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安寧怔怔看著面色平淡到近乎冷漠，好像談論天氣那樣談論自己父母死訊的顧子朝，突然覺得自己從沒有認識過這個男人。過了很久，她艱澀地問：“顧先生，你在說……你在說你父母的事情嗎？”

“是。”

“你為什么……”

顧安寧想問他為什么那么平靜，但這句話怎么也說不出口。她悲哀地發現，就算害死她父母的罪魁禍首并不是她，她也會覺得無法面對。她的表情寫滿了糾結與彷徨，顧子朝卻突然站起身：“走吧。”

顧安寧當然不敢再問下去。

顧子朝帶她離開了小吃攤，車子開得飛快，沉默的樣子讓顧安寧的恐懼油然而生——她簡直想，顧子朝是不是要在馬路上和她同歸于盡。顧子朝開了很久，一直開到了一個盤山公路上，在路邊停了車。顧安寧跟著他一起下車，被山風吹得瑟瑟發抖，但她沒有說話，因為她看到了顧子朝的表情。

那么多年的陪伴讓就算顧子朝再善于偽裝，也會在顧安寧面前露出一些端倪。顧安寧看著他淡漠的臉，在他比夜色還要濃黑的眼中發現了壓抑的悲傷，這樣的情緒也讓她感同身受。她突然真的很想擁抱顧子朝，因為，就算他再強大，那時候的他也只是失去了父母的少年罷了。

“哥……”

顧安寧情急之下說錯了稱呼，但她已經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輕咬嘴唇，最終決定根據自己的心思做事。她走上前，在顧子朝愕然的眼神中抱住了他，顫抖的身體緊貼他冰冷的胸膛。她輕聲說：“哥，你一直有我。”

顧子朝沒有把她推開，只是低著頭看著她：“寧寧，恨我嗎？”

“恨。可我也忘不了你曾經對我那么好。哥，過去的事情總是過去了，你折磨我到現在也算出了氣了，我們和好，好不好？”

顧安寧顫抖著說，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那么卑微過，而顧子朝用食指抬起她的下顎。他烏黑的眼睛好像要把她吸引去：“如果，那天你知道那個人是我，你還會為我擋槍，對嗎？”

“是。”顧安寧終于承認。

“寧寧，你到底為什么可以那么容易原諒。”

“過去的事情不可能改變，我們又何必糾纏過去不放手。我想，爸……叔叔、阿姨也是希望你幸福，多過報復吧。報復我，你真的有那么開心嗎？”

顧子朝看著她，突然笑了：“你知道這是哪里嗎？”

“哪里？”

“我的父母，就是死在這里的山下。”

陰冷的夜里，顧子朝突然說出這樣的話，顧安寧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她不敢看烏黑的山，而顧子朝把她摟在懷里，在她耳邊輕聲說：“他們剛死的時候，我經常來這里，因為我一直想不通，為什么他們會在車上爭執，為了一個女人毀了自己。”

“哥，你很難過吧。對不起。”

“一開始，自然是難過的，后來就沒有難過，有的只是仇恨和嘲諷。呵，他們本是金字塔尖的人，為了無聊的情愛這樣，是他們愚蠢。”

顧安寧以為顧子朝故意這樣說，但在他面容上發現了深深的嘲諷，為他的冷漠而心驚。她下意識顫抖一下，顧子朝問她：“害怕了？”

“沒有。”她強硬地說。

“呵，是不是覺得我很無情？可是，如果有感情的話，會活得很累，會被人抓住弱點，就好像你一樣。寧寧，你是那么想恨我，但只要我對你好一點你就會心軟，還真是可愛又好心的孩子啊。”

顧子朝嘆息般撫摸顧安寧柔軟的長發，顧安寧敏銳感覺到他在諷刺她，這樣的感覺真是不好。顧子朝繼續輕聲說：“我還記得，剛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想，為什么我仇人的女兒會是那樣的小女孩，不漂亮也不聰慧，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樣。我把你帶在身邊，不讓你看到任何不好的事情。我把你捧在手心，讓你不諳世事，讓你天真無邪，把你養成我所希望的樣子，這樣的游戲比復仇本身還要有趣地多。我唯一沒算到的，是你敢算計我，這也算是游戲的一個驚喜吧。寧寧，你讓我很滿意。”

顧子朝的話，讓顧安寧的心一點點變涼：“你……你不恨我？你把和我在一起的日子，只當成一場游戲？”

“呵，我為什么要恨你，你還沒有那個資格。我想知道，我精心飼養的小鳥到底會長成什么樣子，也想知道如果安心知道她女兒會在我身下承歡，會是什么表情。寧寧，你知道了一切，你恨我嗎？”

看著顧子朝淡然的面容，顧安寧強忍住眼中的酸意：“哥，你非要這樣傷害我嗎？是不是我死了，你才甘心？”

“呵，你怎么會舍得死。雖然你還是經常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但我們是一類人。一樣的自私，一樣的冷漠。因為，你是我調教出來的啊。”

我才不是這樣，你為什么這么說我！

顧安寧心中腹誹，卻沒想到有一天，她才發現，最了解她的那個人，始終是顧子朝。

“哥，你永遠不肯放過我？你對我沒有感情嗎？”

“你問過很多遍了。”顧子朝皺眉。

“我不信。”

顧安寧說著，猛地閉上眼睛，朝山下跌去。這只是短短的一瞬間，但她腦中閃過了無數畫面。她想，她很有可能今天就死在這里，但如果她活了下來……那么，顧子朝以后再也無法那樣對她了。這是一場自由和生命的豪賭。

顧安寧沒有失望，因為強壯的手臂把她摟到了臂彎里。顧子朝皺眉：“你想做什么？”

“沒什么，只是生無可戀。”

我只是想看到，你到底會不會救我。哥，你沒有讓我失望。

顧安寧想著，忍不住微笑了起來，她的笑容點燃了夜色，也讓顧子朝有瞬間的失神。顧子朝很快就看出了她的所想，原想發作，但看著她的笑顏，居然是怎么也發作不出來。

我有太久沒有看見這樣的笑容了。真是……懷念啊。

顧子朝想起每次深夜到家，總會等著他的那個女孩，想著會因為他的贊許，高興到滿臉通紅的女孩，想著那個為他擋槍的女孩……

他突然想，如果，他要報復的那個人不是她，那又會如何。不過，如果真是這樣，他們根本不會遇見吧。

緣分，還真是最奇怪的東西。

顧子朝深深看著顧安寧，眼中第一次出現了迷茫，顧安寧也緊張地看著他，好像在等待命運的宣判。突然，顧子朝的手機響了。他接了電話后，順便變了顏色，拉著顧安寧上車就離開了這里。顧安寧疑惑地問他發生了什么事，他只是說：“菲兒住院了。”

他的臉色實在太過難看，顧安寧不敢再問下去。她看著窗外，輕輕嘆氣，因為她分明感覺到……

他真的險些就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