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大院,曼芝就被埋頭在垃圾箱裡找食的野貓嚇了一跳,它弓起腰,象箭一樣從她眼前閃過,一隻易拉罐連滾帶撞的停在她跟前,她調勻了呼吸,繞開罐子,朝晾滿衣服的二樓陽臺望了一眼。
陽光從頭頂灑下來,刺目而耀眼,曼芝再一次對了對地址,確定沒錯,才走向唯一的樓梯。
水泥樓梯的一邊是生鏽的鐵欄桿,樓梯轉彎的縫隙處滴滴答答的有水掉落,大約是樓上的哪家把拖把搭在扶手上晾著。
上了二樓,是一排甬道,沒有燈,頂頭的牆上開了扇窗戶,有光線進來,照到樓梯口已十分微弱,曼芝難以想象一向錦衣玉食的邵雲會選擇租住在這種地方。
她仔細的朝右手數過去三間,看了看門牌,應該就是這裡了。
她站著聽了會兒,似乎有嬰兒的啼哭聲,曼芝按耐住激動,上前嘭嘭敲起門來。
屋裡悉嗦作響過後,斑駁的木門打開了,一張中年婦女的臉出現在曼芝面前,白淨而和善,又似乎夾雜著委屈。
屋裡確實有寶寶,此刻門一開,那哭聲就顯得更張狂了。
“找誰啊?”女人的口氣也是無奈的。
曼芝還沒開口,屋裡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傳出來,“邱嬸,是誰?”
分明就是邵雲,他一邊問一邊已經走了出來,曼芝的心怦怦直跳,她本能的後退一步,彷彿那樣就可以進入安全地帶。
兩張臉終於對上了,果然,邵雲面色大變。
邱嬸一見邵雲出來,立刻慌慌張張的跑回去,因爲沒有大人出現在視野裡,孩子的哭聲更猛了。
邵雲不說話,只是死死瞪住曼芝,似乎想用目光殺掉她。
曼芝的背抵在牆上,就那樣怯怯的承受他惡狠狠的瞪視。
終於她鼓起十二萬分的勇氣來開口道:“我……想來看看寶寶。”
“休想。”邵雲極快的冷冷的回絕她。
曼芝挫敗的咬住下脣,耳朵裡灌進的是嬰兒沒完沒了的哭鬧,她只覺得焦急萬分,她低頭思忖,然後又乞求道:“你就讓我見見她吧,也許我能哄住她。”
邵雲的臉上連表情都沒有,他完全當她是死敵,“你以爲你是誰?救世主??!”
曼芝的臉也是煞白,可爲了孩子,她只能忍下來,她用連自己都痛恨的哀憐的目光看著邵雲,試圖能夠打動他。
邵雲在她的凝望中緩緩將目光轉開,冷冷的,嗓音沙啞的問她,“曼綺……葬在哪兒了?”
曼芝心裡一痛,她低低的說:“你讓我看一眼孩子,我就告訴你。”
邵雲赫然扭頭瞪著她,面龐因爲氣憤而扭曲,“蘇曼芝,你果然是個精明人,都這個時候了,還懂得跟我講條件。”
曼芝垂著頭,半晌才低聲說出了姐姐的葬處。
邵雲緊緊攥著手心,臉上終於有了痛苦的表情,然而,開口說話時,仍壓抑不住怨憤,“你真有本事,攪了我的婚事也就罷了――”
曼芝聽見這一句,猛地擡頭,“我沒有,我什麼也沒做。”
邵雲根本不理她,繼續說道:“你居然連自己親姐姐的生命都能當兒戲看待,你叫我怎麼放心讓你見寶寶。我怕她見了你――會害怕!你是個不折不扣的幫兇!”
曼芝感到一陣暈眩,她緊貼著牆,才勉強站住腳跟,眼見邵雲往門裡一退,從牙縫裡對她擠出一個字,“滾!”然後門倏然間合上了。
曼芝撲過去,繼續在門上緊叩,咚咚咚,咚咚咚,絕望的一聲又一聲,可是那門最終沒有再開過。
斜對面的一戶卻被她驚擾得探頭出來瞧熱鬧。
“姑娘,別敲了,再敲門都給你卸下來啦。”那是個胖胖的中年婦女,手裡抓了把瓜子,正磕著,一臉的笑意。
曼芝只得住了手,茫然的呆立著,不知該怎麼辦。
“來,到我家來坐坐罷。”那婦人竟然招呼她。
曼芝順從的走過去,然後被熱情的讓進屋裡。
“坐,坐,我給你倒杯水。”
“謝謝阿姨。”曼芝有些受寵若驚,接了水杯在手裡捧著。
“我姓劉,你叫我劉姨得了。”劉姨說著,在她對面的小方凳上坐下,好奇的問:“哎,你是那小夥子什麼人呀?”
“我……”曼芝一時不知該怎麼介紹自己,支吾了半天才道:“是他朋友。”心裡汗顏,如果邵雲知道她這樣介紹自己,會不會直接伸拳扁她。
“女朋友罷?”劉姨爽快的一語道破,得意的加快了磕瓜子的速度。
曼芝訕訕的擡手撂了下前額的劉海,也不打算解釋了,越解釋越糊塗。
“那孩子……是你生的?”劉姨探究的目光牢牢的鎖在曼芝臉上。
“啊?”曼芝愣住了,腦子裡來回穿梭了幾回,她含糊其詞的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反問道:“他……帶著孩子在這裡還好嗎?”
劉姨把眉頭一皺,“哎呀,你說一個男人哪裡能帶孩子嘛,他請的那個邱嬸人是好說話,根本也鎮不住小孩,這白天哭,夜裡哭,鄰居都提了幾回意見了。哎,你要真是孩子他媽,趕緊過來吧,沒孃的孩子,真作孽哦。”
曼芝眼圈頓時紅了,劉姨看在眼裡,更加料定猜得沒錯,又道:“小兩口鬧彆扭了?我看出來了,那小夥子脾氣不好,來了這裡快一個月了,見了鄰居都愛搭不理的。”
她湊近曼芝低聲求證,“是不是跟你吵了架才搬出來的?”
曼芝張口結舌的頓在那裡,木訥的表情令劉姨誤會更深。
“嗨,小夫小妻沒什麼說不開的,牀頭打架還牀尾合呢。”
曼芝顧不上臉紅,她預感這個劉姨興許能幫得上忙,於是將錯就錯的嘆了口氣道:“可是他根本不想見我。”
劉姨果然熱心,臉一繃,計上心來,“這麼樣,你等他不在的時候過來,邱嬸一人帶著,我給你說兩句好話,保她讓你進去。”
曼芝一把抓住劉姨的手,感激不盡,連連道謝。
劉姨極爲爽快的拍著她的手讓她放心,兩人又互留了自家的電話號碼。
第二天上午,曼芝果然接到劉姨的電話,說邵雲出門了。
曼芝火速趕去。手裡當然沒空著,她給劉姨帶了一籃子水果,劉姨眉開眼笑的接過。
兩人蹩到門前,劉姨替她叫的門,過了一會兒,邱嬸開門出來,一見曼芝,有如見了瘟疫,要緊把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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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姨眼尖,一個箭步踩進去,把門抵住。
邱嬸求饒道:“啊喲,劉大姐,你就別添亂了,邵先生說這位小姐來絕不允許給她開門的,邵先生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劉姨白了她一眼,徑自走進去,“有我在呢,你怕什麼?”
曼芝立刻機靈的跟了進去,邱嬸急得直跺腳,又無可奈何。
屋裡十分凌亂,進門就是窄小的客廳,頂多十來個平方,右手衛生間和廚房緊挨著,顯得很逼仄。
客廳的左邊先入眼簾的是個極小的房間,擺了張單人牀和一些零碎的雜物,窗子小的可以忽略,看樣子是邵雲住著。再過去是個稍大的臥室,裡面擱著一大一小兩張牀,小牀上躺著的舞手舞腳的小傢伙正是萌萌。
曼芝飛身過去,一把將她抱起,萌萌哼哼唧唧的,似乎哪裡不舒服,曼芝貪婪的盯著她的小臉龐看,一個月不見,她也瘦了,只覺內心酸楚不堪,眼淚止不住的滴答掉下來。
劉姨在旁邊看了,也禁不住唏噓,對邱嬸道:“這是孩子的親媽呀。”
小萌萌先是用陌生的眼睛望著她,似乎在判斷這個人是誰。
“萌萌,你還認得我嗎?”
彷彿有心靈感應,萌萌忽然對她展顏一笑,一如初次見面時那樣,曼芝看得呆了,她說話時聲音都有點走調,“她……她又對我笑呢!她記得我是誰。她才兩個月呢!”
“到底母子連心啊!”劉姨嘆道,爲自己的義舉不勝自豪。
邱嬸始終面呈戚色,搓著手只知道嘮叨那一句,“邵先生回來知道了一定要讓我走人的呀。”
劉姨不屑道:“你倒忍心把她們母女拆開,做這種缺德事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曼芝此刻心潮已逐漸平復下來,她始終抱著萌萌,萌萌也一反常態沒有哭鬧。
她從口袋裡掏出兩張錢,塞到邱嬸的手上,歉然道:“邱嬸,真對不起。不過你放心,我們不會告訴邵雲,我會乘他不在的時候過來,絕不讓你爲難。”
邱嬸連連推卻,“你的錢我不好拿的,邵先生知道了不好。”
劉姨不耐道:“讓你拿就拿嘛,邵先生不會知道的,除非你自己告訴他。”
邱嬸嘟噥道:“我是不會去說的,說了我就要走人了。”
雖然住的象個狗窩,可邵雲出手大方,給她的工錢高出市場一倍,所以她格外珍惜。可是眼下,她又不是面前兩個人的對手,除了給她們拖下水,別無辦法,況且,她聽說曼芝是孩子的親孃,那麼她這麼做也算是積德罷。邱嬸想著,默不做聲的將錢收好。
一過四點,邱嬸就開始象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催曼芝快走。
曼芝一步三回頭的走到門口,終於依依不捨的離去。
之後,曼芝成了這裡的秘密常客,她總是上午九十點鐘來,下午三四點鐘離開。有劉姨把著風,可謂萬無一失,偶爾邵雲早回來,劉姨就會把曼芝叫去自己家先藏著,等邵雲進了門再偷偷溜走。
有了她,邱嬸不得不承認,自己明顯輕鬆了許多,以往她既要照顧孩子的吃喝拉撒,還要洗衣做飯,而現在,只需要洗洗弄弄做兩頓飯就行了。
曼芝照顧萌萌無微不至,那孩子跟她又著實投緣,兩週下來,已是十分順手。
令邱嬸納悶的是,既然曼芝是孩子的母親,怎麼不餵母乳她吃,反而學著自己的樣,泡奶粉給孩子。不過即使有疑問,她也不會問的,既然不穿幫,她樂得落個輕鬆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