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中女子便是蔣才人了,她將半邊身子鉆出了墻來,而后那雙蒼白干枯的手掌死死地摁住了墻上的縫隙,而她的臉面卻是往前面探著,腦袋彎轉(zhuǎn)了個詭異的弧度。死死地盯著面前的蘇美人。
已經(jīng)被嚇得癱坐在地的蘇美人下意識的后退,但是后背卻是抵著木椅子的腿。
這臨泉閣素來是沒有什么份例的,哪怕是到了逢年過節(jié)該闔宮大賞的時候,臨泉閣的份例也常常被內(nèi)務(wù)府的太監(jiān)克扣不發(fā),這里面住著的都是帶了罪責的女子,沒有道路去跟誰人訴說,自然只能吃了虧便罷了。
而這里面的花卉是旁的宮殿剩下來的,桌椅這些家具也都是老舊的很,說起來蘇美人房中的這些已經(jīng)算是不錯的。但當蘇美人靠過去的時候,那木頭椅子也被這突然的撞擊搞得不堪重負,直接地就折斷了腿。
在金鈴的尖叫中,椅子倒了下來,直接的就砸到了蘇美人的身子上。
滿頭滿臉,一絲血跡直接的就從女人的額角淌了下來。
若是尋常女子遇到這般事情只怕已經(jīng)痛哭出聲,可是蘇美人卻好似無知無覺一般。只是愣愣的看著慢慢地飄到外面來的蔣才人,一動不動的模樣,連臉上的血也不曾擦去。
穆鳶是附身在趙庶人身子中的,這位趙庶人現(xiàn)在三十多歲的年華,可是卻因為在這臨泉閣中耗費的光陰而滿頭銀發(fā)。借著趙庶人的眼睛,穆鳶瞧著蔣才人從墻中爬了出來,而后一步步的走到了蘇美人面前。
蘇美人也不知道是嚇呆了還是如何,此刻卻是分毫動靜都沒有,只管愣愣得抬頭去瞧。
蔣才人依然是那身略帶破舊的紫色舞衣,蹲了身子下去,那雙沒了眼皮的眼睛瞪著,冷冷的瞧著面前的蘇美人。蔣才人是失掉了一部分魂魄的,她不記得了很多事情,可是終究是有些東西難忘的。
面前的女人。害死了她,這點蔣才人自始至終記得清楚。
蔣才人偏了偏頭,蒼白的手,指尖豆蔻鮮紅。他看著蘇美人,開了口:“你怕我。”
蘇美人咬緊了牙關(guān),渾身都在發(fā)抖。她想要去拿那把紙扇。卻感覺到身子根本動彈不得,而后那扇子卻被蔣才人微微招手便揮到了一旁。沒了紙扇的蘇美人卻是依然沉默不言,緊咬著牙?,一雙眼睛盯著蔣才人的衣衫。卻是根本不抬起來的。
對于蘇美人的沉默,蔣才人有些不歡喜。
手指微縮,那本來被打到了一旁的紙扇猛的就碎了,那本來俏麗的美人扇面也就此盡然破裂,看不出模樣。
蘇美人此刻的反應(yīng)卻是比剛才見到那墻中女鬼時還要來的劇烈,她爬過去想要拾起扇子的碎片,卻被蔣才人用手死死地摁在了原處。蘇美人驚疑不定的看著面前的蔣才人,而蔣才人卻是傾身彎腰而下,盯著蘇美人的面孔道:“你害死了我,也害死了我的孩兒,為何。”
已經(jīng)全然沒了理智的蘇美人那里還估計的連自己面前是個本該死了的人,盡然剩下了尖叫:“你該死!不過是個下賤的坯子,為何要奪走官家的寵愛!孩子,孩子又如何?!你蔣家不過是個寒門貧賤,你奪了我的東西,我便要奪了你的命!”
蔣才人微微皺起眉頭,卻是回了頭來。
她回頭的模樣便是不動身子,只是把腦袋直挺挺的轉(zhuǎn)到身后對著穆鳶,問道:“她說的話我聽不懂。”
穆鳶彎起唇角,略略理了理額角的銀色發(fā)絲,淡漠的說了句:“我也不懂。”
人,之所以能夠稱之為人,便是因為和動物不相同的是人擁有理智和感情。可是這蘇美人從骨子里盡然是瘋狂,自己所沒有的便要搶了旁人的,還要害了人命才罷休,這已經(jīng)沒了人性了。
這句話,穆鳶不懂,也不想懂罷了。
蔣才人見穆鳶也不解釋給她聽,索性便放棄了,只管摁死了蘇美人,把臉面重新轉(zhuǎn)了過來,對著面目猙獰的蘇美人,她的聲音輕緩的,平靜的,不帶絲毫波瀾,若是不聽話語的內(nèi)容還以為她只是在說著旁人的事情。
可是從蔣才人的嘴巴里說出來的話語,卻顯得頗為駭人。
“我沒了孩子,你也不能有,以后也不許有。”
一句話,讓蘇美人瞪大了眼睛,下意識的就要去捂住肚子。
可是蔣才人卻是平靜著臉面將手直接往下探去,直接就把蔥白指尖戳進了蘇美人的肚子。蘇美人只覺得小腹上一陣冰冷,而后,就感覺到肚子里面猛地傳來了劇烈的疼痛,這讓蘇美人從喉嚨里發(fā)出了駭人的尖叫聲音。
蔣才人卻很討厭這個動靜,收攏了攥著她脖子的手,蘇美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穆鳶看到這個場景也是微微瞪大了眼睛,接著就瞧見蔣才人的手重新抽了出來,那手上絲毫不帶血跡,本就是鬼魅自然不會沾到尋常人類的血液。
但顯然蘇美人的感覺是真真切切的,她捂住了自己的肚子,沒有傷口,可是那里面卻好似被攥成了一團血肉一般,空落落的。
蔣才人偏頭瞧了瞧她,將那剛剛從蘇美人肚子里拿出來的手微微平舉,拿手上就出現(xiàn)了一條鎖鏈,這鎖鏈瞧上去與蔣才人鎖住小全子的一般無二,而如今這鏈子的盡頭卻是牢牢地困住了蘇美人的脖頸。
蔣才人站起了身,蘇美人卻被她舉到了半空中。
一身素裙的蘇美人雙腿蹬踏著,卻是根本于事無補,只能感覺到自己的身上越發(fā)難熬,而后就覺得自己的臉上也開始疼。
她伸手去摸,摸到的卻是滿手的血液,而摸著自己的臉頰再沒了柔滑的觸感,而是碰一碰便是片片掉落,似乎要露出骨架子一般。
穆鳶看了兩眼,便知道蔣才人是要找蘇美人索命了。無論蔣才人此刻是否還有神智,她終究是個鬼的,她徘徊在這人世間的緣由便是一股怨氣支撐著,若是不消散了怨氣,終究是不能進入往生輪回,徘徊在人世間的結(jié)果便是孤魂野鬼罷了。
蘇美人本就是罪有應(yīng)得,穆鳶是不會有分毫憐憫。只不過這場面只怕會嚇人得很,穆鳶是沒有興趣瞧得。她回了身,直接的走到了金鈴面前。
無論蘇美人經(jīng)歷了什么,在金鈴眼中看到的只是一個瘋癲的白發(fā)女人進了屋子,而后蘇美人就自顧自的尖叫哭鬧,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就在那里抓著自己的脖子來回打滾。
瘋了,真是瘋了。
金鈴沒有被蔣才人或者穆鳶嚇到,畢竟她自己是瞧不見這兩只女鬼的,但是可憐的金鈴卻是被自己的主子嚇壞了。
穆鳶也不理會自顧自玩兒得開心的蔣才人和兀自掙扎的蘇美人,只管回了頭,一步步向前。
每走一步,她的臉面便正常一分,一步又一步,待走到了金鈴面前時白發(fā)女人的臉面已然恢復(fù)了風韻猶存。只見她蹲下了身子,看著縮在桌子底下的金鈴,伸出了手去,直接的就抓住了金鈴的領(lǐng)子。
趙庶人在這臨泉閣住了許久,她沒有蘇美人這般幸運,還能有個當了皇后的姐姐為了不讓她死在這里送了人進來伺候,趙庶人慣常是自己討生活,吃飯都是吃不飽的,拿手也就跟柴火棍兒一般干瘦。
冰冷枯瘦的手抓住金鈴的時候,金鈴只覺得自己好似被鉗子捏住了一般,而后就覺得脖子一疼,被人拖出了桌子。
驚慌的抬頭,看到的就是白發(fā)女人的臉面。
不得不說,縱然趙庶人的臉并不算傾城絕世,可是和瘋癲的蘇美人比起來,金鈴眼中穆鳶附身之人的臉面可是比那邊的蘇美人來的要好看多了。
穆鳶不管金鈴是如何想的,她只管是略略翹起了唇角,而后開了口,輕聲說了句:“剛剛蘇美人所說的話,你可聽到了?”
金鈴其實還是愣愣的,問了句:“什么話?”
穆鳶現(xiàn)在的心情不錯,所以對于金鈴的反問并沒有什么怒氣,而是笑著說道:“她害死了一個人,還有她的孩子,姓蔣,可聽到了?”
這句話金鈴是聽在了耳朵里的,畢竟剛剛這是蘇美人唯一喊出來過的一句話,屋子不大,金鈴離得又不遠,想要聽不到也很難。
穆鳶瞧著金鈴的表情就知道她是知道的,便是微微一笑,死死地攥住了金鈴的脖領(lǐng)子,那兇狠的動作似乎是要勒死這個丫頭,可她在湊近金鈴耳邊的時候說出來的話卻是異常的輕柔,似乎是絲滑的綢緞劃過皮膚一般:“那你又可聽到了,她說,寒門貧賤。”
四個字,直接讓金鈴緊抿住了嘴巴,徹底一言不發(fā)。
她是個下人不假,但是有些事情還是多少能知道一些的。如今的大周頗有些重文輕武,那些文人出身的在中舉之前那個不是窮的叮當響,或許有些世家子弟,但是能靠著苦讀上來的不少都是一貧如洗啊。算起來,都是寒門,蘇美人一句話等于罵了一批人去。
寒門,大多是清流,而當今的宰相杜雋算起來當初也不過就是個靠著琴音才能得了人家賞識的寒門士子,如今杜雋得勢,這滿朝的清流均是為他馬首是瞻。若是被人知道了蘇美人這般說話,只怕蘇家這飄搖的大船也要加劇傾覆。
金鈴不傻,無論面前的人是誰,這句話自己是不能應(yīng)承的,她是蘇家的家生子,若是應(yīng)下了,日后出了變故她哪怕不被蘇美人連累死也要死在蘇府。豆溝頁血。
穆鳶卻是不怕她的沉默,指尖,輕碰了下金鈴的眉尖。
黑氣從眉間蔓延開來,直接涂染了金鈴的雙眼,一片漆黑中,女人的表情變得呆愣,穆鳶見狀又笑著問了句:“我再問你,你可聽到了蘇美人說寒門貧賤。”
這一次金鈴絲毫沒有猶豫,直接點了頭。
穆鳶笑著松開了手,將金鈴?fù)频揭慌裕齽t是大步離開了這間屋子。
蘇家,無論是因為蔣才人還是釋空,終究是要有大變故的,而這其中還牽扯了蘇皇后,穆鳶無論如何是要找機會收拾了。而那還在掙扎的蘇美人,讓她期盼著蔣才人能把她扔進地府才好。
否則,便是生不如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