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出了鍋爐房的院子,焦大就拒絕了來順的攙扶,努力挺直了腰板——這老頭真是什么時候都不肯服老!
“今兒怎么回事?”
來順奇道:“我這才請了兩天假,你就閑的扯蛋玩兒了?”
“還不是你養的那兩個狗腿子。”
焦大揉著還在流血的鼻子,悶聲道:“先前對老子忍氣吞聲的,如今趁著你告了假,就偷偷摸摸的煽風點火,引逗著新來的跟老子過不去。”
竟是張炳、趙益的手筆?
這還真有些出乎來順的預料。
不過仔細想想,因礙著自己和焦大的關系,那二人的確受了焦大不少閑氣,會懷恨在心也是理所當然的。
因就無語道:“那也是你自找的,他們原本看我的面子,已經對你笑臉相迎了,可你偏要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換成誰也……”
焦大不耐煩的打斷了他的話:“你要只有這些廢話,就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
說著,自顧自往寧府角門走去。
這臭脾氣的老東西!
錯非對焦大有前世記憶的加成,來順還真未必愿意和他親近。
心下腹誹著,可見焦大腳步蹣跚,他還是快步追了上去,詢問老頭可要請個醫生瞧瞧。
焦大卻把脖子一梗:“瞧那行子作甚?該活的死不了,該死的活不長!”
“我看你是活膩了!”
來順不屑的直撇嘴:“非要當面揭人家老底、斷人家財路,真要是把他們給逼急了,你以為就只有你會殺人放火么?”
“姥姥!”
焦大還是渾不吝的態度:“莫說是那個兩個忘八羔子,就是珍哥兒、蓉哥兒父子當面,老子不也一樣揭他們老底?!”
說起這個來,來順可真不困了。
瞅瞅四下無人,來順壓低了嗓音問:“老頭,那扒灰養小叔子的事兒,是不是……”
“是個捷豹!”
不想焦大橫眉立目的打斷了他,還呵斥道:“屁大個人,少掃聽這有的沒的!”
“嘿~你這老東西!”
這回來順也有些惱了,瞪著他道:“這事兒還不就是你捅出來的,這時候裝成悶嘴葫蘆給誰看呢?!”
焦大腳下一頓,沉默半晌才道:“老子先前捅出這事兒,是盼著他們能往好里改;現下要再嚼那舌根子,你焦爺爺成什么人了?!”
擲下這話,他再次邁步向前。
盼著能往好里改?
就賈珍、賈蓉那等貨色,這輩子怕是沒戲了!
來順心下滿是不屑,卻又忍不住好奇道:“那你就不怕他們……”
說著,比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怕甚?”
焦大嗤鼻一聲:“死便死了,到了下面也該是國公爺不好見我,我焦大問心無愧!”
不得不說。
這老頭討厭起來是真讓人煩他。
可憑那一腔忠烈,卻又時不時會讓人肅然起敬。
眼見又穿過一道月亮門,焦大就收住了腳步,回頭沖來順一擺手:“你忙你的去,老子自個回去就成。”
見他一副不容置疑的樣子,來順也就沒再跟著。
不過臨走前,他又忍不住問了句:“真不用給你找個大夫瞧瞧?”
而焦大回頭看了看來順,卻又提出了那個古怪的要求:“小子,你做我的干兒子怎么樣?”
“蛤?!”
來順再一次被他搞了個措手不及。
而焦大見來順的反應,也皺著眉頭不高興起來:“這回老子可是認真的!”
感情上回還是虛情假意。
來順默默沖他比了個中指,也不管他看沒看懂,徑自揚長而去。
…………
此后幾日,來順就按照父母的囑咐在家待命,隨時準備著為二奶奶貢獻出全部精力。
然而可能是因為‘原主’,曾給王熙鳳留下了不太靠譜的印象,所以雖然明知道來順才是充氣輪胎的發明者,卻仍是把他排除在決策圈之外。
好在來旺近來愈發倚重兒子,每次回來都要同他探討一番,故此他對事情的最新進展,倒也算了然于胸。
經過幾次討論研究,王熙鳳已經初步認可了,賈、王、薛三家聯手制霸的計劃。
但在利益劃分上,這二奶奶表現出的貪婪嘴臉,卻著實讓人有些頭疼。
按照王熙鳳的謀劃,她既是這‘秘方’的持有人,又是事情的發起者,理當拿走大部分利益才對。
后來經來旺夫婦反勸說,她才勉強把最初‘七二一’的分配比例,改成了‘五三二’。
即:她自家獨占五成,王家占三成,負責出資且提供銷售渠道的薛家,卻只分到了區區兩成。
不過對于薛家份額最少這一點,來旺夫婦倒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畢竟薛家現如今財雄卻勢微,正是需要賈家、王家幫襯的時候。
也就是雙方都是姻親,還要顧忌彼此的顏面,否則就算一分利都不肯讓,薛家怕也只能咬牙應下。
而議定好股份框架之后,下一步自然是要廣發英雄帖,讓薛家、王家親眼確認充氣輪胎的錢景。
這回來順也終于得了差事:去梨香院給薛姨媽下請帖。
其實薛姨媽就住在榮國府里,素日與王熙鳳也時常見面,原本用不著單獨下什么請帖。
但王熙鳳覺得既然是要搞個大動作,自然是怎么正規怎么來。
故此專門修書兩封,由來順父子分別送往王、薛兩家。
來順接下這差事,原本想著到了梨香院,即便看不到心心念念的寶釵,總也能和風韻猶存的薛姨媽拉呱幾句。
誰曾想事不湊巧,正趕上薛姨媽去了王夫人那邊兒,出面接下請帖的竟是薛蟠那憨貨。
這還有什么好聊的?
隨口敷衍了薛大腦袋兩句,來順就敗興的出了梨香院。
因想著離鍋爐房不遠,他本打算順路探視一下焦大,看看焦老頭自那之后,有沒有被鄧好時等人刻意針對。
可到了鍋爐房里一問,才知焦大已經好幾天未曾上工了。
問他究竟怎得了,也沒人能說出個一二三來。
來順放心不下,遂一路打聽著,尋到了寧府馬廄附近的某個偏僻小院里。
然而在焦大門前又拍又喊了半天,里面卻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就當來順以為焦大不在家時,隔壁走出個年過半百的老婦人,對他道:“焦大叔在家呢,前兩天來了一伙人,又哭又鬧又打又摔的,直把他氣了個仰倒,然后就反鎖了門,誰喊也不肯應聲。”
嘖~
如果來順沒猜錯的話,那些人應該都是中年雜役的親戚。
似這種因口角而引發的斗毆,原本也說不上是誰對誰錯。
可誰讓人家有親戚幫襯,焦老頭就只有孤寡一人呢?
這勢單力薄又年老體衰的,會被對方找上門來大鬧一場,也就算不得稀奇了。
回憶起那天,焦大再次提出要認自己當干兒子的事,來順心下愈發的唏噓。
想了想,他也沒再去叫門,而是直接和老婦人做了筆交易,然后沖里面喊道:“老頭,孝子賢孫你就甭指望了,我出錢給你雇了個老太太,以后不管是求醫問藥,還是吃喝拉撒,她都包了!”
說完,也不管那屋里有沒有回應,轉頭徑自離了寧府。
而在他走后不久,那房門就悄無聲息的開了半邊,露出焦大衰敗滄桑的老臉。
“這小崽子……”
就聽他狐疑的嘟囔著:“到底是早就知道老子身上有好處,還是特娘的歪打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