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泉閣外有一片竹林,白日里瞧著翠綠繁茂,最是涼爽喜人不過,可是到了夜里就是黑漆漆的,頗顯得陰氣森森。
而這片竹林的另一端便是寧圣宮。趙太后的居所,如今里面住著的則是高樂公主。竹林外,董路搓了搓胳膊站在那里,眼睛看著已經開始斜下去的月亮,而后又把眼睛望向了寧圣宮的牌匾,呼出了一口氣,而后略略的跳了跳身子取暖。
現在初秋夜涼,自從過了立秋后這天氣便是寒涼的很了,夏日的風無論如何都是帶著細細暑氣??墒遣饺肓饲锶?,那風中帶著的便是寒涼,裹挾著竹林旁的太液池的水汽撲面而來。董路摸了摸臉面,而后拿出了帕子略略擦了擦,嘴里則是輕而又輕的嘟囔:“如今已經到了三更天,公主怎么還不出來?”
“等得急了?”
這個聲音猛的在董路身后響起,董路身子抖了一下。而后回頭去看,便看到穆鳶身上披著那件披風俏生生的站著,臉上的面紗在夜風中微微飄蕩,眉眼彎彎的瞧著董路。
董路自然是知道自己剛剛的抱怨被穆鳶聽了去,縱然平時穆鳶對他都是寬和的,但是董路也是心虛得很,低了頭去就要拜倒。不過還沒下去身子就被穆鳶一把拽住拉了起來,略抬了頭,便看到穆鳶依然是笑著的,不見怒氣:“剛剛阿娘留我的時機那確實是久了些,倒是讓你在外面凍著,可別鬧出了病來。得了,這外頭冷得很,你也別這么多禮數。咱們盡早回去才是?!?
瞧著這個反應董路便知道穆鳶是沒有生氣的,心里略放了放,臉上也就有了笑模樣,跟著穆鳶離開。
可是董路卻絲毫沒有在意過,穆鳶究竟是從寧圣宮門出來的,還是從背后竹林里走出的。
穆鳶只管笑著走在前頭。董路落后了半步的距離跟隨著。董路手中拿著一盞宮燈,這并不是從甘露殿中帶出來的,畢竟董路自己也沒想到居然會到了這般時候才回去,這盞宮燈是從寧圣宮那里拿來的。
趙太后是個喜歡前朝鸞鳴文化的。而鸞鳴國因著素來是女君當政,故而種種陳設均是女子喜好,最是繁復華麗不過,用色大膽,瞧上去繽紛絢爛。故而宮燈上面的花樣并不是大周朝慣常的昏黃或者正紅,而是用了鵝黃色的紙圍在了燈籠竹架上,上頭畫著花鳥,猛看上去就好似一件精美瓷器一般。
曾經有人用此抨擊趙太后包藏禍心,想要復辟前朝,但是趙太后的勢力豈是他一個普通御史可以撼動的,不過是一句話就革官免職,卻沒認為他說話。哪怕御史臺的鳳亭也嘲笑他愚蠢。
趙太后曾經權勢滔天,后來放權給了如今的隆?帝,但是卻也是個厲害的女人,不過是掛個燈籠擺個屏風,就想用這些物件去打壓她,也是腦袋進水了。
故而這寧圣宮就成了這個皇宮最為不同的地方,外面看著莊重,可是若是進去了正殿卻是能瞧見里面的華貴美麗。
穆鳶也是很喜歡這種燈籠模樣的,多看了兩眼,而后笑著道:“這倒是好看,回頭我若是出了宮開了公主府,必然是要把整個公主府中都弄上這種燈籠的。”
董路聽了這話先是腳步頓了頓,而后急忙追上來,眼睛卻是小心翼翼的看著穆鳶,輕聲道:“公主,昨兒個歲公公來,是否真的要為公主訂了親事?”
穆鳶從來沒想著把這樁事情瞞著誰,故而笑著點點頭:“是了,你家主子要成親了,可為我高興?”
董路扯扯嘴角,想要笑,可是最終卻是沒笑出來,反倒是面色難看得很。
這時候,夜風吹來,吹動了穆鳶臉上的面紗。
本來是用金釵固定在腦后的面紗或許是因為下午時候穆鳶脫過一次畫皮,故而有些松動,這會兒被風一吹那金釵居然是自己掉了,而紅色的面紗就這么飛了出去,消失在了黑夜中沒了蹤跡了。
穆鳶瞧了眼,便道:“莫要管它了。”
董路點點頭,低頭去撿了落了地的金釵,卻沒有說話。
穆鳶一邊提起了裙擺走上了長廊前的臺階,一邊輕聲問道:“你瞧著卻是不歡喜的,若是有事情只管說了便是?!?
董路也不藏著掖著,說到底不過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沒那么多彎繞,一邊舉起燈籠幫著穆鳶照清楚臺階,一邊開了口道:“公主若是出宮建府,奴才是想跟著的,但……怕是不成,這宮中不到十六歲的是不能跟了主子離宮的?!?
穆鳶點點頭,神色平淡:“我知道?!?
董路剛剛或許有些擔憂,可是聽到穆鳶這三個字說出口立馬就哭喪了臉,雖然還是提著燈籠幫著穆鳶照亮了漆黑的前路,但是瞧著那臉上的模樣就好像要哭出來一般,粉嫩的臉蛋可憐得很。
穆鳶卻是不想逗他的,笑了笑,走上了臺階后便松開了提著裙裳的手,轉而去拽了拽董路的胳膊,把他拉到身畔,輕聲道:“你可愿意以后跟在我的身邊?”
董路連連點頭,說起來,呆在穆鳶身邊著實是董路求都求不來的福氣。在這宮里,并不是聽話就可以了的,尤其是太監,那些宮女到了年紀可以放出去,但是太監一輩子就要耗在宮里面,輕易離開不得。
也正因為如此,各宮的太監都是要熬著資歷的,董路這般年紀的哪怕是長得漂亮討人喜歡,卻也只能被撂在門口看門,就像是當初在柳賢妃那里,董路自從入宮就當粗使太監,不過因為長得好看些才被安排到了門口站著,這已經是不錯的。
但是他被穆鳶瞧上了,這位傾城絕色的公主殿下把他從柳賢妃那里帶了回來,給了他名字,教了他武功,種種都是寬和的很。而且董路也瞧得出,穆鳶是拿他當身邊的總管太監養著的,他拿到手的份例可不是尋常的宮人能拿得到的,分明即是各宮中總管太監才能拿得到。
董路瞧得出穆鳶的看重,故而越發的勤勉,練功學字均是刻苦的很,整個偏殿中便屬他起得早睡得晚。雖然董路年紀尚小,可是卻是個有主意的,他想著自己這般下去不出幾年必然能有所成就,到時候,他保護穆鳶的話就不再是空口白牙的說大話。
可是誰又能想得到這不過是數月光景,穆鳶就要離宮建府,董路著般年紀必然不會當做總管太監跟她離開,而是要由內務府重新掉派人來。
一想到他要離開了穆鳶身邊,自己個兒繼續在宮里重復以前的日子,董路就覺得鼻子發酸。小公公有張讓人心疼的臉蛋,能瞧得出以后俊俏的臉上帶了些難過,抿著嘴角就要掉眼淚。
穆鳶瞧著也有些心疼,拿了帕子給他擦拭眼角,但是卻是沒有留下董路的打算。
宮規是死的,人是活的,若說起來穆鳶想要帶走了董路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只要打聲招呼便能把這人帶著離開,可是穆鳶不會那么做。
董路確實是個聰明伶俐的,而且夫焉也說過他在習武上頗有天賦,這段時間看下來穆鳶也知道董路是真的聽話忠誠的,若是能待在深白以后必然是個助力??墒悄馒S要的卻不僅僅是個總管太監,那樣的話這宮里一抓一大把,她又何苦讓夫焉勞心勞力的培養起來了董路。
穆鳶要的是一個能夠在未來掌控得住一善堂的人,那一善堂必然會成為這大周朝最大的組織,殺手刺客無數,成為皇帝手中最隱秘也最鋒利的刀。
這把刀,穆鳶是不會讓蕭宇承得了去的,那他就必須要在隆?帝將一善堂交給蕭宇承之前尋個人把他拿捏下來。
此人,武功要高,性格堅韌,種種足以服眾才可以。而且務必要對穆鳶忠誠,說一不二的。
這樣一善堂才能全然捏在穆鳶掌中,讓里面的人只知道穆鳶,卻不知道朝廷,這樣穆鳶就能輕而易舉的在大周的各個角落里安插人手,掌控滿朝文武的生死,甚至于那龍椅上的人,也能在穆鳶?掌之中的。
穆鳶挑選中的人便是董路了。
董路未來會是個武林高手,對此穆鳶從未有過懷疑,而董路對穆鳶素來是言聽計從,以后多善待些想來忠誠也不是個問題。而且他是這宮里面出來的,身份清白干凈,也不會引起人的注意。
唯一不足的便是董路是個軟脾氣,壓不住人,哪怕穆鳶又法子未來把他扶上去也是要出問題的。
如此這般穆鳶才下定了決心不會把董路帶在身邊,董路是個好顏色的,又素來懂得說話,會看人眼色,穆鳶知道自己對他永遠冷不下臉,夫焉現在對董路都是只有好話的,畢竟這是個太討人喜歡的孩子。既然如此,穆鳶必然是要找個別的法子了。
步履輕輕,穆鳶的身姿微微搖曳著,這長長的走廊黑暗森森,只有董路舉起燈籠找出來的一小片光亮。
若是董路偏轉了頭,便能看到穆鳶在燈籠的照耀下那片影子十分單薄,不似尋常人,反倒是像層紙糊的一般透光的。
穆鳶略略抬起了手,輕輕攥緊了董路提著燈籠的手,微涼的指尖扣在少年溫熱的腕子上。
董路去看她,便看到女人在燈籠的暖黃色燈光照耀下,那張臉顯得柔和嫵媚。豆腸系圾。
“我要送你去個地方,在那里,或許要吃些苦頭,但是等你到了年紀我必然會把你帶到身邊,你能有權利,有錢財,有一切一切,董路,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