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長安城。
歲末下了場小雪,整個北方大地鋪上了一層薄薄的白紗,五六匹快馬從遠方疾馳而來,馬背上的騎卒飽經風塵。
把守城門的校官見來人亮出‘呂’字令牌,神色敬畏,絲毫不敢阻攔,更不敢盤剝審問,以最快的速度乖乖放行。
“大捷!”
“大將軍收復兗州,痛擊曹軍,殲滅敵軍賊子十餘萬人!
“我軍大獲全勝,俘虜四萬餘……”
噠噠的馬蹄在城內疾馳,騎卒手中高舉著呂布親筆所書的戰報,大聲呼吼傳遞,很快便響徹在長安城內的各處街道。
城中巡守的士卒爲之肅然起敬,窩在家中烤火取暖的長安富戶,以及當地的百姓紛紛跑出家門,望著僅剩下背影的騎卒,憨厚臉龐上滿是高興和歡呼。
“大將軍可真厲害呀!”有人感嘆萬分。
“那可不咋,大將軍武功天下第一,世上誰人不知哪人不曉?偏偏那些亂臣賊子還敢反抗,簡直就是給自己掘墳!”
一名屠戶模樣的男人滿臉橫肉,大聲說著,唾沫亂飛,恨不能將那些賊子通通宰了。
百姓們雖說沒啥文化,大字也不識兩個,但基本道理還是懂的。大將軍奉天子之命出關,正義自然在他們這方。
也正是因爲這個緣故,呂布在強行奪取兗州之後,幾乎沒人敢跳出來說他來路不正,主動巴結依附者,更是數不勝數。
“阿爹,以後我也要當大將軍!”
“哈哈哈,兒子說得好,有出息!”
抱著孩童的壯年男人哈哈大笑,顯然極爲開懷。
周圍百姓也是七嘴八舌的議論紛紛,對大將軍稱讚不絕。
每逢勝仗,呂布勢必會派人回關中大肆宣揚,這不僅僅是讓百信樹立起對呂布的信心,更是想讓他們對這個國家懷有信心。
這麼多年下來,在百姓心中,呂布就像一樽戰神,馳騁衝鋒討滅賊子,戰無不勝,令他們無比安心。
這也使得呂布在民間的威望持續增長,達到了民心所向。
沒過多久,帶隊的騎卒隊長在城內與其他其人分路,乘著快馬,獨自去了大司馬府上。
名喚‘林二’的騎卒入了大司馬府,在客堂耐心等候稍許之後,便見到一位端莊典雅的婦人向他走來,雖是衣著樸素,言談舉止間卻盡顯大家風範。
猜到來人身份,林二趕忙將頭低下,抱拳見禮:“卑職飛將營親衛林二,見過夫人。”
“林將軍不必多禮,請坐下說話。”
嚴薇報以溫和的微笑,令侍女端來茶水點心,好生招待。
大夫人如此平易待人,林二心中倍覺感動,他從懷中掏出信筒,恭敬遞了過去:“這是大將軍所寫書信,此番逢卑職回京報捷,大將軍便讓卑職順帶捎回,交與夫人。”
婢女予兒上前雙手接過,轉放到嚴薇所坐的案桌前。
“我家夫君近來可好?我那一對兒女,沒在軍中闖禍吧?”嚴薇不急著打開竹筒內的信簡,很是關心的詢問起來。
“大將軍一切都好,大小姐和小公子也都英姿不凡,尤其是小公子,不僅神力過人,而且還差點擒獲了敵軍主帥。”林二如實回答。
“驍兒上戰場了?”
嚴薇面露驚訝,因爲在此之前,夫君是答應過她,會讓兒女遠離戰場烽火。
“驍兒有沒有傷著,傷得重不重,要不要緊?”正所謂關心則亂,聽到自己的兒子上過戰場,嚴薇這個當孃的自然免不了一番心驚膽戰。
“夫人勿憂,小公子一切安好。”林二回道。
聽得這個答覆,嚴薇總算舒了口氣,不過她也因此拿定主意,必須寫信讓兒女回來,戰場上實在太過危險。稍有不慎,就會沒了小命。
隨後嚴薇又問了許多,約莫都是些生活中的瑣碎事情。
林二不敢怠慢,一一如實回稟。
待到嚴薇問話完畢,林二才抱拳告辭,準備離開大司馬府。
走至中庭時,有名相貌清秀的婢女緩緩走來,同林二納了一福,謙謙有禮的說著:“這位將軍,我家主子有幾句話託婢問您。”
這個府上,能被人稱爲主子的人,除了嚴薇,還有一個被外人稱作‘小夫人’的妾室貂蟬。雖說是妾室,但卻極爲受寵。
“貴人請講。”林二不敢怠慢,抱拳回上一禮。
“我家主子問,出征的這些時日,大將軍可曾覓得新歡?亦或是,可曾有女子自薦枕頭?”
“大將軍忙於軍事,幾乎少出軍營。”林二恭敬答道,隨後略顯尷尬的又補充了一句,“至於是否有女子自薦枕頭,卑職實在不知。”
好在婢女也不與林二爲難,問完這個問題,便讓他走了。
稍後,婢女帶著答案去了東苑。
佈置精巧的房屋裡,燃燒的炭火將這間屋子烘得很暖。
一名女子慵懶的坐在梳妝檯前,看著銅鏡中的絕美容顏,怔怔出神。
婢女推門而入,喚了聲‘主子’,然後低聲彙報起方纔所得的答案。
絕美女子的臉上爲之舒緩許多,但她的目光仍舊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詢問入屋的婢女:“我美嗎?”
“主子,您是婢子見到過的,在這世間最美麗的女子。”婢女發自肺腑的讚美。
“那爲什麼……君侯走了一年,卻沒有一封書信與我?”
銅鏡中的絕美女子神色黯淡,一雙好看的梨雨眸中充滿了迷茫。
見到自家主子這般癡癡的模樣,婢女忽然有些心疼起來:“興許是大將軍忙於公務,又或者是戰事吃緊……”
絕美女子搖了搖頭,因爲君侯對我,沒有感情。
之前寵幸於我,不過是因爲新鮮,以及我有著張世間無雙的好看皮囊罷了。可終有一天,我也會老,會有皺紋……
到那時,估計他連看都不會看我一眼。
這便是女人的宿命。
婢女見貂蟬臉上的表情忽然間落寞下去,唯恐她胡思亂想,腳下上前兩步,好聲安慰起來:“主子,您可千萬別胡思亂想,您還年輕,有著許多的光陰,等到將來爲大將軍誕下兒女,這偌大的府邸之中,怎麼也會有您的立足之地……”
聽得這話,貂蟬心中升起一縷希望,繼而平下心境,呼了口氣,嘴角微微翹起,臉上帶有傾城之姿的笑容:“這麼多隨我過府的丫頭,就屬你最聰明伶俐。”
“謝主子誇獎。”婢女謙遜回答。
“等君侯回來,我一定可以懷上孩子。”
看著鏡子中美麗的容顏,貂蟬喃喃說著,伸出玉指輕輕撫摸過去,吹彈可破的肌膚,如羊脂白雪。
想起剛纔對嚴薇的羨慕,貂蟬抹了胭脂,忽然覺得有些好笑,我竟會妒忌起這個比我醜的女人。
嚴薇今年已經三十出頭,青春美麗已經漸漸遠去,過不了幾年,就會人老珠黃,被君侯嫌棄。
貂蟬心中有些快活起來,到那時,這個府邸將會變成自己的天下。
“先生的病可曾好些?”
話題一轉,貂蟬看似漫不經心的問著。
婢女未作回答,而是低聲提醒起來:“主子,恕婢子多嘴,您對戲策先生的關心,似乎過了些。這要傳入有心人的耳中,恐會對您的名聲有所玷污。”
“不過是尋常關心罷了,不做虧心事,又何懼外邊流言。”貂蟬對此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或許戲策早已忘懷了當年的事情,恐怕縱使聰明如他,也料想不到,當年那個被他給予麥餅的小女孩,會長大成爲當今大將軍最喜歡的寵妾。
對於戲策,貂蟬一直都懷有感恩之心。
府邸門口,大公子呂篆從書院回來,跟在身後的兩名僕人攙著一名暈倒的老叟,衣衫襤褸,看模樣像是路邊的老乞丐。
看門的僕人上前恭敬行禮之後,有些納悶兒問道:“大公子,您這是……?”
呂篆回頭看了眼老人,耐心講起事情經過。
原來呂篆下學回來的時候,途中見到這名老人昏倒在路邊,如今正值天寒地凍的季節,呂篆不忍見他凍傷,遂將其帶回府邸。
等到老人醒來以後,再問他家住何方,派人送他回去。
“公子宅心仁厚,必得老天庇佑。”看門管事的僕人尤爲感慨的說著。
呂篆吩咐僕從將老人帶去歇息,若是老人醒來,便來通知自己。
隨後,呂篆回了自個兒書房,開始讀書溫習功課。
興許是太過疲乏的緣故,書籍看到一半,呂篆便支撐不住,趴在桌上進入了夢鄉。
“青童,你父親出征爲何只帶了你姐姐和弟弟,獨獨沒有帶你?”
“是不是你父親不喜歡你,嫌你沒用?”
“當然是他父親不喜歡他唄,不然還能是啥!”
“你父親勇猛無敵,你卻一點兒不像,簡直就是窩囊廢物。”
“哈哈哈……”
“哈哈哈……”
夢境中,有許多道聲音在耳邊不斷迴響,或譏諷,或張狂。
“不是的!不是的!”
呂篆憤怒的大聲呼喊,想要驅趕走面前的人羣,卻發現如何也趕不走他們,那一張張醜惡的嘴裡不停的在眼前晃悠訴說,快要將他腦子撐炸。
啊!
啊!
啊!
伴隨著一陣怒喊,呂篆猛地睜開雙眼,雙手壓在桌面上‘噌’的而起,直到眼前的書籍和周圍事物漸漸清晰,他才發現方纔是在做夢。
“青童,你怎麼了?”
聽得動靜,坐在房間裡的孫翊急忙轉過身來,臉上寫滿了狐疑。
呂篆擦去額上冷汗,微微搖頭,調整好心態,與孫翊說著:“沒事,方纔做了個噩夢而已。”
原來是夢。
孫翊這才放心,順帶吐槽起來:“書院那幫老傢伙沒事兒出這麼多的難題,這分明是存心想累死咱們,我要是睡著了,估計噩夢也是一個接著一個來……”
孫翊性情直爽暴躁,與兄長孫策脾氣極像。
爲此,他在太學裡打架鬥毆的事情也沒少幹,每回都是呂篆給他擦的屁股。
“叔弼,你說……我父親是不是真的不喜歡我?”呂篆猶豫一下,還是對小夥伴兒吐露出心聲。
“這個我哪兒知道,不過大將軍若是真的不喜歡你,那你更得爭氣才行!”
說著,孫翊用手搭在呂篆肩上,滿臉鄭重的給他打氣助威:“不管外邊的人怎麼說,總之,我很看好你!”
呂篆露出笑容,衷心說了聲:“謝謝!”
…………
此時,長安城皇宮,崇明殿。
天子劉協正在閱覽從三公處呈報上來的奏摺,學習處理政務的基本方式。
在此之前,在身邊宦官的誘導諂媚下,劉協當了很長一段時間的享樂皇帝,直到某天晚上高祖託夢,叫他勵精圖治,不要葬送了大漢江山。
劉協這才幡然醒悟過來,撤去那些獻媚的宦官,棄了美色與玩樂,重新把心思放在國家大事上面。
“陛下,大捷,大捷啊!”
宮殿外,黃門侍郎許楷雙手捧著竹簡,高興無比邁入殿中,臉上掩飾不住喜色。
見到許楷這般高興模樣,劉協心中如何也高興不起來,他知道,許楷屬於呂布的黨羽,但臉上卻不動聲色:“許卿家何事如此高興?”
“大將軍在兗州大破曹操,我軍大獲全勝,這是方纔從太尉府傳來的奏報,請您過目!”許楷躬身,將手中竹簡呈了上去。
劉協瞥了奏簡一眼,淡淡道了聲:“此事朕已知曉,許卿家若是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先退下了。”
“臣,告退。”
黃門侍郎在心中揣測一番聖意,躬身退出殿外。
待許楷走遠,劉協命人將殿門關上。
然後將那還沒過目的奏簡重重擲於地面,發出‘譁擦’的清脆聲響,劉協走了過去,用腳狠狠地跺踩在上面,像是發泄心中壓抑已久的憤怒。
“陛下息怒。”心腹宦官韓宣好言勸諫。
“息怒?你叫朕怎麼息怒!”
劉協一遍又一遍的跺踩,臉上充滿陰鷙,聲音裡壓抑著巨大憤怒:“朕就在長安城裡坐著,可你看看外面,百姓只知大將軍威風神武,又有幾人曉得大漢朝,還有朕這個天子!”
“明日朝堂之上,呂布黨羽勢必又會將封王的事情重提,到那時,朕能怎麼辦!朕該怎麼辦?若是真封了王,乾脆將這大漢江山,也一併送於他呂布好了!”
劉協咬牙切齒,他十六歲了,已經不再是當年的無知孩童。
他是天子,正如他父親生前所說,既是天子,整個天下蒼生,一切都該由他來主宰!
見天子大動肝火,韓宣低聲道了句:“奴倒是有個法子,不知可行與否。”
“且說來聽聽。”
劉協壓下胸中怒氣,韓宣伴他多年,深得他的信任。
韓宣挪步過去,以手掩嘴,在劉協近前低聲說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