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傳來的消息直接送到了穆鳶的桌上,她并沒有避諱著身邊的賽金,只管微微蹙眉拆開了信箋。
那上面并沒有任何文字,也沒有寫明寄給誰的,就這么一覺醒來后憑空出現(xiàn)在了穆鳶的桌上。
拿起了一旁用來裁紙的銀質(zhì)小刀,穆鳶直接劃開了信封。而后從里面抖落出來了一整薄薄的信紙。
這封信顯然是從宮里出來的,只有宮中才能奢侈的往信紙里頭攙金箔,尋常人家即使是巨富也不敢如此招搖的。穆鳶把信紙抖落開,然后瞧這上面的字,便是覺得寫得頗為飄然寫意,而看到上面的短短幾個字,穆鳶就能猜到出處。
釋空迷竅,苗魚不禾。
苗魚禾為蘇,這是個明眼人都懂得的意思,必然是出自沈清之手。
只怕沈清道長就想直接寫了蘇家的,能拐彎已經(jīng)是道長給了面子了。
等穆鳶看完,那張紙就自己從邊角處有了火星,穆鳶平靜的捏著一角,看著這張紙燒完,然后扔進了茶盞里化成了一抹飛灰。
賽金這會兒才捧著選好的衣裙回來。笑著道:“公主,再過幾天便是年節(jié)了,這些日子宮里面?zhèn)鞒隽嗽拋恚f是事情頗多,種種都有章程,今兒個咱們先選選衣裳等著以后瞧瞧能不能用上吧。”
“珠云可知道這事?”穆鳶神色淡淡的拿了個耳鐺戴上。
“知道的,珠云姐姐在接到了傳話以后就已經(jīng)去定下了個章程,今兒個她便是讓我留下來陪著公主選衣裳的,宮里頭新做出來的衣裳也送到了。公主也可以挑幾件可心的。”說著,賽金便是拉出了紅木衣架,將裙裳長衣一件件的掛了上去,小心細致。仔細著不碰壞了任何一件,眼睛則是看向了穆鳶,笑著道:“不過要是奴婢說啊,公主生的好看,那就是穿什么都好看的了。”
“你這嘴巴甜得很,想來是今兒早上搶了雪盞的點心吃了吧。”穆鳶笑著打趣,而后便是站起身來在一件件衣裳前頭瀏覽著,眼睛從這些精致刺繡和絲絨軟緞上看過去,卻是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宮中出來的衣裳便是要比尋常的好了許多,宮中用的布料絲線均是番邦進貢或者各地采選的,各處的商戶為了宣揚招牌無不以皇家貢品的名頭為榮,這在大周便是天然的廣告,有了皇家貢品名頭的商家自然會在當?shù)爻蔀閹ь^之人,而且有了那么一塊招牌。以后商家子弟去考取科舉或者選舉孝廉的時候都是可以得到優(yōu)先的。
大周之中,三教九流劃分十分清楚明確,商戶便是商賈人家,空有錢卻沒有名聲地位,有些商戶即使是連科舉都不能參與的。
但若是和皇家有了聯(lián)系,自然是能夠洗干凈名聲,種種也都是要更好一些的,那自然是要選擇當?shù)刈詈玫奈锛褂米詈玫墓に囎龀鰜淼臇|西才能送去宮廷里面的。
用來裁剪衣裳的便是尚衣局的宮人,六局之中的宮人與尋常宮人不同,均是帶有官身的,尋常女子為了得到恩寵自然是要擠破了頭往后宮里面去,或者展示自己得到上面人的垂青指派一門好親事,但是六局之中大多數(shù)的女子均是世家祖業(yè),尚衣局中便是不少特地甄選來的江南繡娘,刺繡功夫了得。專門為了宮中貴主以及王孫公子刺繡縫紉,那手藝當然是要比外頭好上不少的。
穆鳶的指尖慢悠悠的從衣裳上面劃過,只覺得件件都是精品,處處都是心思。
女人無論何時都是喜歡美衣華服的,精致的首飾和艷麗的妝容更是女子一直以來的最愛,穆鳶也不例外。
不過這會兒她卻是沒有什么心思挑選的,種種的想法都放在了剛剛那封信上。
在穆鳶的印象里,對沈清說不上好感也說不上厭煩,便是覺得是個為了目的能夠隨便的就把別人犧牲了去的,自然是冷清冷心沒個活人的模樣,卻是真真的是個仙人一般毫無感覺的脾氣了。能讓穆鳶把釋空安放在仙居殿的原因便是釋空后面站著無憂,沈清哪怕記恨了自己卻也還是記著無憂的,那可是靈童轉(zhuǎn)世,尋常不能開罪的。
如今能勞煩這位來無影去無蹤的沈清道長專門寫了信來催人,想必也是因為無憂的。
穆鳶微微蹙眉,本以為把釋空放進了宮中,讓蘇家人不會驚擾到他,便是可以一切徐徐圖之,不過現(xiàn)在事情卻有了變化。
蘇皇后已經(jīng)亡故,私心想著隆鼎帝還能留下最后一點體面,但是穆鳶顯然高估了那位帝王的冷清冷心,蕭宇承的種種只怕都是遺傳來的了。即使是蘇皇后沒了性命卻也不是原想著的循序漸進,而是直接被隆鼎帝鎖了燒死灰飛煙滅,而還要宣揚出來是蘇皇后自己自作自受的話來徹底把蘇皇后踩進了你離頭去。這般只怕是最后一丁點兒的體面都是沒有給蘇家留下了,蘇家必然是情況急轉(zhuǎn)直下。
蕭瑾瑜倒也罷了,終究是皇子龍孫,還頂著嫡子的名頭,如今明面上更是雙腿廢掉,隆鼎帝對女人狠心卻不一定會對血脈至親下手,況且心有歉疚,好歹能夠保全自己個兒的。
可是蘇家人卻是不一樣,已經(jīng)是江河日下的境地,種種官司早晚是要上門的。
而那些官司里頭,蘇玦無疑是最著急的一個。
他惹了人命,身為紈绔子弟挑釁民女本就是遭人不?,偏偏他非要去做那等卑劣之事,碰到了個貞潔烈女,竟是一頭磕死了去。若是平頭百姓家的也就罷了,那戶人家卻是個書香世家,亡婦的兄弟便是讀書人,身上還有秀才功名,自然是不愿意輕饒的,竟是找了族人打去了蘇家。蘇玦也不含糊,直接糾結了人教訓了他們,而這一個教訓就把人家的族長弄死了。土休農(nóng)亡。
那族長倒也不是蘇家?guī)ь^打死的,已經(jīng)是七老八十的年紀,本就身子不好,跟了去便是為了討個公道,看到蘇家囂張,已經(jīng)讀了一輩子圣賢書的老人一時間高聲嘆息世道變了,圣人教訓無人聽從,居然是氣急攻心直接撒手人寰死在了蘇府門外。
若只是人命官司,或許蘇家努力一下花點錢財還是可以有所遮蓋的,畢竟那些高門子弟又有幾個是完全沒有做過腌漬事情的呢?
可是偏生氣死了人家的一族之長,這可是明晃晃的打了臉面,尤其是讀書之人,氣性極大,更是鬧了個不可開交。
只不過是那個時候蘇家鼎盛,蘇皇后在宮中位置穩(wěn)固,京兆尹接了這個案子以后也只是停留不發(fā),也不審問,縱然心中不?卻也是勸著那戶人家胳膊畢竟擰不過大腿,平頭百姓狀告世家大族那里有贏了的?倒不如拿些銀子弄些好處,這事情也就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不過那戶人家一直是不同意的,拖拖拉拉幾個月就到了現(xiàn)在。
現(xiàn)如今,蘇家處處風聲鶴唳,人人自危,這家子人便是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關節(jié),直接找上了門重新告狀,京兆尹也是個看人下菜碟兒的,能夠在京城里頭當了主事官員哪個不是有些眼色的呢,現(xiàn)如今蘇家式微,京兆尹也就揣測上意怕是早就看他們不耐煩了,自然是要用這件事情大書特書的發(fā)作了去,自然是直接接了案子開始大查特查。
“為了死去的人拼了自己的命,賽金,若是你你會做嗎?”穆鳶聲音輕輕。
賽金略想了想,便是搖頭:“不會。”
穆鳶瞧了賽金一眼,淡淡一笑:“為何?”
“人死燈滅,活的人要好好活著。”賽金說的倒是十分直白。
“但若是那死去之人是被人坑害了呢。”穆鳶用指尖撫摸過了一只用金銀摻絲的絲線繡出來的喜鵲,笑容淺淡,聲音平和。
“那更不能死了,自然是要尋了仇,讓那仇家償命方能心安的。不然,若是沒了命,又有什么臉面下去見人呢。”賽金的話依然是清爽的厲害,絲毫沒有修飾,但是便是這般卻更能說明小姑娘心里便是如此想的,毫不作偽。
穆鳶伸手摸了摸賽金的臉蛋,笑著道:“這便是凡人與佛爺?shù)膮^(qū)別了,人家慈悲為懷,寧可委屈了自己也想不出別的辦法,你倒是好了,開口閉口就是殺人償命,哪里像個小丫頭呢。”而后看到賽金有些不安的臉色,穆鳶接著道,“不過這般才是我家賽金,招人喜歡的緊。”
賽金早就能分辨出穆鳶的話語是真是假,聽得出這是真的夸她,自然是歡喜了。
穆鳶說著便是笑道:“你且先去找找珠云,便說是我過些時候想要出門一趟,讓她備轎。”
賽金依言出門,而后不多時,穆鳶的房門被叩響。
穆鳶也不說話,那人只管推門而入,帶了絲絲寒意。男子反手合了門扉,而后才走到了穆鳶身后,道:“怎么,不愿見我?”
穆鳶也不瞧他,直掛微微抿了抿唇角:“哪兒啊,鬼王大人忙得很,昨天一晚上都是沒有蹤影,如今有空搭理我已經(jīng)讓人很歡喜了。”
玄逸笑了笑,抱住了穆鳶把她攏在自己的披衣里面,雙手裹住了女子纖細的腰肢,嘴里只管道:“昨日無憂有事尋我,我便是去瞧瞧他的。想來再過不多久他也要下山,只不過去處未定。”
“云游?”穆鳶有些歡喜,那個大和尚要是走了可是再好不過了。
玄逸卻只是說不知曉,卻是沒有答復了。
穆鳶也不追問,一時間這心情倒是好了不少。帶了笑意的靠在玄逸懷里,嘴唇開合,聲音輕輕:“你說,有什么辦法,能讓一個修佛之人能下了殺手呢?”
玄逸把下巴放在女人的頭頂,想也不想的說道:“要不大乘境界,以殺止殺,要不墮入魔道,自然是暢通無阻。”
穆鳶微微抬頭看著玄逸的眼睛,而后卻是笑起來,聲音輕靈好聽。
而后女人好似水蛇一般的扭了扭身子,轉(zhuǎn)了身,面對面的把自己塞進了玄逸的懷中,便是低聲道:“入魔,要如何?”
玄逸略思考了一下便是道:“釋魔珠。”
“我想要這個。”穆鳶又把玄逸抱得緊了些。
玄逸淡淡一笑:“只要你要,它便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