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王夫人到了薛家之后,聽說焦順來過又走了,忍不住悵然若失。
都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陡然被激發了虎狼之性的王夫人,在這些時日里,所迸發出來的身心悸動實不足為外人道也——或許只有那包了漿磬槌,才有資格品評一二。
所以在發現薛姨媽又開始瞻前顧后,說什么文龍大喜的日子,做母親的不該…至少不能……
王夫人便登時惱了,不由分說的搶白道:「如今箭在弦上,由不得你退縮,明兒你乖乖聽我的就是,別想那么多有的沒的!」
薛姨媽被呵斥的一時沒了言語,但就在王夫人以為自己鎮壓成功的時候,薛姨媽忽然吞吞吐吐問了句:「這再怎么說也是我自己的事兒,卻怎么、怎么姐姐比我還著緊?」
「我還不是為了……」
王夫人下意識就要敷衍,但說到半截突然又改了主意。
焦家月底就要搬出去了,自己若想繼續勾連,必然少不了要借重妹妹,與其現在一味哄騙,還不如提早做些鋪墊,也免得她到時候轉不過彎來,徒增難度。
當下深吸了一口,嘆道:「唉,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
說著,將薛姨媽的一只手捧在掌心,「推心置腹」的道:「你也知道我如今跟你姐夫勢成水火,早沒了夫妻情分,我原想著青燈古佛了此殘生,卻不合又知道了你和順哥兒的事兒。」
「那天看到他給你畫的畫寫的詩,我竟就忍不住感同身受起來,那之后時不時就會胡思亂想,若是我年輕幾歲,若是我也遇到這樣的一個人,我、我會不會也……」
說到這里,王夫人忽又重重一嘆:「可惜這終究是你的際遇,不是我的。」
「姐姐!」
薛姨媽見她說的動情,忍不住也反手捧住了她的柔荑,一雙秋水瞳仁里更是淚花涌動。
王夫人與她四目相對,又一字一句的道:「我實是將自己代入成了你,所以才看不得你優柔寡斷,期盼著你能遵循自己的本心本意行事。」
「姐姐!」
薛姨媽一把將王夫人抱住,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淌,在她看來,自己與王夫人不能說是同病相憐,但至少也能算是殊途同歸,故此王夫人一提將心比心,她便信了個十成十。
就此再無疑惑,也沒有了畏縮。
就算是為了姐姐那一份期盼,自己也要……
呃~
姐妹同心做這種事,是不是有點兒怪怪的?
而見她如此,王夫人心里提著的那一根弦也終于松了,暗道有了這層鋪墊,日后自己再漸漸表現出沉迷其中不可自拔態度,也便順理成章了。
…………
是日傍晚。
薛寶釵處理完繁雜的家務,又陪著不知為何愈發親密的母親和姨媽用了晚飯,回到自己閨房里,一面享受著難得的空閑,一面卻總覺得好像少了什么。
對了,是鳳姐姐!
她這兩天每日早晚都要找自己說話,今兒卻怎么不見蹤影?
難道是為了躲避姨媽【王夫人】?
若真是如此,倒真是一樁意外之喜,至少暫時不用再擔心她攛掇自己去瞧妙玉了。
要知道,妙玉當初之所以被轟出榮國府,就是自己和襲人暗中謀劃的——誰讓這假尼姑總是慫恿寶玉避世出塵呢?
雖說妙玉并不知道實情,但見了面還是不免尷尬。
正想著,鶯兒挑簾子從外面近來,搓著手道:「姑娘,夏家又來人了,這回要打聽焦大爺明兒的路線,說是方便派人出迎。」
薛寶釵聞言不由蹙眉。
雖然她已經知道了,焦順前幾日在宮
里幫了夏家的忙,但夏家對焦順如此奴顏婢膝,還是令她有些不習慣。
也或許是因為先前在榮國府時,焦順顯得太過和藹可親了吧,所以縱使知道現在如日中天,終歸還是少了三分實感。
然而如今夏家的態度,卻是補全、甚至加倍補全了薛寶釵的認知。
那個最初聽聞時還只是個家奴,為了承襲小小爵位險些丟了性命的人,現如今已經成長了舉足輕重的存在,甚至可以輕易決定一家皇商的興衰立廢。
如果當初不曾婉拒和焦順聯姻,薛寶釵大概也只會是有些感嘆他的風云際會。
若是自己未來的夫君,是個能與之匹敵,哪怕略遜一兩籌的人物,薛寶釵大概也只會感嘆他的出類拔萃。
若是他對史湘云、邢岫煙不曾百般呵護……
總之,最近一想到焦順,薛寶釵心下便恍似打翻了五味瓶。
而想到賈寶玉身上的種種糟心事,這五味當中又格外突出了酸、苦二味。
自己這是怎么了?
難道嫁入榮國府,借助賈家勢力幫扶娘家,不正是自己一直孜孜所求的嗎?
怎么事到臨頭,這心思反倒越發亂了?
她喃喃自語著捫心自問,可卻依舊無法從這復雜的情緒中解脫出來,一晚上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
夏家。
夏金桂閨房。
在兩盆銀霜炭助力下,屋內彷如初夏一般,夏金桂只著一身素白小衣,翹著二郎腿坐在梳妝臺前,邊對著鏡子往頭上比劃邊輕佻笑道:「這么說,你還是不肯去嘍?」
「不、不是奴婢不想去,是這等事兒實在是、實在是……」
她身下傳來一個戰戰兢兢的聲音,卻原來被她當成凳子的,其實是個十五六歲的丫鬟。
雖說夏金桂婀娜的身條不算沉重,但還是壓的她不堪重負,撐著地的四肢全都在劇烈的顫抖著,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垮下來。
「哼~」
夏金桂冷哼一聲,翹著的二郎腿突然垂下,那厚木底兒的繡花靴子,不偏不倚正踩在那丫鬟的兩根指頭上。
「啊~」
那丫鬟痛呼一聲,在夏金桂毫不憐惜碾動下,整個身軀愈發抖的如同篩糠一般,但她還是竭力挺起腰背,不敢把這以殘暴著稱的小姐摔下來。
這時夏金桂又風情萬種的伏低了腰肢,巧笑嫣然的與她對視著道:「我又不是讓你去殺人放火,不過是給那焦大人助助興罷了,你這么推三阻四的,莫不是……」
說著,她腳下狠一發力,聲色也陡然專戾:「莫不是不想要這狗爪子了?!」
「啊~~小姐饒了我、饒了我吧!我做,我做就是了!」
那丫鬟發出起凄厲的慘嚎,終于扛不住她的逼迫,拼命點頭應是。
「嘻嘻~你早這么說不就沒事了?」
夏金桂臉上登時云開霧散,歡快的起身,從桌上拿出一個酒瓶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鴛鴦杯,我好容易才弄到手的——來,我教你個乖,你在這里一擰,倒出來的就是合巹酒了。」
一邊解說著,一邊又毫不猶豫的坐到了那丫鬟背上,將她的滿頭青絲在指頭上繞了繞,笑吟吟的一扯,逼得她竭力抬頭看向酒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