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通撲通,二十人齊刷刷跪在地上,“主子恕罪!屬下不是不想說,而是…是實在不知道說什么?”
“上次一個二個的,不都能說會道嗎?怎么轉眼間,是腦子壞了還是舌頭壞了,不知道說什么?”
屏風后的聲音輕柔溫和如風,卻吹得眾人渾身發涼,冷氣從腳板心直沖頭頂。
跪在最前面一人硬著頭皮道:“屬下無能,低估了陸心顏和她身邊的人的能力。”
以陸心顏的年紀,定不會有此好手段,肯定是身邊有能人指導!
他這一說,后面的人紛紛請罪道:“是屬下無能,請主子息怒!”
幾息后,男子語氣正常許多,道:“都起來,好好想想對策,各抒己見,不論提議好壞,本公子不會怪罪!但若再信口開河,紙上談兵,本公子絕不輕饒!本公子有能力捧你們到現在的位置上,亦可以讓你們隨時跌入深淵!”
眾人方才明白過來,方才主子是在怪罪他們之前太過輕敵,以至在糧行之戰中一敗涂地!
這些人曾經只是各行各業的中等商人,在五年前得到男子青眼,暗中提供各種有利消息,占盡先機,才發展到如今各行各業的龍頭老大。
當然這一切的代價是,他們得依附于男子,權貴當道的年代,出色的商人大多必須依附權貴才能保住他們的家產,所以這些人沒有任何心里障礙,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剛開始一兩年,突然順風順水風光無限的他們,曾經想過掙開男子的束縛,或是獲得與男子平起平坐的資格。
結果,在他們親眼目睹某個意氣風發的人,當面拒絕男子的命令,隔天便落得滿門抄斬、橫尸街頭的下場后,個個不寒而栗,生生將這個念頭掐熄了!
這五年來,他們從未見過男子的面,只知道聽聲音是個年輕人,卻每每在聽到他的聲音后,就不自覺回想那反抗之人的下場,渾身冷汗直流,生不出半點反叛或不敬的心思,這種恐懼已經深入骨髓。
一位褐臉男子小心翼翼道:“陸心顏既然讓糧行所有骨干都簽了反收購協議,屬下認為她名下其他行業所有鋪子里的骨干,同樣簽了協議,只要咱們進行收購計劃,都會落得同糧行一樣的下場!所以屬下認為,咱們原有的收購計劃必須改變策略才行。”
雖然說的都是人人皆知的廢話,為了鼓勵眾人開口,男子還是贊許道:“富生說得對!各位有什么看法,都可以暢所欲言。”
他的聲音語氣已恢復到以前的溫和,沒了那股子壓迫和涼薄后,屋子里的商人們都大大松了口氣,氣氛漸漸緩了下來。
有人道:“屬下建議買些地痞流氓,到陸心顏名下鋪子搗蛋,等鋪子生意下跌無法維持運轉時,自然會將鋪子出售,那時候咱們便坐收漁翁之利。”
這種下作的方法,原本是所有商人最深惡痛絕的,若在行業里發現有人用此手段,必會人人厭惡之、唾棄之。
所以即便有人用,也是私底下偷偷進行,哪敢拿出來明面上,光明正大地說?
但此時此刻,這些如驚弓之鳥的所謂成功商人們,大部分已經顧不上商人的基本操守,表示贊同。
男子聽后,波瀾不驚地問,“其他人的看法呢?”
有人小聲道:“此舉看著可行,但對方也不是被動捱打的主,若對方用同樣的手段報復回來,最后兩敗俱傷,只會便宜了他人。”
有人附和道:“余當家說的是,屬下同意余當家的看法,買人搗蛋的事行不通。”
男子嗯了一聲,“繼續往下說。”
最邊上有個三十多歲的藍衣男子,此時站起來道:“屬下有一提議。”
里面位置按資排座,越靠前資歷越老,經驗越豐富,身家越渾厚,同時越得男子器重,越往后,則相反。
此時說話的藍衣男子,是這兩年新吸收進來的,參加過幾次會議,一向沉默寡言,甚少開口。
這一出聲,倒是讓人將眼光紛紛聚到他身上。
這一看,不少人了然了。
此人名叫徐東財,是這幾年新崛起的皮貨零售商,白手起家,手段狠辣,行事凌厲,作風霸道,很快就在皮貨行業暫露頭角。
后來被男子的手下發現,將其引進進來。
能在數年間從一個白丁到家財萬貫,靠的不只是運氣,更是勇和狠!
而這一次,對于徐東財來說,便是個鯉魚躍龍門的大好機會,倘若他能打擊到陸心顏,定能從默默無聞之輩,一躍成為男子身邊的大紅人。
徐東財曾經是個獵人,獵人的本能讓他嗅到男子的野心,這讓他渾身血流激蕩不已!
因此這一次,他要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為以后的榮華富貴鋪路。
“說。”
“屬下建議,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徐東財道:“陸心顏這次能在糧行大戰中勝出,關鍵是搶先占據了糧源,以致萬當家名下的鋪子無糧可賣,不得不將鋪子賤賣掉!屬下認為咱們可以采取同樣的方法,其他行業屬下相信陸心顏已與貨源商簽下協議,咱們動搖不得,但有一行,屬下相信她一定沒能簽下貨源協議!”
“哪一行?”
“皮貨!”徐東財道:“咱們皮貨行業不同于其他行業,因為最大的皮貨批發商尤伯客,曾經是北方的一名土匪,性情桀驁,行蹤不定,最不喜與人簽約承諾,而是每年這個時候,看誰順眼了就賣給誰,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誰的面子都不給!他手下有數百位好漢,與南北綠林都有交情,因此沒有商人敢得罪他,只能想盡辦法打探他行蹤,想盡辦法討好他,盼著他大爺心情好,能從他手上進些好皮子!今年北方八月大雪,封山早,因此皮貨奇缺,價格飛漲!屬下多方打探,才打探到尤伯客過幾日會帶貨來京城,屬下覺得這是個打擊陸心顏的最好機會!”
屏風后的男子身形微微前傾,表示他來了幾分興趣,“繼續往下說。”
“陸心顏在京城有十家皮貨店,負責與尤伯客接觸的是一位是王和一位姓張的大掌柜,倘若這兩位大掌柜家中有事不得不請假,便可逼得陸心顏親自出馬!以她和她手下幕僚的能力,屬下認為極大可能會與尤伯客接上頭,并從他手上獲取大量皮貨訂單!若在這之前,咱們暗中派人監視陸心顏行蹤,在她與尤伯客談成協議之后,雙方交貨之前,將尤伯客截胡,讓她白費功夫不說,還能讓她手上的皮貨店,接下來幾個月都沒有貨賣!”
男子放在太師椅上的手指,開始無意識地輕點,這是他在思考可行性的表現。
這一來,屋子里其他人都不再出聲了。
徐東財對自己的提議十分有信心!
他深知那些糧鋪和銀子,主子損失得起,但輸給一個十六的女子,還輸得一敗涂地,失了面子,才是讓主子真正憤怒的主因。
而他提出的建議,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雖然沒辦法將陸心顏所有的皮貨店全部弄過來,但只要能弄到一部分,或者是讓陸心顏費盡心機,取得尤伯客的認同后,結果竹籃打水一場空,空歡喜一場,定能緩了主子的怒火。
果然不出徐東財所料,男子思考片刻后,贊許道:“此主意甚好!”
這跟初初贊許那個褐臉男子的安撫敷衍相比,這次的贊許,是真的贊許。
徐東財心中大喜,“謝主子夸獎,屬下愿為主子效犬馬之勞!”
“很好!這一次,本公子要親自參與進來!”
所有人離開后,屋子里書架后面突然冒出一個身影,身形挺拔俊朗,他面容微側,側顏極其動人,雙眸并未直接看向屏風后的男子,而是虛虛看向墻上掛著的一幅山水畫。
“其實要對付陸心顏,還有一個最有效最直接的辦法。”
“什么辦法?”
“娶她。”
——
“小姐,明日去孔家別院,我穿這套衣裳好不好?”小荷站在門口,手里舉著一套淺綠色的新衣裙。
過了十三歲生辰后的小荷,明顯比以前更愛漂亮了。
以前小荷看到陸心顏設計的新衣裳,總是嚷嚷著要一套,小半是因為覺得好看為了臭美,一大半卻是為了爭寵,表明小姐最疼的是她。
如今就不一樣了,每日會偷偷照鏡子,會在衣裳堆里挑來挑去,會到處問人,她穿哪套更好看,還對陸心顏用的胭脂水粉產生了興趣。
看著這樣的小荷,陸心顏心中突然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
“好看!”她微笑著點點頭。
小荷糾結地皺皺小眉毛,“可是青桐姐姐說,那套粉色的我穿更好看!”
陸心顏看穿她的偽裝,“要不你將兩套拿來,穿給我瞧瞧,我幫你選。”
“真的可以嗎?會不會太打擾小姐了?”小荷眉開眼笑地問,那神情分明一早就打定了這個主意,只等陸心顏主動說。
“可以,不打擾,”陸心顏拉長語調,“去吧。”
“謝小姐!”小荷歡喜地離開了,順便貼心地替陸心顏關好門。
這時門外傳來梳云無奈的聲音,“田公子,掠月說有些不舒服,只想休息,不想見人。”
田叔緊張道:“她哪里不舒服,請了大夫沒?”
梳云在心里嘆氣,面上卻不顯,“有白芷姐姐在,掠月不會有事,田公子您不用擔心。”
田叔失望地離開。
梳云望著那落寞的背影,捏在手心里的簪子,終于還是沒忍心遞出去。
等田叔去到陸心顏門前,梳云轉身回房,將簪子啪地放在桌上,忍著怒氣道:“掠月,你和田公子的事情,不要再讓我摻和了!這簪子要還你親自還,別再讓我出面!”
坐在床邊縫衣裳的掠月,此時停下手中的活,怔怔看著桌上的簪子發呆。
不過幾日,本就小的臉,又瘦了一圈,越發楚楚可憐,那欲語還羞的秋水里,時時閃著悲傷的神情。
梳云看著這樣的掠月,又生氣又心疼,“你說你這樣是為什么?喜歡就跟人家在一起,不喜歡就跟人家說清楚,你這樣不清不楚拖拖拉拉的,算什么意思?”
自從十八那天起,梳云就開始覺得掠月很不對勁了,日日夜夜望著那簪子發呆,睡覺也捧在懷里,可偏偏面上神情不是想著情人的喜悅,卻是她無法理解的濃濃悲傷。
田叔來了兩次想見見掠月,梳云看她明明在聽說田叔來的那一刻,眼里亮光一閃而過,下一刻卻突然悲傷冷漠,讓梳云帶話說她不舒服不想見人。
這次更過份,直接將簪子交給梳云,請她還給田叔。
梳云知道這簪子,當初田叔是懷著怎樣的期許送過來的,也知道掠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收下的,如今要還簪子,不是代表要跟田叔恩斷情絕?
梳云逼問掠月怎么回事,掠月卻緊緊閉著嘴,一個字也不肯說,那模樣倔強到讓人心疼。
掠月面色漸白,紅唇輕顫,“我知道了,我會找個時間跟田公子說清楚,我配不上他,請他另覓良人。”
“我是這個意思嗎?”梳云氣呼呼的往就上一坐,“田公子對咱們的出身一清二楚,他根本不嫌棄,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再說了,他一個老光棍,你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怎么配不上他了?分明是他賺了!”
梳云沒有丁點瞧不起田叔的意思,她故意這么說,只是為了打消掠月心中認為自己不配的顧慮。
但梳云根本不知道掠月心里想的事情,所以這話一點兒效果也沒有,“梳云,我累了,想休息。”
掠月將手中衣裳往邊上一放,徑自躺在床上,將自己縮成一團,側身背對著梳云。
梳云見她又用這招逃避,氣惱地揮揮拳頭,甩門出去了。
巨大的關門聲響起后,掠月從床上爬起,將桌上那簪子緊緊拽在手心里,眼角終是忍不住流下淚來。
田叔方才是見到小荷在同陸心顏說話,才打算先去見見掠月,被掠月拒絕后,只好收拾好心情,來向陸心顏匯報工作。
陸心顏對掠月對田叔態度的轉變,略有耳聞,但感情的事情,最忌別人插手,所以她心里雖替田叔著急,也只能裝作毫不知情。
“小姐,京城皮貨店的王大掌柜老家出了急事,他想請假回老家一趟,年后再過來。”
“這事為何要跟我匯報?”陸心顏訝異道,一個大掌柜請假,安排好下面的工作就是了,她又不是什么不通情達理的人。
“皮貨店每年盈利的月份,主要在年前的這兩個月,每年十月中旬左右,正是北方最大皮貨批發商尤伯客來京城的時候,今年因為北方雪下得早,道路難行,尤伯客比往年來晚了半月。尤伯客此人出身綠林,最討厭規矩,行事隨心所欲,只將皮料賣給他看得順眼的人,以往都是王大掌柜與他接觸,因為摸清楚了他的性情,這皮料供應倒是沒少過。今年北方大雪皮料稀缺,王大掌柜擔心若他走了,這張大掌柜一個人跟尤伯客談不來,導致這皮料供應不上,鋪子無貨可賣,伙計和老客人跑光了。但他老家聽說是老母親出了事,王大掌柜是孝子,不能不回去,所以才特意跟小姐請假。”
貴重的皮料如狐貍皮毛虎皮狼皮等,大多來自北方皮貨批發商,賣的對象都是京中高門大戶,若沒了這些貨,這生意確實支撐不下去。
“我知道了,讓王大掌柜安心回去,這事我親自跟進,保證年后他回來的時候,老客戶和伙計們都在。”陸心顏道:“過兩天讓張大掌柜來一趟。”
“是,小姐。”田叔道:“星羅夏知幾個小姐用得可順手?”
“暫時還不錯。”陸心顏道:“琳瑯閣現在運行得如何?”
“基本已經理順,有些不大重要的事情,我已經開始交給他們去查了。”
“那好,關于尤伯客的行蹤及愛好,你安排咱們的人去查,不要動用天機閣任何力量。”陸心顏道:“我想看看咱們現在的能力到哪了。”
“知道了,小姐。”
田叔離開后,呂嬤嬤來了,“小姐,老夫人讓您過去一趟。”
“可有說是什么事?”
“關于明日去孔府別院,老夫人怕府中小姐們會失禮,要耳提面命一番。”
陸心顏帶著青桐去的時候,陸心婉以及陸心晗已經到了。
陸心晗站在陸心婉身邊,微笑著跟陸心婉說話,似乎對陸心婉要她代嫁一事已經完全沒了芥蒂。
陸心婉因為此事多少有點心虛,難得謙和地附合著陸心晗,看起來倒是姐妹情深。
小高氏笑著道:“姑母,你看心婉多有姐姐的樣子!不像某些人,要咱們這么多人等她一個,這架子真是夠大的。”
話音剛落,她口中的某些人,正踩著輕快的步子,掀簾而入。
小高氏哼了一聲,將頭扭向一邊。
“見過祖母。”
高氏眼皮微抬,“坐下說話。”
陸心顏施施然坐下,眼光掃向不以為然的小高氏,淡淡淺笑:“高姨娘,你這姨娘的規矩學到哪去了?”
“你什么意思?”小高氏無緣無故從嫡母變成姨娘,本就窩火,現在陸心顏還當面指責她沒規矩,頓時就來了火。
“這府中姨娘,遇到正經主子,哪個不需要行禮?”陸心顏似笑非笑道:“只有你,見了我這嫡出大小姐,視若無睹,我說你沒規矩說錯了嗎?”
從理上來說,陸心顏說得沒錯,就算是劉姨娘,見自己親生女兒也得規規矩矩行個禮,喊聲三小姐,但她小高氏又不是是真的妾室,哪能真的以當家主母的身份,向府中小姐行禮?
可小高氏在陸心顏面前站不住理,只能請求高氏,“姑母~”
高氏正欲說話,陸心顏幽幽一笑,“高姨娘,你在我面前的身份,可是父親親自同意的,若你不按父親命令行事,以后父親在這府里還有何威嚴可言?”
小高氏的份量,自然比不上親生兒子重!高氏眼皮一垂,“阿寧,叢遠是你夫君,他怎么說你就該怎么做!”
小高氏那個氣啊,偏又發作不得,只得漲紅著臉,站起來敷衍地行了一禮,“見過大小姐。”
陸心顏笑瞇瞇地道:“這就對了,雖然請安的姿勢學得不好,不過念在高姨娘許久沒向我行禮有些生疏,這次就這么算了,高姨娘,以后請記得這規矩。”
然后眼光往陸心婉陸心晗方向瞟了瞟,“也要記得教導自己女兒規矩。”
小高氏被她一刺,忍不住朝陸心婉陸心晗發火,“你們大姐姐來了,不曉得喊人嗎?”
陸心婉十分不甘地起身喊了聲,“大姐姐。”
陸心晗則似乎心甘情愿得多,含笑道:“大姐姐。”
陸心顏滿意地笑了,“兩位妹妹不必多禮,高姨娘也坐下說話吧。”
小高氏咬著牙坐下了。
陸心顏剛剛的舉止沒有半點錯處,高氏心中再不滿她在這裝模作樣,也沒法指責,便開口說正事,“心顏,心婉,心晗,今晚喊你們來,是關于明日去孔府別院赴宴一事,孔府是當朝孔淑妃和四皇子外家…”
孔二小姐的帖子上并沒有限定去安康伯府的小姐人數,安康伯府除了陸心顏陸心婉陸心晗三人,還有二位十二位以上的小姐,陸心蕓臉受了傷,加之與沈青竹秘密訂婚之事,高氏肯定不會讓她去,另外一位是二房庶出的五小姐,十三歲的陸心語,陸心語性格內向,不像陸心蕓一樣會討好人,是個幾乎沒什么存在感的人,高氏本就對庶出的二房不喜,自然不會給他們的子女什么機會。
原本高氏連陸心顏都不想讓她去的,可惜孔二小姐居然給陸心顏發了私人帖,不能不去。
陸心顏心不在蔫地聽高氏說那些所謂高門大戶的規矩,在她看來,那些規矩高氏八成也是道聽途說來的,實則一點用處都沒有。
“都聽到了嗎?”末了高氏問道。
陸心婉陸心晗連忙道:“聽到了。”
陸心顏也懶懶跟著應了一句,“聽到了。”
那語氣明顯敷衍,高氏自然也聽出來了,但陸心顏是進過宮,見過太皇后后和公主,聽說在宮老夫人幫助下,還得到過太后公主賞識,這規矩,只會比她高氏好不會比她高氏差。
高氏暗暗橫了陸心顏一眼后,道:“都散了吧,早些歇息,明日莫要給咱們伯府丟臉!”
“知道了,祖母!”
歡喜園與錦瑟園是同一個方向,小高氏不想與陸心顏一起,便留下來陪高氏說話。
“姑母,人選侄女已經選好了,到時候以子儀的名義請過來。”小高氏道。
高氏點點頭,“我看子儀這次出去又瘦了,你安排廚房,給他單獨好好補補。”
陸子儀在工部雜造局任職,正九品大使,經常會領差外出督促進度,這次便是在陸心顏回來之前十天出差,今日剛趕回來。
“侄女已經安排好了。”說起唯一的兒子陸子儀,小高氏心疼道:“姑母,這次您可得好好勸勸子儀,他十七快十八了,該留在京中說頭好親事,找門對將來襲爵有好處的媳婦。”
高氏白她一眼,“高門嫁女,低門娶婦!你想娶個出身高的兒媳婦回來當菩薩供起來嗎?”
小高氏一堵,忍不住小聲抱怨,“當初若不是為了讓老爺娶那林如月,哪會委屈子儀好端端的嫡子變成義子,弄到現在身份尷尬,仕途親事爵位通通都受阻。”
當初讓小高氏將孩子生下來的是高氏,提議以義子名義將陸子儀接回府的也是高氏,因為這樣高氏對陸子儀心里有些愧疚,所以無論十四歲的二孫子陸子禮多么優秀,高氏都任由這世子之位空起來。
但她虧欠的是陸子儀,可不是小高氏,那時候小高氏在她眼皮子底下與陸叢遠暗渡陳倉,未婚先孕,氣得她差點暈過去,一個是自己兒子,一個是自己侄女,侄女肚子里懷的,又是自己的親孫子兼侄孫,高氏氣憤之余,還得想辦法保住幾人名聲,將此丑事遮掩過去。
如今小高氏這一說,感覺自己枉作小人,高氏可不樂意了,“阿寧,當初你鬧出的那些丑聞,可都是我替你擦的屁股,若不是你管不住自己,雙腿隨便張開,會有后面這些事?”
這話說得極其粗俗,小高氏面上火辣辣的,不敢再說了。
“回去吧,去看看子儀那邊有沒有什么缺的。”
“是,姑母。”小高氏紅著臉氣惱地走了。
從安康院出來,要回歡喜院,必須先經過錦瑟院,小高氏不想與陸心顏同行故意留下,陸心顏同樣不想與她同行,也不想碰上陸叢遠,便選擇繞道而行。
伯府很大,自林如月去世,陸心顏嫁到廣平侯府后,伯府一日過得比一日拮據,到了晚上,本來應該處處點上燈的,為了省銀子,只有幾條主道掛上了燈籠,并且子時一到便會吹熄。
陸心顏繞道的路較偏,沒有點燈,月不明星不亮,昏昏暗暗的,不過勉強能看得清腳下的路。
走到一半,突然不遠處的林子里有燈火閃耀,那火花時而半空飛舞,時而墜落在地。
“那林子該不會起火了吧?”青桐問道。
秋冬時節天氣干燥,最易發生火災。
“過去瞧瞧。”
剛走到林子邊,便見到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身影背對著她們,他面前擺著蠟燭,手中拿著祭拜用的元寶,點燃之后向空中一揚,那火花便飛揚開去。
原來是有人在這里祭拜。
一般來說,府中是不允許私下祭拜的,不過陸心顏對伯府沒什么感情,懶得管此事。
轉身要走時,突然想起某事,站定不動了。
“小姐,怎么啦?”青桐小聲問。
這一出聲,驚動了那人,“誰在那邊?”
聲音清亮,是個年輕男子。
陸心顏轉過身的時候,那人同時轉過身,借著燭光看清陸心顏的樣貌時,怔仲著道了聲,“是你?”
“陸子儀,你是在祭拜我阿娘嗎?”陸心顏盯著他問。
男子正是陸子儀,他同樣繼承了陸家的好相貌,眉眼明媚,高大俊逸,因為身份的關系,他懂事較早,同樣是十七歲,看起來比李鈺成熟穩重許多。
也正因為他與陸叢遠生得太像,引起林如月的懷疑,才在很早以前就知曉了陸子儀的真正身份。
從那時起,原主陸心顏私下便不再喊他哥哥,而是直呼其名陸子儀。
方才轉身那一刻,陸心顏突然想起,今天是她娘林如月的生忌。
她問得突然,陸子儀有片刻的慌張,垂下眼眸,嗯了一聲。
陸心顏走上前,陸子儀后退兩步后,突然站在那祭拜的白燭前,伸開雙臂,幾乎是哀求的語氣道:“大妹妹,你既然知道今日是你娘的生祭,就別鬧了,明日你想怎樣對我都行,好不好?”
陸心顏怔了怔,“我忘了今日是娘的生忌,想問你還有沒有多的蠟燭元寶,我帶回歡喜院去祭拜。”
陸子儀似乎有些不信,懷疑地瞅了她好幾眼。
陸心顏兩手一攤,“真的,我已經長大了,不是以前的我了。”
以前的陸心顏每次被陸心婉幾人欺負后,便會找陸子儀出氣,陸子儀也奇怪,任她怎么欺負也不還手!
陸心顏有些心虛地看向陸子儀的手臂,她記得原主以前沒少咬過他,還有好幾次咬出血,陸子儀怕被小高氏發現把事情鬧大,不敢找大夫看,都是偷偷摸摸擦點藥了事。
憶及前塵往事,陸心顏無端覺得胸口一滯,似有什么東西堵在那,她忍不住蹙眉。
見她如此說,陸子儀又看了她一會,謹慎道:“那你站在那別動,我拿過去給你。”
他彎腰從地上拿起一個包袱,遞給陸心顏,“拿著。”
那里面全是元寶蠟燭,夠祭拜好幾次了。
陸心顏低聲道:“謝謝。”
“嗯…不用客氣。”陸子儀顯然不太適應這樣的陸心顏。
“聽說你本來是要明天或后天才回來的,你特意連夜趕路,是為了回來祭拜我娘嗎?”陸心顏突然問。
“呃…也不是…”他說得含糊,很顯然是被突然問到一時想不到好借口。
陸心顏又問:“你知道祠堂里沒有我娘的牌位,不能進去祭拜,所以便在這里偷偷祭拜是不是?”
陸子儀張大嘴,“你…你怎知道?”
意識到說錯話,又連忙道:“我…只是伯府養子,沒資格進祠堂,你娘以前對我不薄,所以我才在這里祭拜她,真的!”
在林如月沒有發現陸子儀的身份前,確實對陸子儀很好,當成親生兒子一般,而陸子儀大概是歹竹出好筍的類型,完全沒有陸叢遠的涼薄和大小高氏的自私自利,小的時候懂事乖巧,很得林如月的喜歡。
那時候小高氏怕被林如月發現陸子儀的真正身份,不敢與陸子儀過于親近,因此小時候的陸子儀幾乎認定林如月才是他的親娘,自從身世曝光后,受傷的不只有林如月和原主陸心顏,還有陸子儀,從那時起,陸子儀就更加沉默寡言了。
陸心顏諷刺一笑,沒有說話就走了。
陸子儀的出身不是他能選擇,從小到大,陸子儀從來沒有對不起她們母女,甚至還多次明著暗著維護。
陸心顏臨走前諷刺的笑,并不是針對陸子儀,而是安康伯府的其他人。
然而站在白燭前,身形被拉老長的陸子儀,看著遠去的陸心顏的背影,想起那抹嘲笑,手卻不自覺握緊了。
回到歡喜院,陸心顏讓呂嬤嬤抬在案桌,放在院子正中間,案桌兩邊擺上白燭,中間放上香爐,水果和清酒。
陸心顏點上三根香,雙手握著,跪在地上拜了三拜后,將香插入香爐中。
望著那點點星火和裊裊青煙,陸心顏在心中默默道:阿娘,我占用了您女兒的身體,接收了您的財產,以后您就是我親娘!我會替您女兒好好活下去,會好好守著您為她殫精竭慮留下的遺產,會讓您進入陸家祠堂,再將您光明正大地帶走,遠離這丑惡骯臟之地!
陸子儀剛回到聽濤園,便聽到小高氏讓人換這換那的聲音,“這被子薄了,你想凍死大少爺啊!快換張厚點的!用那張喜鵲登枝的,好意頭!”
“這茶壺里的茶都涼了,你想讓大少爺喝了拉肚子嗎?還不去換壺熱的來?”
“你們怎么當差的,大少爺到底去哪了都不知道?再這樣不盡心,趕明兒全部將你們發賣了,再買幾個聽話的回來!”
“對不起夫人,是大少爺…”
“阿娘,是兒子想一個人出去走走。”陸子儀打斷小廝的話,“跟他們沒關系,是兒子不讓他們跟的。”
幾個小廝感激地看了一眼陸子儀,小高氏卻瞪了幾人一眼,“肯定是他們伺候得不得你心,你才會一個人出去走動,不愿意讓他們跟著!”
“阿娘,”陸子儀走上去挽住小高氏的胳膊,他的身世在府中已是人盡皆知,私底下早已母子相稱,“坐下來陪兒子喝杯茶,聊聊天,說說府里的趣事。”
面對唯一的寶貝兒子的話,小高氏還是很順從的,雖然她明知道他是想轉移她的注意力,讓她不要懲罰那些下人。
小高氏眉開眼笑地坐下,“最近府里還真是發生了不少事…”
下人們識趣地離開了。
小高氏的話題說來說去都是圍繞在她關注的人身上,比如陸叢遠,陸心婉,或是讓她討厭的人吃癟這些事上,陸子儀沒有聽到任何關于陸心顏的話,反而放心了,因為這代表著陸心顏自回來后沒有吃過虧。
“這次回來后,能在府里多住些日子嗎?”末了,小高氏企盼地問。
“兒子在工部當職,是在京還是外出,都由上官安排,兒子作不得主。”見小高氏眼神暗下來,陸子儀又道:“不過兒子會盡量申請留在京中。”
自三年前林如月去世,陸心顏嫁到廣平侯府后,陸子儀便很少在京中,這兩年進了工部,更是時常外勤,有時一連幾月都在外辦事。
小高氏這才高興起來,“對了,明日心婉和心晗幾個去孔府別院賞花,你下午去接她們回來可好?”
孔二小姐宴請的女客都是四品以上官員家的小姐,小高氏想著讓陸子儀去接人,順便露露面,萬一被人看中了呢?雖然高氏不愿娶個高門小姐進來,小高氏可不這樣想,為了兒子前途,她可以放下婆婆的面子。
小高氏的小心思,陸子儀自然明白,他沒有拒絕,“知道了,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