣陛下一個面子吧。”
張世平與蘇家家主交情不錯,昨日已經從蘇家家主蘇雙那里得到了些消息,這長安的糧價市場,陛下已經插手了。
如果只是如此的話,張世平不會放在心上,畢竟天下大亂,皇帝又怎樣?自己家財萬貫,去哪里活不下去?
不過今天的事情,讓他看出了一些不對,鐘繇雖然是名士,但終究不通商道,不明白其中奧妙,做生意的,除了一個利字之外,并不是真如人所說的那般奸惡,若沒有一點職業(yè)底線,那商也就沒立足之本了。
除了利,信義這兩個字對這個年代的商人來說,也很重要,而如今陛下這么做,無形中,除了提升自己的民心之外,同樣也帶起了蘇家、甄家、陸家這些豪商,休看他們的糧價似乎比正常還低,但張世平可以肯定,這幾家等于是已經在長安立穩(wěn)了腳跟,日后再在做生意,將會無往而不利。
張世平雖然比不上這些大家,卻也是行商天下的豪商,自然不愿意做一錘子買賣。
沒錯,鐘繇是厲害,但大的過陛下?別說鐘家有多大的潛力,但那也只是潛力,明面上,沒有哪個世家愿意跟皇權作對的,商人更是如此,既然如今有了與皇上搭上線的機會,張世平錯過了頭湯,但這第二口湯卻不準備放棄。
至于鐘家的威脅,嘿,當初搭上鐘家,也不過是為了能夠在長安有個立足之地,畢竟這長安乃大漢龍氣所在,更連接西域,作為一個商人,張世平很清楚這其中的真正價值,而且只看陛下行事,張世平隱隱已經感覺到,陛下對商業(yè)的重視,絕非這些世家那種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態(tài)度。
不過幾萬石粟米,若能借此機會搭上朝廷這條線,張世平覺得這筆買賣不虧,更何況,之前幾天的高價售糧,已經讓他收獲頗豐,這次也不是免費送,而是低價出售,真算起來的話,不但不虧,還有小賺,最重要的,還是陛下這條線。
看來是時候去見見蘇家那位在長安的話事人了。
張世平跟蘇家算是世交,此刻既然決定倒戈,自然希望蘇家那邊能夠幫自己搭條線。
“東家,既然都是要賣,何不現在就開始?”掌柜的小心看著張世平道。
“今天不行,要做,就要做大,最好能帶動其他人跟我們一起賤賣。”張世平冷笑一聲,想到之前鐘繇的態(tài)度,心中就有些不爽,他跟鐘家并非主從關系,只是鐘家拉來一起抬高長安糧價的,這個時候,既然要倒戈,自然要做的徹底一點。
“爾等且去休息,我去見一見另外幾家。”張世平喝了一口水之后,讓眾人去后面歇息,自己在店鋪里休息一番之后,便走后門悄悄離開,夜色已深,張世平換了一身裝扮之后,很快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之中。
同一片夜色下,鐘家。
“家主,就算剩下的米糧平價乃至低價出售,此番我等也賺了不少,并不吃虧。”一名負責打理鐘家生意的掌柜疑惑的看著憂心忡忡的鐘繇。
“你不懂。”鐘繇看了看那掌柜,搖了搖頭,這件事情,賺錢是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讓陛下看清楚士人的力量,士人才是這天下的根基,若是賺錢的話,哪個世家會缺這點錢?鹽鐵、戰(zhàn)馬,每一樣,在這亂世都是暴利。
這件事的根本,還是皇權與世家之間的對弈,皇權勝了,世家日后恐怕就再難抬起頭來了,這件事情,劉協(xié)不能退,他們又何嘗能退,自光武開始,世家已經主掌朝堂近兩百年,就算是外戚專權,先帝更弄出了出了皇黨,宦官,來平衡世家的力量,但這么多年,世家的地位從未被撼動過。
這次若敗了,雖然世家不可能滅絕,但世家在面對皇權的時候,恐怕也再難如往日那般。
商人終究只是小道,只能看得見眼前小利,卻看不清大勢。
“荊州、蜀中會支持陛下,倒不難理解,甄家被呂布拿了人質,此刻出手,也在情理之中,蘇家只是豪商,不足為懼,只是那陸家、秦家乃至荀家,何以會摻和進來?”
鐘繇坐在椅子上,皺眉思索著,鐘家與荀家都是潁川世家,那鐘繇或許忠于漢室,但都是流傳數百年的大家,鐘繇很清楚,在這件事情上,荀家是不可能站在皇權這邊的,陸家和秦家也是同理,也就是說……
鐘繇抬起頭來,冷笑道:“好一個瞞天過海,差點被陛下騙過去。”
“家主,這是何意?”幾名掌柜面面相覷,有些不解的看向鐘繇。
“爾等不必理會,明日起一切照舊,只是不知這些人能支撐幾日?”想清楚事情的關鍵,鐘繇站起身來,冷笑一聲,有些不屑道:“陛下也算天資橫溢,可惜,有些事情,是沒那么簡單的。”
次日一早,又有數支糧隊打著各方的旗號進入了長安城,昨日鼓噪了一天的百姓,隨著一車車糧食被運進城里,那些享譽天下的豪商有名號的基本都出現了,尤其是不少人親眼看到一家新開的店鋪外面,一石石粟米被放出來,而且清一色都是八十錢的價格之后,原本躁動的民心終于漸漸穩(wěn)定下來,雖然還是有很多人在買米,但相比于昨日那種爭相搶購的場景,今天卻是正常多了。
鐘繇在得知消息之后,并沒有什么表示,只是冷冷一笑,繼續(xù)去處理自己的事情,如此也好,關中能夠穩(wěn)定一些,待日后這件事有了結果,也不必擔心大漢氣數耗盡。
牛二是牛耿的同鄉(xiāng),當初牛耿一家被害,牛二接濟了牛耿不少,如今牛耿也算飛黃騰達了,自然沒忘記這位在自己最苦難的時候幫助過自己的同鄉(xiāng),不但將牛二接到了城里,還幫牛二找了一處營生,跟著一位大匠學手藝,聽陛下說,這些手藝人若到了極致,絕對吃喝不愁呢。
幾個月下來,牛二倒是有了些積蓄,若非這幾日糧價鬧得,他都準備去娶一房媳婦了。
可惜,自己沒有購糧牌,若非自己家里還有些存糧的話,說不得,也得去買那七八十錢一斗的粟米了。
不過眼看著家里的余糧已經不足,牛二只能出來去找牛耿,希望他能幫自己弄個購糧牌來。
照例在幾家糧鋪門前繞了一圈,那米價仍然貴的嚇人,牛二表示買不起,正要去往皇宮,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牛耿的時候,牛二被一家糧鋪的價格牌吸引住了。
六十錢?一石,不是一斗?
牛二揉了揉眼睛,他雖然識字不多,但這些比較常見的字還是認得的,又抬頭看了看糧鋪的門牌,確定不是陛下指定的幾家糧鋪。
“店家,你們的米怎么賣這么便宜?”牛二有些不確定的看著店家。
“你這人真有意思,我們的糧價便宜了,你怎的還奇怪了?”店伙計不滿的翻了翻白眼:“再不賣,等過段時間,天氣暖和起來,這些東西就不好保存了。”
“不會有問題吧?”牛二伸手抓了一把粟子,放到鼻端聞了聞。
“拿開你的臟手!”店伙計直接一把拍在牛二的手上,不滿的指了指頭上的牌匾道:“看見沒有,長安百年老店,老字號,我說你這人倒地買不買?”
“買,怎么不買,這比那幾家鋪子的米都便宜。”牛二樂呵呵的從身上掏出來一個錢袋道:“給我來兩石,不,三石。”
“你拿得了嗎?”店伙計翻了翻白眼。
“放心,俺力氣大得很,扛得動。”牛二付了錢之后,直接將一石米背在了肩膀上,在店伙計詫異的目光中,一手拎了一石,樂呵呵的往回跑去,一石也就三十斤左右,三石米雖然分量不輕,但對于常年做工的人來說,也不算多重,臨走時還道:“不愧是百年老店,有良心,我去跟別人說,到你們這兒來買米。”
“那就多謝啦。”店小二無聊的擺了擺手,反正工錢都一樣,有沒有人來買關他屁事。
只是不久之后,當他看著一群人亂哄哄的沖向這邊的時候,頓時變得有些發(fā)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