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到午膳時候,威遠侯府的大門便被敲響。鐵環鈴鐺,在急促的幾聲之後,門外的人被請了進去。
“要我說,這門親事沒有不合的。門當戶對,連生辰八字也看過了,真真一門好親事……”宋家姨母站在大廳裡,細細觀察著陸衡滔的表情。
陸衡滔坐在主位上,笑著請宋家姨母坐了,自己抿了口茶水,心裡卻暗暗忖度。
昨天孫瓊禾纔跟他提起過宋家的事兒,結果今天宋家姨母就來提親。這其中肯定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可是有什麼關係?攀附上宋家,對他來說前途無量。而且,楚凌玥一嫁人,這威遠侯府,就只能由他作威作福……
宋家姨母邊說邊打量著這大堂的擺設,心裡也在盤算著這威遠侯府和傳聞中的一樣,也算是門當戶對了。
明湄看見這宋逸超和凌玥走得近,但是不知道凌玥這丫頭的性子肯不肯接受這門親事。萬一那倔丫頭的脾氣上來了……
轉念一想,這親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和國舅爺攀上關係,那是這丫頭的福氣。想到這裡,陸衡滔笑了笑,點頭應了:“這門親事說起來還是我們高攀。”
話音一落,宋家姨母就明白陸衡滔這是有了應允的意思,立刻笑開了,忙搖著頭道:“怎麼會!凌玥花容月貌,逸超也是人人皆知的一表人才,不是我說,這滿京城裡要找出這麼一個才貌雙全又門戶相當的男兒,可還真是難上加難了……這一對兒要是成了,最是合了郎才女貌四字……”
陸衡滔面上的笑意漸漸起了,聽著宋家姨母詳述了利害關係和光明前景,越想越覺得這門親事可成。
“吱……”門輕輕鬆動了一下。
門外,一雙繡花履慌亂地往後退了兩步,定在了門外。
蘭溪手裡還拿著給楚凌玥燒的水,被裡頭人的話語一驚,倒退兩步,滾燙的水立刻灑在了繡了花的緞面上,她也顧不得許多了,臉色白了,咬著脣轉身便往玲瓏苑的方向跑去,衣裙翻飛,經過的樹叢旁都紛紛帶起一陣搖晃。
“呀!”
“對不住!”蘭溪只顧著往前奔,一路莽撞地撞人撞物。
終於氣喘吁吁地到了玲瓏苑前。
透著微光的紙紗在剛晃盪進來的日光裡一閃,院裡的落葉繁花依舊清香。
蘭溪喘著氣,墊腳看著楚凌玥的屋裡已經敞了門,立刻將手裡已經溫了的水端了進去,放在了木架上,一眼便看見了還沒有梳妝的楚凌玥。
“小姐,不好了!”蘭溪開口道。
“什麼事慌里慌張的?”楚凌玥覺得有些冷意,便將綢衣披上,站了起來,纖手輕輕在空中晃動,伸了個懶腰,突然停下了,疑惑地轉頭問道:“你今日怎地這麼早?平日裡打個水也要拖上許久的。”脣角輕勾,笑了起來。
蘭溪搖著頭道;“我方纔路過大堂,聽見宋家輕了媒人過來,給小姐求親呢!”
“宋家?”楚凌玥眉間一蹙,“哪個宋家?”語畢,腦子裡突然掠過宋逸超的臉,面色頓時沉了下來。
果然,蘭溪下一句便是:“我只聽見什麼國舅爺……小姐你快去看看吧,老爺的意思是已經同意了!”
楚凌玥眼神一瞥,立刻站了起來,蘭溪在後頭追著出來要將她的頭髮梳起,楚凌玥搖了搖頭,直接往大堂處快步掠了過去。
一路上心緒翻涌,就想著宋逸超這件事是誰在背後搗鬼。昨日的事情本就是陸明湄那蹄子搗的鬼,宋逸超會上門求親肯定也不是臨時起意。這麻煩一遭接著一遭,她遲早有一天要收拾了他們……
楚凌玥的手指漸漸在身側收緊了,腳步略略加快了些,不多時便到了。
她伸手想推門,想了想,將手放了下來,貼近門邊,聽見一陣笑聲。
“哪裡的話……是凌玥那丫頭淘氣了些,日後過門了,還要讓國舅爺多多擔待啊。”這是陸衡滔的聲音。
楚凌玥抿脣,咬牙,在門口靜靜聽了一會,才伸手將門推開,明白了這事情的原委。
門一開,大堂裡的兩人都是一頓,轉頭朝門外看來。
光線突然變亮了許多,陸衡滔眸子一瞇,還沒有適應,但是在看見楚凌玥一身素衣,頭髮爲挽地披散在身後時,也有些不滿了。
女兒家的穿成這麼,這裡還有外人在,成何體統?
“凌玥,你怎麼穿成這麼就出來了?”陸衡滔眉頭一沉,開口問道。
宋家姨母轉頭只看了一眼,立刻滿眼都是驚豔,開口讚道:“久聞威遠侯府大小姐姿色是一絕,今日一見,我這老婆子也算是真有眼福了……這素衣素面都傾國傾城,怪不得我們宋家少爺一見傾心,念念不忘了……”
楚凌玥冷笑了一聲,看著宋家姨母的眼神也涼了幾分,氣氛頓時尷尬。
陸衡滔輕咳了一聲,開口道:“穿成這麼真是不像話,沒看見這裡還有客人在嗎?這是宋家姨母,你過來行個禮。”
“客人?”楚凌玥緩步踏了過來,眼睛一瞇,定在了宋家姨母身前,眼尖地望見了她手裡拿的玉佩,想必是求親的信物,立刻聯想到了今日晨起時看見的那枚玉佩,心思有些複雜,但是被她強行忽略了那絲異樣。
陸衡滔聽著她話裡的古怪,也明白她一定是知道這宋家姨母是來求親的了。
宋家姨母的笑意有些尷尬,但是她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求親這事兒什麼樣的狀況都有可能遇到,有的是強娶強收的,有的是女兒家的有意,做父母的拒絕的……她活到現在都見慣了聽慣了,現在這個狀況,和那些比起來不算什麼。但是她也能看出來這位威遠侯府的大小姐,大抵是不願意這麼親事的,整張臉上都寫著不滿呢。
“我是來給凌玥你道喜的呀。”宋家姨母張口便是閨名,笑得和藹可親。
楚凌玥也笑了笑,迴應了一句十分甜美的:“見過宋家姨母。只是我不知道,這喜從何來?”
“這滿京城誰不知道宋家公子是當今皇上最寵愛的妃子麗妃的弟弟?想嫁給他的人從都能排出十里地去!難得的是人長得也是端正俊美,常有府上丫頭看呆了去的!咱們家逸超心眼實,從見了小姐那一刻開始就一直念念不忘,這不,一大早的我就過來提親了,這可不就是喜事一樁嗎?”
楚凌玥笑了起來。
人長得端正俊美?心眼實?見了她之後就念念不忘?這都日上三竿了,還“一大早”?這嘴皮子功夫也是了得,怪不得宋家會請了她來做媒,謊話一句一句的信手拈來,根本不用費腦子思索。
“想嫁給他的人排出十里地?”楚凌玥皮笑肉不笑地開口應了,停頓了片刻作思索狀,開口答道:“那就讓他從那十里地裡挑出一個娶了啊,上這裡來做什麼?”
宋家姨母被這話一噎,笑容有些掛不住了。
陸衡滔的臉色一青,頓時覺得面上無光。
許是這事情牽扯到了楚凌玥的下半輩子的幸福,所以她今日的言語纔會有些偏激,但是偏偏是他剛答應了這個求親,現在被絲毫不留情面地駁回去了。陸衡滔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了。
“楚凌玥,你現在還有一個大家閨秀的樣子嗎?!”陸衡滔冷聲道。
“爹也知道我姓楚?”楚凌玥轉身,聲音空靈清澈,沒有絲毫停滯。
她的眼神在陸衡滔的身上流轉了一會兒,有些暗了下來,嘴角的笑容雖然還是撐著,但是隱隱透出一絲落寞和苦意。
她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面前這人確實是她的親爹。爲了攀附權貴,沒有任何猶豫便踏入有心人設的陷阱,把她賣了去換取富貴的親爹。她心裡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有普通人的天倫之樂的,但是這麼的事情發生了,還是不能控制地覺得失落。終究是悵然。
這一世富貴,快意恩仇,卻更加能觸及到人心冰涼。
陸衡滔一時之間竟找不出言語去迴應她。他心裡清楚楚凌玥的脾性,若不是觸及到讓她十分不快的地方,她不會這麼應嘴的,至少對於自己,她還算是恭敬。
“你什麼意思,你是不打算認我這個爹了是嗎?”陸衡滔的手指一緊,眉頭越皺越深,額頭突突地跳著,怒火想要噴發,卻又硬生生地給他忍了下去,轉眼一看宋家姨母的表情,臉頰越來越燙。
這丫頭平時不聽話也就算了,在外人面前也絲毫都不給他留面子,傳出去了他還怎麼做人?
宋家姨母冷眼看著這兩人的關係,想開口,又被楚凌玥的眼神給逼退了。
楚凌玥道:“女兒不敢。”
不打算認這個爹?這麼的爹確實不要也罷,他當得起這一聲“爹”嗎?
“你不敢?”陸衡滔突然大怒,吼聲響徹了整個大廳,震得宋家姨母都後退了幾步:“你有什麼不敢的?披頭散髮,公然頂撞,你如今是越發出息了!兒女婚事本就由父母做主,今天這婚事我已經應了,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由不得你!”他的臉色已經通紅,脖子梗著,額頭上的青筋都已經爆了起來,終於到了噴發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