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
傅庭筠愣住。
這還是她第一次登自己的門。
傅庭筠想到去年臘月間傅五老爺?shù)情T吵鬧的事,不由眉頭微蹙。
她上有公公,下有夫婿,兩人都不待見自己,她又是循規(guī)蹈矩的婦人,按道理不可能隨意和她走動才是……難道她也來趟這淌渾水不成?
傅庭筠心里就有些不喜。
但想到傅家少奶奶一直對自己很是和善,她還是吩咐珍珠:“快請了傅家少奶奶進(jìn)來。”
珍珠應(yīng)聲退下。
傅庭筠換了件衣服,迎了出去。
傅少奶奶穿了件大紅色遍地金的褙子,鬢角簪著一朵蓮子米大小的珠花,手上戴了對羊脂玉的鐲子,打扮得很是貴氣,卻掩飾不住眉宇間的憔悴。
難道真給自己猜中了?
傅庭筠在心里嘀咕著,臉上卻笑意盈盈地把嫂嫂迎到內(nèi)室臨窗的大炕坐下。
傅少奶奶不由松了口氣。
傅五老爺在趙家的遭遇盡管瞞著兒子和媳婦,可時間一長,在傅五老爺身邊服侍的人多多少少透了些風(fēng)出來,她可是一清二楚。因擔(dān)心和公公一樣被傅庭筠拒之門外,她想到“人怕對面”的話,連帖子也沒敢下,直接就上了門。不曾想傅庭筠不但親自去垂花門迎了她,還在內(nèi)室待客……她心里不禁覺得僥幸。
珍珠和蔻兒在上茶點(diǎn)的時候忍不住打量了傅少奶奶幾眼。
傅少奶奶看得分明,笑容就平添了些許的窘然。
傅庭筠眉頭微蹙。
珍珠和蔻兒忙低下頭,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傅庭筠端了茶盅:“今秋的鐵觀音,嫂嫂嘗嘗。”
傅少奶奶笑著呷了一口。贊道:“醇厚甘滑,好茶。”
傅庭筠笑道:“嫂嫂若是覺得好,等會我讓人包些嫂嫂帶回去喝。”又道,“嫂嫂既然來串門,怎么不帶了兩個侄兒一起來?說起來我也有幾年沒見到他們了。不知道兩個侄兒現(xiàn)在怎樣了?”然后喊了雨微:“把大妞和大哥兒抱來給奶奶看看,也認(rèn)個臉。”只和傅少奶奶說著家常,一副要堵了她的嘴的模樣兒。
傅少奶奶看著微微笑了起來。說起兩個兒子:“……都是乖巧的性子,只是這兩天天氣不好,怕帶他們出來著了涼。”
童氏和雨微帶了呦呦和曦哥兒過來給傅少奶奶問安。
傅少奶奶褪了手上的羊脂玉手鐲給呦呦做了見面禮。解下腰間掛著的羊脂玉玉佩給曦哥兒做了見面禮。
過年的時候呦呦給人磕了不少頭。行了不少福禮,得了不少紅包。
見傅少奶奶給她見面禮,也不用童氏吩咐,麻利地給傅少奶奶行禮道謝。
曦哥兒還懵懵懂懂,雨微抱著他,代他給傅少奶奶行禮,還沒有起來,曦哥兒已把玉佩往嘴里塞。
雨微看著冒汗。忙將玉佩從他口中奪下來,他卻嘴一癟,哭了起來。
大家都笑了起來。
傅庭筠就對傅少奶奶道:“可見嫂嫂的東西曦哥很是喜歡。”
“是啊!”傅少奶奶起身抱了曦哥兒仔細(xì)地打量。轉(zhuǎn)頭對傅庭筠道,“不怪人說姑舅老表骨肉親。他和你的兩個侄兒也有幾分相似。”
傅庭筠摟了站在她身邊的呦呦笑。
傅少奶奶彎下腰,和藹可親地問著呦呦的日常起居。
呦呦口齒伶俐,問一答三,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屋里的氣氛變得很好。
傅少奶奶就摩挲著呦呦的頭嘆了口氣,道:“也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機(jī)會再見到大妞兒和大哥兒……”笑容漸斂。
傅庭筠聽著她這話里有話,知道終于說到主題了,也不搭腔,只照著字面上的意思應(yīng)酬:“這有什么難的,嫂嫂想什么時候來看他們,什么時候來就是了。我出嫁,嫂嫂可是給我添了箱的。我們家的大門,永遠(yuǎn)都為嫂嫂敞開著呢!”然后岔開了話題,笑道,“二月初二的時候我邀了王夫人一起去玉鳴山踏青,要不嫂嫂也和我們一起去玉鳴山玩一天吧!到時候把兩個侄兒也帶上,我正好可以看看,呦呦和曦哥兒也可以認(rèn)認(rèn)表哥……”
傅少奶奶眼底就露出幾分洞察世事后的明了,道:“二月初二,我恐怕不得空——我已經(jīng)和公公、相公說好了,二月初一就啟程回華陰……”
傅庭筠愕然:“嫂嫂回華陰,那老爺和哥哥?”
“他們留在京都。”傅少奶奶的神色有些淡然,“年前聽華陰老家的人來說,祖母身體微恙,婆婆雖然不在了,可這侍疾的事我們這房也不能袖手旁觀。所以我和我的娘家人商量,決定帶你兩個侄兒回華陰,一來是盡盡孝道,二來兩個孩子生在京都,長于京都,對華陰卻陌生得很,時間長了,說不連自己的堂兄妹們都不認(rèn)識了,更不要談什么手足之情了。我娘家母親和哥哥們聽了都覺得好……”
“祖母病了?”傅庭筠聽著有些急起來,“病情怎樣?要不要緊?”
“年紀(jì)大了,受了些風(fēng)寒,一時抵御不住,”傅少奶奶道,“聽說不要緊……”
既然如此,為何要回華陰侍疾?
傅五老爺和哥哥都沒有納妾,她走了,傅五老爺和哥哥在京都由誰照顧?
祖母身體有恙,母親不在,嫂嫂回去盡孝,因?yàn)椴环判暮⒆犹。瑤е煌厝A陰也說得過去,為何還要寫信回娘家去商量娘家的母親和哥哥?
知道祖母的身體不要緊,這些疑問一個接著一個地從傅庭筠的腦子里冒了出來。
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傅少奶奶苦澀地笑了笑,聲音驟然低了下去,道:“我原來覺得。姑奶奶受了委屈,那也是不得己,后來知道真正的緣由,心里很是不安……跟你哥哥說,你哥哥卻不以為然……”她說著。咬了咬唇,好像有千言萬語不知道該怎樣表達(dá)似的。
傅庭筠也怨傅庭筀。
他們好歹是一母同胞,原來不知道是什么事也就罷了。現(xiàn)在知道了,竟然還是這樣一個態(tài)度……可怨歸怨,總不能因?yàn)檫@個就讓嫂嫂和哥哥起罅隙吧?哥哥是個無心無情的人。到時候?yàn)殡y的還不是嫂嫂。
她忙道:“這件事與哥哥無關(guān)。嫂嫂不要多想。”
傅少奶奶聞言輕輕地嘆了口氣,端起茶盅,垂了眼瞼低頭望著茶盅內(nèi)金黃色的茶湯,小聲道:“我也是幼承庭訓(xùn),從小在家里跟著哥哥們讀過四書五經(jīng)的人……”她有些艱難地道,“言傳身教……莫過于此……就寫了封信給我娘家的母親……母親知道了,就和我哥哥商量……娘家的人都覺得我還是帶了孩子回華陰的好……公公身邊沒有個照顧的人,正好你哥哥還要到國子監(jiān)去讀書……有他代我在公公面前盡孝。我放心得很……以后若是沒有什么事,我也不會再回京都了……姑奶奶這里,我怎么也要來辭個行……只可惜你哥哥管得緊。不能帶了侄兒來給你磕頭……”她說著,掩面而泣。
“嫂嫂!”傅庭筠如遭雷擊。呆呆地望著無聲哭泣的傅少奶奶,不知道為什么,竟然淚如雨下,“您,您何必如此……總歸是我不好……”
傅少奶奶聽著掏出帕子擦著眼淚,強(qiáng)露出個笑容來,打趣道:“自古勸合不勸分,我知道姑奶奶是好心,只是這話未必就是姑奶奶的真心話!”
傅庭筠見了心里更覺得酸楚,張口正欲再勸,傅少奶奶已道:“我知道姑奶奶是好意,只是我主意已定,姑奶奶若是還當(dāng)我是你的嫂嫂,就什么也不要說了。我人雖懦弱,卻不是那是非不分的人。若是我圖一時的安逸留在了京都,以后你兩個侄兒漸漸長大,到了明事理的時候該怎么辦?回了華陰,有我守著,有他們的舅舅幫襯著,或許不一定會成才,卻也不會讓他們長歪了……你也是做母親的,應(yīng)該知道嫂嫂的苦衷才是!誰都能來勸我,姑奶奶卻不應(yīng)該勸我的。”
傅庭筠啞口無言。
面頰上掛著淚珠兒。
傅少奶奶看著一笑,把手中的帕子遞了過去,道:“快擦擦眼淚,我們家姑奶奶可不是那遇事只知道哭的人。”
那輕快的語氣讓傅庭筠也跟著心中一松。
她接過傅少奶奶的帕子擦了擦眼淚,道:“那您以后準(zhǔn)備怎么辦?公中分到各房的銀子,只能夠嚼用……”說到這里,她站起身來,“我這里還有些貼己銀子,嫂嫂先拿去用吧!”又怕嫂嫂拉不下這個臉皮,道,“母親離開華陰也有四、五年了,家里只留了幾個老仆看守,這么久無人居住,家具、陳設(shè)恐怕都陣舊不堪了,這花錢的地方多著呢……”
傅少奶奶一把拉住了傅庭筠:“哪里就用得上姑奶奶的體己銀子了!我這里還有娘家的陪嫁,娘家的哥哥也答應(yīng)家里的出息以后每年分我一成,”她說著,笑道,“你以為我為著什么要和我娘家的哥哥商量?”語氣帶著幾分俏皮。
傅庭筠很是意外,睜大了眼睛望著傅少奶奶。
傅少奶奶笑著朝她眨了眨眼睛。
傅庭筠失笑。
難道這才是她嫂嫂的本性……或者,這些年嫂嫂也過得很壓抑?
她坐了下來,朗聲道:“那好,等嫂嫂什么時候需要,再告訴我一聲也不遲。”
傅少奶奶笑聲清脆:“你放心好了,你兩個侄兒成親的時候我不會忘記你的!”
傅庭筠也笑。
兩人四目相對,突然都覺得頗此間親昵了不少。
考完之后是總結(jié),明天的時間不好說,五點(diǎn)鐘之前沒有加更,那就只有一更了,還請大家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