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嬌,這孩子是我們的家生奴,今年3歲了。過陣子,皇子生了,就讓她先給陪著。”劉嫖指著跪在地上的小女孩說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6月份,距離陳嬌的預產(chǎn)期已經(jīng)沒幾日了。
陳嬌看著那個眼光仍有些怯生生的小女孩,粉嫩的臉頰和睫毛修長的大眼睛,整個人都散發(fā)著惹人憐愛的氣息,這孩子不像個伺候人的宮女。她開口道:“娘,宮中也有小宮女的,沒這必要吧?何況,她才3歲能做什么?”
“宮里的宮女怎么能和自家的比呢?這孩子雖然小,不過論忠心可比別的人強多了,讓她從小貼身伺候皇子,可以讓人放心些。過幾年,等孩子大了,再讓陛下給陪個伴讀什么的,娘也可以安心些。來,你給賜個名吧。”劉嫖淡笑著說道。這孩子從其祖父母那代起就是陳家的家奴,相貌漂亮,人也機靈,更重要的是她是由李希親自點名的,這證明她的父母絕對是陳家最忠心那部分人。
“你過來。”聽到劉嫖的解釋,陳嬌總算放心了,她向那個孩子招了招手,對于自己的孩子她也有些私心,希望能夠找到可信任的人來照料,“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糖糖。”那女孩子甜甜的應道。
“糖糖?”陳嬌摸了摸她的頭,笑道,“你姓什么?”
“姓麥!”糖糖答道,眼前這位娘娘是她從小到大看過的人里最漂亮,不但香香的,而且人看來好溫柔。
“麥芽糖?”聽到這個姓,陳嬌有些失笑,說道。
“多謝娘娘次命!”小女孩聽不出陳嬌語氣中的笑意,只記得事前娘說過的,如果娘娘給她賜名要好好感謝,立刻跪下磕了三個響頭,讓陳嬌根本來不及阻止。
“這……”陳嬌有些錯愕的看著眼前的麥芽糖。
“飄兒,帶她下去。”劉嫖見此,便說道,等到殿內只剩下她們母女二人,她感嘆道,“好容易你總算是懷上了,我們可要好好照料著,這可是皇子呢。”
“何必總念著要皇子?便是公主也沒什么。”陳嬌聽她特意強調著皇子二字,語調不覺冷了下來,方才的好心情一掃而去,“再說,生了皇子又如何?還不是會性命不保。”
被她這一搶白,劉嫖愣了一愣,隨即安慰式的說道:“你還念著那王氏的事呢?你和她怎么同呢。”
怎么不同呢?難道說因為她有一幫子勛舊宗親可以依靠就和王靈不同了嗎?只怕,這樣的她對劉徹來說,威脅更大,一旦劉徹下定決心要除掉她,那她失去的會比王靈更多。
“娘,我聽說近來有很多舊臣到你府上拜訪,是嗎?”陳嬌不愿意和劉嫖在這個問題上有爭執(zhí),便將話題移開。雖然劉嫖是個極端聰明的女子,可是顯然她對劉徹的估計天生的受到自身立場和情感的限制,她是永遠不會相信那個她從小看著長大,對她的女兒情深意長的侄兒會狠心若斯的。
“是啊。”劉嫖點了點頭,這也是她近來較為心煩的事情一事,打從陳嬌再度入宮,又有孕移居上林苑后,原來那些和她走得近的故舊勛臣又都紛紛向陳家靠攏了,陳府也再度熱鬧了起來,似乎恢復了往日的聲勢。“他們都是為了立新丞相的事情去的吧,你怎么看這事情?”
“薛澤再在丞相這個位置上待下去也不過是木頭人一個,還不是什么事情都要聽公孫弘的,現(xiàn)在也不過是個虛名的問題。”陳嬌說道。
“話雖如此,只是……”劉嫖猶疑道,對于如今的朝廷局勢,她其實看得很清楚,公孫弘這個平民出身的老頭子得勢已經(jīng)是必然之事。只是有漢一代,歷來有非侯者不得為相的慣例,而如今的侯除卻軍功者外,大都是從前的功臣勛舊們的后代,這條慣例對那些人來說是至關重要的,至少這可以保證丞相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臣位還能永遠掌握在他們手中,雖然皇帝設立的內朝制度已經(jīng)從丞相手中奪走了很大一部分權力,雖然經(jīng)過多年改革,征辟而來的平民出身的士子已經(jīng)占據(jù)了越來越多的實權官位,丞相之位仍然是臣位之中最為天下人敬重,最為尊貴的,擢拔公孫弘出任歷來只有勛舊貴戚才能出任的丞相之位,正是向天下有才者宣布,從今之后,朝廷用人不看出身,但看才華。皇帝已經(jīng)主動撕掉和勛舊貴戚們之間的最后一絲聯(lián)系,真正實現(xiàn)了自己當初《求賢詔》所說的:“征天下舉方正賢良文學之士,待以不次方位。”
“只是,如今他們既然找上了門,如果我們不稍加應承,今后怕是很難再招攬這些人為我所用。”劉嫖終究還是將自己的顧慮說了出來。
陳嬌見此皺了皺眉頭,伸出手,在劉嫖的手中寫下“兄意如何”四字,經(jīng)過這幾年的學習,她的漢隸可是大有進步。
劉嫖立刻會意,在陳嬌手中寫下“靜觀其變”四字。對于她們來說,和李希的關系是最后也是最終的秘密,即使是在自己居住的寢殿里,也不能不小心謹慎。
“我的意思是,不必理會那些人。”陳嬌看到這個答案微微一笑,然后說道,“娘,陳家,你是知道的,哥哥們皆不成材。若我還受寵,自然也無人欺負陳家。若我失寵,以哥哥的能耐,掌控的權力太多,就像是一個鬧市之中懷抱金磚的頑童,反而會為他們自己帶來殺身之禍。”
“好吧。”劉嫖雖然有些不甘心如此輕易就放手,不過也知道如今的陳家如果鋒芒太露對陳嬌來說并不是好事。
“深夜來訪,還請衛(wèi)將軍見諒。”一個神色淡然的男子向衛(wèi)青拱手道。
“侯爺請坐!”衛(wèi)青泯唇說道。武強侯莊青翟,高祖舊臣莊不識之孫,曾經(jīng)深受竇太皇太后寵信一個勛舊之子,建元三年曾任御史大夫一職,那時候,他距離大漢朝的最高臣位丞相一職僅有一步之遙,可惜,建元六年太皇太后的崩逝讓一切都改變了。他已經(jīng)整整被棄置了9年之久。
“衛(wèi)將軍似乎對在下的來訪很是吃驚啊?”莊青翟已經(jīng)年過50年,經(jīng)過歲月的歷練后,他看來很是沉穩(wěn)。
“的確有點。”衛(wèi)青點了點頭。
“太子既立,將軍如今可說是春風得意。”莊青翟看出衛(wèi)青對他并無好感,但是他有信心讓衛(wèi)青接受自己,他輕輕說道,“只不過,老子有言,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老子不過是老人家之言。今上素來厭惡,侯爺還是少提的好。”衛(wèi)青不溫不火的說道。他本和莊青翟并無交情,此人若在平日拜訪他定然不會見,只是近來朝中風聲說陛下有另立丞相之意,而眾多勛舊在陳府出入,他才會在這非常之時,見莊青翟的。他淡然道:“侯爺,有話可以直說。”
“陛下已派人傳言與在下,有意在一二年后,任在下為太子太傅。”莊青翟說道,“衛(wèi)將軍,陛下許了一個未來給我們這些人,現(xiàn)在青翟是來向你要一個保證的。”
衛(wèi)青瞇起眼睛看著眼前的男子,然后說道:“侯爺,你要向青要一個保證?青沒聽錯吧?”
“將軍并沒有聽錯。”莊青翟說道,“雖然如今勛舊貴戚式微,不過也不是他人所能小看的。太子得立,不也是靠了萬石君的諫言嗎?將軍,一個承諾,換我們的支持,你并不吃虧。”
“為何是青?而不是大長公主?”衛(wèi)青問道。
“廢后還是廢后,可是皇后卻已經(jīng)有了太子。”莊青翟答道。
“侯爺?shù)囊馑迹嗝靼琢恕U埢亓恕!毙l(wèi)青淡淡笑道,對莊青翟說道。
莊青翟也回他一笑,在下人的帶領下自后門離去,他知道衛(wèi)青已經(jīng)接受了自己釋出的善意。這近十年的時間里,他看著衛(wèi)家一步一步崛起,看著勛舊在皇帝的刻意打壓日益衰弱,到如今的立新相之事,他知道他們應該給自己找一個新的可以依靠的靠山了。而大長公主的閉門謝客,讓他知道,陳家已經(jīng)是一條不通的死路。而且,以皇帝對陳家的忌憚程度,他也不認為陳家還能在這件事情上對皇帝產(chǎn)生影響。既然皇帝打算許一個未來安撫他們,那么何不讓這個未來成為真實,受到廢后威脅的衛(wèi)家正需要一個盟友,不是嗎?
“娘娘,這里是什么地方?”糖糖指著不遠處的一座宮室,仰頭望著陳嬌問道。
“那里是博望苑。”陳嬌低頭解釋道。糖糖十分的可愛乖巧,陳嬌并不打算真的將她當作小宮女使喚,一直以來讓她跟在自己身邊,年僅三歲的她,反倒受人照顧比較多。
“博望苑是什么地方?”由于陳嬌每日都會出來散步,所以糖糖幾乎跟著她走遍了鄰近的幾個宮室,不過,那博望苑卻一直只是遠遠的望著,今天糖糖終于忍不住開口問了。
上林苑的博望苑是皇太子劉據(jù)出生后,皇帝特地為他修建的,以為太子將來待賓客之用。只是皇太子劉據(jù)自元朔元年出生至今,長期留在未央宮的椒房殿中,使得博望苑罕有人跡,一直到最近幾個月,二皇子劉閎出生,皇帝暫命此處為二皇子劉閎的撫養(yǎng)之所。
“那是,二皇子生活的地方。”飄兒忙解釋道。
“皇子?”糖糖重復了下這個詞,然后瞪大眼睛,看著陳嬌的肚子,說道,“和娘娘肚子里一樣的小皇子嗎?”
“胡說,怎么會一樣呢!他怎么能和我們娘娘的……”飄兒一聽這個平時挺機靈的孩子說出這樣的話,立刻急了,一個掖庭庶人所剩的皇子怎么能和她們陳娘娘生的皇子相比。
“好了,別嚇唬孩子了。”陳嬌攔道,她向糖糖招了招手,說道,“糖糖對里面的皇子很好奇嗎?”
“嗯!”糖糖很鄭重的點了點頭,說道,“娘說糖糖是來照顧娘娘生的小皇子的。所以,糖糖想在照顧小皇子之前,先看看皇子都是什么樣的。”
陳嬌聽到這個答案,有些失笑,心中道,畢竟還是3歲孩子。正想向她解釋,自己腹中的孩子和如今博望苑里的那個可不一樣,卻聽到郭嗣之喝道:“誰?”
“奴婢見過娘娘。”自樹叢后走出一個身著宮裝的女孩子,她的懷中抱著一個被錦衣包裹著的孩子。
“你是誰?”陳嬌看著她懷中的孩子,其實已經(jīng)隱約猜到了來人的身份。
“奴婢是負責照顧閎皇子的宮女,奴婢叫小唐。”小唐答道。她原本是批香殿的小宮女,王靈出事后,她雖然沒有像阿靜那樣和主子一起被貶掖庭,可是卻也再得不到其他娘娘的信任,只能做一些苦力。后來二皇子出生了,才被楊得意挑中,來了博望苑照顧二皇子,幾個月來一直小心翼翼的,今日她見天氣不錯,便想帶皇子去魚鳥觀走走,沒想到回來的時候,竟然會遇到陳娘娘一行人,本想悄悄走開,卻被陳娘娘身邊的郭侍衛(wèi)給發(fā)現(xiàn)了。
“起來吧。”陳嬌淡淡地說道,眼睛望著她懷中的那個二皇子劉閎,這個在歷史被封為齊王然后早夭的孩子,他正安靜的靠在小唐的懷中,還秀氣的打了個哈欠,看來可愛極了。
“這就是閎皇子吧?”陳嬌問道,心中沒有她所害怕的嫉恨之情,只有平靜和對這個出生即喪母的孩子的微微憐惜。
“回娘娘,是的。”小唐小心的點了點頭。
“姐姐,姐姐,低下來身來,把皇子給我抱抱吧。”糖糖畢竟年紀小,加上幾日來陳嬌的寵溺,已經(jīng)使她不太知道上下規(guī)矩了,她打斷小唐和陳嬌的對話,拽著小唐的衣裙喊道。
“……呃。”小唐為難的用余光掃向陳嬌,糖糖的衣著華美,讓她不能判斷對方是否是眼前這位陳娘娘的子侄輩。
“小唐,麻煩你給她抱抱吧。”陳嬌不在意糖糖的打斷,說道。
“是。”
“娘娘,你看,皇子長得好可愛噢。”糖糖小小的身子抱著比她更小的劉閎,興奮的喊道,興沖沖的回頭向陳嬌獻寶,只是對她來說,一個3月大的孩子畢竟太沉了,一個旋身的動作使她不能再承當懷中孩子的分量,有將皇子向外拋出的趨勢。
“小心!”小唐護主心切,忙上前攔道。
原本這一切的動作都沒有任何錯誤,唯一的錯誤就在于,她們倆人,或者說她們三人都距離陳嬌太近了,小唐的身子前傾的同時,微微撞了陳嬌一下,一個很輕微的碰撞,而郭嗣之也馬上從后面扶住了陳嬌,但是陳嬌的臉卻已經(jīng)立刻煞白。
“娘娘!”綠珠驚呼道。
“我的肚子……”
宣室殿
“相如,這次,你盡量向當?shù)厝舜蛱酵ㄍ饔虻穆吠尽H缒苷业剑抟欢ㄖ刂赜匈p,知道嗎?”劉徹吩咐道。
“是!”司馬相如躬身行了一禮,應道。
“通西南夷,責任重大,相如,你若能做好,將來必然能夠在史書上重重留下一筆,知道嗎?”劉徹知道司馬相如對這種離京遠去,千里迢迢的任務并非沒有怨言,為了讓他能夠盡心盡力只能寬言安慰道。
“臣定然不負陛下厚望。”司馬相如說道,感覺到皇帝的重視,他之前的那一點怨氣已經(jīng)漸漸散去。
劉徹點了點頭,將目光轉向了身邊的另外幾人,鎖定在升任太仆的桑弘羊身上,問道:“桑卿,之前朕交代的馬匹培育之事,你辦得如何了?”
“關于此事,臣正要向陛下回報。”桑弘羊上前一步,說道。
“怎么了?”
“陛下,你之前定下的培育良馬的目標,臣達不到。”桑弘羊直接的說道,他只有面對劉徹這種只要求成果的帝王,有時候直接表示自己的無能為力,要求支援才是正確的決定。
“達不到?”
“我大漢子民多以農耕為生,臣屬下的令丞尉眾官及其下的小吏中,無一人精通牧馬之道。”桑弘羊坦然的說道,“而且,臣聽幾個匈奴人奴隸說,匈奴人的馬好,更重要的是,他們可以在野外抓到優(yōu)良的野馬與戰(zhàn)馬交配,大宛上貢的汗血寶馬那更是馬中極品。那些對我們來說,都是遙不可及的東西。所以我們漢朝的馬比不過匈奴人的馬。”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要得到朕所想要得到良馬,必須找到精通牧馬之人還有得到草原上的野外駿馬,甚至汗血寶馬嗎?”劉徹瞇起眼睛。
“是的。”桑弘羊點頭道。
正談話間,楊得意從外頭沖了進來,對著劉徹大驚失色的喊道:“陛下,陳娘娘,陳娘娘生了,生了個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