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江北
分手那天,江北看著饒饒拎著大包小包往大樓裡走,她的腳步已經(jīng)有些吃力了。饒饒不愛出門,不愛逛街,踩了一下午高跟,一定挺疼的,可她一點表現(xiàn)都沒有。
拎著東西,她不方便刷大廳的門卡,江北衝上去,那急切地樣子跟奴才似的,他掏出裝著門卡的錢包碰了下門鎖,饒饒不動聲色地看了眼他手裡的錢包,當時江北怕了,他很心虛,很怕饒饒在這個時候,要求他把家裡的鑰匙交出來。
一個心虛的間隙,饒饒已經(jīng)走進去。玻璃門慢悠悠地合上,發(fā)出“滴滴”的聲音,隔音很好,他聽不見饒饒在裡面高跟踩在地面“噠噠”響的聲音。就像是一出默劇,看著她消失在拐角,走到電梯的方向。
看了很久,有時候晃個神,會聯(lián)想,那樣的她,能不能扔了所有的東西,忽然從裡面飛奔回來。這麼想過,心裡就充滿了期待,目光死死地盯著拐角,好像下一秒,幻想的事情就會發(fā)生。
然而什麼都沒有。
江北站在那裡,可能眼睛瞪了太久,有點酸有點澀了,就轉(zhuǎn)身離去,站在更遠一些的地方,擡頭看他們家的窗戶。
甚至分不清到底是哪門哪戶,那麼多小格子裡,饒饒在哪一間。江北找了很久,一層一層地往上數(shù),數(shù)著數(shù)著就亂了。直到真正鎖定了一格,才發(fā)現(xiàn)離得太遠了,樓層太高了,什麼都看不見。
她一直沒有開燈。
江北想起以前和饒饒一起看過的一個小故事,說有個男孩送他的姑娘回家,送到樓下,看著姑娘上樓。姑娘到家了,但是家裡藏著劫匪,姑娘剛進去,就被劫持了。姑娘不知道怎麼辦,封住了嘴巴也沒法求救,危險的時候,男孩衝上來救了姑娘。姑娘沒想到男孩會來,男孩告訴姑娘,每次送她回家的時候,他都會在樓下看著,直到看見姑娘家裡開了燈,纔會放心離去。
江北看到自己家遲遲沒有開燈,他甚至在想,饒饒是不是也遇到同樣的危險了。不如真的遇到吧,然後他就可以衝上去了,然後他英雄救美,然後饒饒撲到他懷裡來哭。
可是江北也知道,哪有那麼多戲劇性的東西,饒饒不開燈,也許是不想開燈。兩個人的愛巢,兩個人一起出去,然後一個人回來,這換了江北,他也不會開燈。饒饒很怕黑,不敢自己一個人關了燈,在空空的家裡睡覺,可是有的時候,黑暗也能變成一種保護。
夏夜的風還是很涼的,江北就站在那裡,有出去健身歸來的老人,有在這邊租房子的年輕姑娘。他昂著脖子站在那兒,然後覺得自己的樣子很傻逼。
去停車場拿車,江北開了燈,打開檔案袋,想把離婚協(xié)議一個字兒一個字兒地看一遍,看了兩行就看不下去了,然後扔在一邊。
關了燈,江北坐在黑暗裡沒有發(fā)動車子,就發(fā)呆,然後看看右邊的空位,這才忽然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習慣了,轉(zhuǎn)頭就能看見饒饒,只有饒饒。以前沒結(jié)婚的時候,饒饒隱藏著自己的感情,倔強地嘲笑,“這位置上不知道坐過多少個破逼。”
想到她的聲音,原來回憶真的可以排山倒海而來。江北開出停車場,繞到w市的大道上。他們兩個,都是懂得享受安靜的人,有的時候在家悶,想出去玩又不知道去哪兒,就在路上不停不停地兜。
江北把車窗搖下來,貼著路中央的欄桿,用最習慣的速度,慢悠悠地開,沒有方向,越開越遠,再遠就要上高速了。
路上沒什麼人,只有一程又一程,靠近又被甩遠的路燈,他一手把著方向盤,一隻手掌撐在額頭上,咧著嘴難過地哭。
車上在放一首他不太喜歡的歌,“ahh,去吧,沒什麼了不起,什麼都依你,卻看輕我自己,雖然我愛你,不許你再孩子氣,寂寞的鴨子,也可以不要你……”
江北真的很不喜歡這首歌,鬧騰,又鬧騰得不到勁上,唱腔嗲嗲的,他覺得矯情。
可他懶得關,也懶得換。
歌唱到最鬧騰的時候,他心裡只有一個聲音,“饒饒,我的饒饒……”
他的饒饒,用最決絕的姿態(tài),不要他了。她很堅決地告訴他,“江北,我受夠你了。”
江北不知道自己錯哪兒了,他知道他沒有好好珍惜她,可是珍惜這個技能,他真的沒學過。以前的女人,從來都是來者不拒,去者不留,包括韓晴也一樣。他沒留過,就算他想,他現(xiàn)在也不敢。
他知道饒饒是真心想要放了他,放他去做自己的江北,饒饒不想再煩他了。所以他也在想,他是不是也該放了饒饒,別再折磨人家了。他反思,他檢討,可他這一身臭毛病,他一點都沒有信心,他能改的了。
江北都哭出聲音來了,嗚嗚咽咽從嗓子裡擠出來,傷心,沉重,不知所措。
他沒用,他有什麼用,他和饒饒在一起,最擅長做的事情,就是憋她,逼她。每次哄她的時候,是真心在哄,煩她的時候,也會氣,自己爲什麼要想不開,把這麼個膠皮糖撿回家。
江北沒有地方去,他好像無家可歸了。他可以去開酒店,但是他沒想過,就是覺得自己沒有地方可去。
口渴了,發(fā)現(xiàn)車上沒水,就找了家通宵營業(yè)的商店,花一塊五買了瓶礦泉水。然後坐在路邊花臺上喝,喝水的時候,覺得風吹得身上黏糊糊的,腦子一抽,把水瓶拿起,從頭頂整瓶倒下來。髮型就亂了,水珠順著頭髮一縷一縷地嘀嗒下來,順著脖子,滑到衣服裡。
江北甩了甩頭髮,上車,開到他爸住的地方,猶豫了一會兒,沒進去。然後開到韓晴家別墅門口,往裡面望了一眼,還是沒進去。他哪兒都不能去,他誰也對不起。
江北連夜跑了,他打算跑到一個遠得不知道有多遠的地方散散心,也許跑一圈,就知道自己到底想幹什麼了。
導航儀上,他的座標距離w市,越來越遠,距離饒饒越來越遠,江北腦子一抽,打了方向盤掉頭。
在車上折騰了一夜,他回公司的辦公室睡覺。關上門,像空氣一樣,沒人敢過來關心他。
下午的時候,跑去嗨嘯跟幾個有錢的哥們兒打檯球,賭球,奮戰(zhàn)一下午,輸了七八萬。然後去找小凱喝酒,強迫人家早早關門,兩個人殺到最吵最鬧的酒吧。
諾曼底,諸如趙紫妍這樣的姑娘依舊花枝招展的,“北哥”來“北哥”去,好像誰都是他家親戚似得。江北就喝酒,誰過來打招呼也不搭理,喝多了就睡覺,然後把車鑰匙扔給小凱,說:“我沒地方去了。”
酒醒以後,在小凱家裡躺著,可能是喝多的時候告訴小凱,說和饒饒散夥了,小凱也不問他。
電話快被打爆了,來電歸屬是重慶,沒一會兒,電話又響,他接起來那邊傳來瑤瑤一通臭罵。然後仔仔把電話搶過去,可能是習慣了當?shù)氐姆窖裕f出來的強調(diào)很陌生奇怪,“莫理她,瓜婆娘。”
江北在小凱家賴了好幾天,吃他的喝他的,有時候想想,沒了林曉饒那娘們也輕鬆,單身是多大的財富。有時候心裡還是一錐一錐的。
韓晴家的糖糖身體不好,總是生病,韓晴就又找他了。韓晴這個女人很聰明,這個時候知道不應該來纏他,所以故意等他情緒平靜一段時間以後再來。
他去見韓晴,韓晴想把孩子交給他,江北看著這麼大點,白白嫩嫩的奶娃娃,卻一點都不覺得可愛。他感覺特別陌生,好像他們之間長了層殼,這又不是他自己的孩子。一點兒都不親。
韓晴把孩子交給保姆,坐在副駕駛上。
他看了韓晴一眼,想起饒饒那句“破逼”,然後不動聲色地把情緒藏下去,認真看路,開車。
韓晴靠著他的肩膀,拿手挽著他的胳膊,他掛了下檔,含蓄地把韓晴的手甩開了。
韓晴愣了愣,隔了一會兒才把自己的頭拿開,端端正正地坐回去。
車子停在一個黑漆漆的地方,韓晴摸他的手,掛著溫柔的笑容。江北腦子又是一熱,湊過去打算親韓晴,兩個人的臉貼得很近,舌頭伸出來的那一刻,江北又覺得很噁心,敷衍了一下,坐回去。不出聲地呼吸一口長氣,“你走吧。”
“小北……”韓晴的聲音有微微的膽怯,又好像帶著點請求。
江北把車開到韓晴家燈火輝煌的大門口,不說話。
他把車子隨便找個地方扔著,然後打車去大城小愛,然後躲去那間大房子。他開始期待,饒饒有沒有可能過來,然後他們就見面了,然後說點什麼,發(fā)生點什麼,就會有什麼好轉(zhuǎn)。
等了有些日子吧,數(shù)不清是多少日子,近在遲尺,又擦肩而過,總之不敢主動去找她,也實在不知道能說什麼。
某天晚上,電話震了一下,只震了一下,再沒有反應。江北隨意地看了一眼,書寫兩個沒來得及更改的字,“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