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鳶邁步進了甘露殿的時候，就看到歪在軟榻上的柳賢妃。

這會兒的賢妃娘娘一套妝容極為整，縷金祥云紋百水裙瞧著便是華貴雍容，而外面籠著的暗紋刻絲纏枝葡萄玉錦雞心領小錦衣穆鳶也是未曾見過的，想來便是知道是新制的衣裳。而頭上梳著的垂云髻上簪著塹花金玉滿堂紅寶石鳳冠，瞧著便是沉甸甸的。華貴卻也累人的很。

穆鳶一眼便是看得出柳賢妃這一套妝容怕是已經是四妃品階上最為莊重端莊的打扮了，按著道理除了皇后，旁人均不能戴鳳冠，但是四妃卻是能夠在一些如同祭祀等大的儀式上進行佩戴的。穆鳶素來是知道柳賢妃的脾氣，能不出頭就不出頭，出頭的椽子先爛，故而柳賢妃即使是穿著打扮都是素凈到幾乎是樸素了，平時的裙裳雖然換的也是勤快而且布料極好，但比起旁的妃嬪的花紅柳綠，她是淡雅的可以的。

不過今兒個迎接太后歸來，柳賢妃顯然是下了苦功夫，種種穿戴都是端正的很，這會兒歪在了軟榻上撐著頭。穆鳶也覺得怕是那個精致華麗的鳳冠過于沉重的緣故。

任誰把一堆寶石珠串和金銀堆砌而成的疙瘩放在腦袋上都會覺得脖子難受的。

穆鳶沒讓人通傳，只管自己輕輕地走到了殿中，而后也不看蕭宇承，矮了身子聲音輕輕道：“娘娘萬福金安。”

柳賢妃似乎這才意識到有人進門，微微睜開了眼睛，先是看看穆鳶，而后看向了蕭宇承，方才露出了笑意。

穆鳶心里很明白在柳賢妃心里果然還是蕭宇承更重些，倒也不動聲色，似乎根本沒意識到柳賢妃情緒的變化一般，只管笑著道：“倒是擾了娘娘的清凈，還希望娘娘能莫要怪罪才是。”

柳賢妃撐著床榻正了身子，穆鳶見狀上前幾步扶了一把，柳賢妃笑著看著她，道：“爾雅乖，哪里能擾到本宮呢？進宮來瞧瞧本宮已經是讓本宮歡喜了。”而后她看向了蕭宇承。似乎意思是能帶來這人更讓她歡喜的。

穆鳶則是抿唇笑笑，也不言語，卻也不看蕭宇承的。

就聽蕭宇承道：“見過母妃，母妃福安。”

柳賢妃笑著點點頭，道：“本宮未曾去喊你，想著你該是先去官家那里的。”

蕭宇承動作頓了頓，而后才道：“兒子等下要去父皇那里，順便來瞧瞧母妃。”

穆鳶聽了這話，在心里冷笑一聲。這“順便”二字用的很好，既體現了對柳賢妃的無情，又體現了他的無可奈何，完全沒有絲毫情分在的。

果然，柳賢妃的臉上露出了一抹黯然。這個總是在后宮運籌帷幄、在旁人眼里溫柔堅強的女人，似乎只有她的親生子才能每每都在不知不覺中用刀子戳了她的心口，讓她卸去偽裝以后真的傷心難過了。

不過馬上蕭宇承似乎也覺得自己說的話不妥當，微微抿唇。而后從懷里拿出了那個包裹著錦緞的木盒子，道：“聞母妃最近頭疾困擾，這物件或許能幫上母妃的。”說著把盒子遞了出去。

一旁伺候的宮娥急忙接手過來，快步走到了柳賢妃身邊。柳賢妃臉上已經又有了笑意，拿過了盒子打開看了看，眼睛微微一閃，而后卻是合上了盒子，臉上再次出現了穆鳶熟悉的微笑，溫柔賢德：“勞煩宇兒費心了，不過是小病小痛，當不得緊。仙居殿的沈清道長卻是有一手妙手回春的本事的，本宮已經大好，不用再記掛了。”

蕭宇承便是真的沒有再問，點點頭便是罷了。

柳賢妃將盒子遞還給了身邊的宮娥，而后擺擺手，那宮娥便是低了頭退了下去。柳賢妃拉著穆鳶坐到了身邊，而后笑著對著蕭宇承道：“宇兒最近莫要過多擔憂，好好表現些，這次務必要恭謹的，官家也是看重你故而嚴厲了些，等下記得要謝恩才是。”

蕭宇承也不是傻的，對待他不在意的人他總是可有可無，但是對待看重的東西，就比如皇位，他還是很上心的。

這些日子被束在了家中，蕭宇承也是冷靜了不少，想來隆鼎帝也該是沒有那么多氣惱了才是，這個時候正好趕著趙太后回宮好好表現，或許還能早些日子接回了差事，總好過在府中消磨時光。

穆鳶想著宮門口的月娘只怕就是柳賢妃給蕭宇承做的嫁衣裳，正想著，果然，就聽柳賢妃道：“回頭你記得找到月娘，她會告訴你一些關竅，只當做是你做了的，官家必然是歡喜。”

蕭宇承不動聲色的接了這個好處，又行了個禮，便是快步離開了。

柳賢妃在蕭宇承走出殿門的時候，卻是直接把挺直的背脊松懈了下來，穆鳶拿了個軟墊墊在她的身后，柳賢妃這才對著穆鳶笑笑，握著穆鳶被暖爐溫熱了的手掌，輕聲道：“剛剛那人參是你讓宇兒送來的吧？”

穆鳶眨眨眼睛，卻是做出了無辜不知的模樣，道：“那是王爺的孝心，我……我不知道的。”

柳賢妃卻是嘆了口氣，似乎更加滿意了穆鳶一些，笑容也是越發的慈祥和煦：“你這般賢德倒是讓本宮欣慰又心疼，不過這事情不用幫他遮掩的，那人參我也是認識，恐怕你是不知道，當初你出嫁之時，這人參和這個盒子都是本宮挑選了放進了你的添妝里頭的。”

我自然是知道的。

穆鳶在心里笑了笑，不僅僅是知道，而且她還是特意找了珠云在那些柳賢妃送來的嫁妝里頭挑揀，這才選中了這根人參的。在穆鳶看來，那些都是自己的東西，憑什么要拿去給蕭宇承做人情？既然要做，也只能做給自己，故而穆鳶就偏偏要找一個柳賢妃認識的并且能一眼看破的物件拿出來送給她，要的就是柳賢妃的感動和欣慰。

心里雖然笑著自己所料不錯，但是臉面上穆鳶卻是有了些慌亂，被柳賢妃握住的手指也是微微蜷起來，抿緊嘴角，低了頭道：“娘娘慧眼如炬，我不該撒謊的。”

柳賢妃又是嘆了一聲，拍拍她的手背道：“本宮哪里會怪罪了你？你這般替他著想，本宮高興還來不及，只是下一次莫要如此了。”

穆鳶看著柳賢妃，問了聲：“為何？”

柳賢妃笑了笑，只是眼中卻沒有笑意，只是有些看不出情緒的神情：“宇兒以前的那個妃子也是這般，處處的為他著想，每次入宮時都要讓宇兒給本宮提上一些東西來的，本宮感念她，但是她卻平白的被宇兒厭煩，倒是不美了。”

穆鳶也不說話，只是點頭，心里卻是冷的。

宋璃做到那般已經是仁至義盡，反倒落了埋怨去，這蕭宇承也是世間少有。上央低才。

柳賢妃瞧著穆鳶，輕聲道：“不過你能夠這般做想來是還歡喜宇兒，這才是最讓本宮開心。”

穆鳶抿唇而笑，似乎無限嬌羞，卻擋住了隱約的冷清：“自然是不怨他的。”

恨嗎？說實話是沒有的，為了一個沒有心的男人不值得，而且不愛就不會怨恨，這道理簡單得很。

穆鳶只是要他賠命，賠掉身家，賠掉江山，所有的都要拿出來償還了那兩抹冤魂，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