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然州形容憔悴面白如紙昏睡在冰臺上,瓊水夫人坐在一旁把測著他的脈象,皇甫金鷹周廣、鹔鹴大莊小莊等人圍站在旁邊,眾人皆是神思憂傷目光黯淡。
昨晚皇甫然州從樓梯上滾下來,嚇壞了一眾侍女仆從,眾人手腳慌亂著把皇甫然州扶起來后便匆忙送回了冰室。周廣原還想進屋去看看女兒的,走到一半聽到皇甫然州摔樓的聲音頓覺情況不妙,吩咐了明珠炎牙和接著趕來的穆家三兄弟照顧好小姐后便又退了出去。
皇甫金鷹、瓊水夫人、鹔鹴自然也是聞訊后迅速趕到冰室,才知道原來火龍真氣除了半月一次的回脈,平時因心緒不穩可能也會攻心阻脈引起不適……
當然,關于皇甫然州昨晚夜探周曉迷被發現然后兩人就之前的分歧吵起來最后皇甫然州還強行輕薄了周曉迷的事,眾人也知道了。皇甫然州向來矜持有禮,這的確讓人有些震驚……兒女之間的事,不好說,也不太好拿到臺面上來討論,但無論如何,強行輕薄是十分無禮的。這次是皇甫然州不對,皇甫金鷹和瓊水夫人不好先開口,還想看看周廣什么態度,結果周廣似乎很淡定,也沒開口提這事。周廣不說,皇甫金鷹和瓊水夫人也不好主動說,況且皇甫然州現在還昏迷未醒,眾人也就暫且先避開那事將注意力放到了皇甫然州的病情上。
其實不論是周廣還是皇甫金鷹瓊水夫人,他們心里很清楚,有些事,他們無能為力,就讓孩子們自己造化去吧,他們不方便管,何況也根本管不了。
今天,皇甫然州體內的火龍真氣要第一次回脈,周廣和皇甫金鷹商定,一會一起施功,看能不能迫使皇甫然州體內的火龍真氣移位錯開。
不過現在皇甫然州昏迷著,不知一會能不能醒來。
瓊水夫人一直把測著皇甫然州的脈象,體察著火龍真氣的動向。
冰臺上的皇甫然州雙眼微閉靜靜躺著,這么多年,鹔鹴沒見過這般凄喪落寞的哥哥,像一個終被千斤重量壓垮的背負者,又像一個終于拿下了面具的假面人,現在他就這樣躺在這里,眉間帶著些許憂傷和戚悲,毫無偽裝地躺在這里。
“燕子,一會,他能醒來么?”周廣看皇甫然州昏迷很深,有些擔憂地問了句。
“難說,”瓊水夫人不確定地搖搖頭,“不醒來也沒關系,到時候我把他扶坐起來,你們站在他身后。”瓊水夫人說著,目光忽然一沉,“其實火龍真氣很難受內力控制,也不知道這次能不能行……你們二人內力深厚,加在一起或許會有些作用,就姑且試一試吧。”
皇甫金鷹默然了下,眼中浮起憂色,“若不行的話,可怎么好?”
烈焰灼心厲火燒骨,光聽這幾個字便已讓人膽寒,一個活生生的人,如何承受得住這般苦痛。看著兒子衰弱無力躺在冰臺上,皇甫金鷹臉上雖平靜,心中卻刀割般的疼。
瓊水夫人嘆了口氣,道,“我制過一味伏鬼丸,當年幫人換眼切瘤時為避免病人痛苦給他們吃的。伏鬼丸有致幻麻醉的效果,病人吃下后進入深度昏迷,三日后才能醒來,所以我開顱剖膛他們就感覺不到疼痛了……一會若你們施功無用,就給他吃伏鬼丸吧,暫解他一時之苦。”瓊水夫人說著見皇甫金鷹眼中已起了些光亮,但她還是堅持將下半部分說完,“不過伏鬼丸藥力很烈,能損傷人的腦部神經,偶爾一用無妨,若長期使用,必致人癡傻。”
皇甫金鷹一怔,“這不是飲鴆止渴嘛。”
瓊水夫人無奈地瞥皇甫金鷹一眼,“權宜之計,先過了今日再說吧。”
皇甫金鷹耷垂著眼簾,沒再說什么。這幾天,他和瓊水夫人把經樓里所有的書都翻了一遍,周廣也來做過多次談論,都無疾而終。想這三個人已是當世最厲害的角色,平日里呼風喚雨通天曉地,如今聚在一起連個孩子都救不了,莫名更是悲苦。
皇甫金鷹搖搖頭,長吸了口氣無奈嘆道,“實在不行,這就是他的命了。他自己選擇的,讓他自己受去吧,我們盡力了。”
情形如此,瓊水夫人也不知再說什么,周廣作為一個外人更不好說什么,鹔鹴和大莊小莊站在一旁不敢插話,一時氣氛冷滯得像這冰室里的寒氣。
半響,侍立在一旁的鹔鹴看見躺在冰臺上的哥哥手指動了動。
“師父,你看哥哥。”鹔鹴朝瓊水夫人喚了聲。
瓊水夫人回過頭,見皇甫然州微微皺著眉,嘴唇在顫動,像正在做一個很可怕的噩夢。
“然州。”瓊水夫人朝皇甫然州喚了聲,想將他喚醒。
下一刻,皇甫然州果然睜開眼睛,不過不是被瓊水夫人喚醒的,而是被一陣錐心蝕骨的疼痛激醒的。
兩股火龍真氣在皇甫然州體內回脈相遇,形成一股炙流,迷離間,皇甫然州忽覺被烈焰焚身劇痛難忍便猛然睜開了眼睛。
皇甫然州目光凝結連話都無力說,只神情苦痛地抱著手臂,才片刻,額前已起了層薄薄的熱汗。
見皇甫然州這般景象,眾人知道是火龍真氣發作了。
雖然才蘇醒,但皇甫然州意識非常清晰,他記得自己在奔月殿昏倒然后滾了樓,昏迷了多久暫且不知,反正自己此刻在冰室,且父親姑母妹妹等人都在身邊。自己怎么被帶回這里的之后又發生了些什么已來不及細思細問,他坐起來,雙手僵直著按在冰臺上,現在只覺全身燒痛,被生生扔進了火坑油鍋一般。
早在吞下火龍珠時他便做好了承受這種煎熬的準備,這段時間他一直在練上虛咒,一門使人凝聚心神擯棄雜念的心經,據說練到極致者魂靈能脫軀而出升入幻境,人即為虛,虛即為人,山河傾崩而不聞,刀劍相割而不擾,他想用上虛咒將自己放空從而忘記痛苦。
父親姑母都在眼前,他不想顯得很苦痛,他盤坐在冰臺上,微閉著眼睛,兩只掌心一上一下平放于胸前,心中默念上虛咒。雖然額前青筋突起,豆大的汗珠如雨般落下,但始終未出一聲。
皇甫金鷹和周廣見狀,忙轉身至皇甫然州背后,接著一人抓了皇甫然州一只肩膀便運功提氣開始將自己的內力輸入到皇甫然州身上。
皇甫金鷹和周廣也能感受到皇甫然州體內有兩脈真氣在沖撞,皇甫金鷹和周廣分管一脈,盡力使兩股真氣能移位錯開。
兩股十分強勁的力量進入身體,皇甫然州的肩膀不由一顫。他穩了穩心神,任由兩股力量在體內流動。周廣和皇甫金鷹的內力厚重,像兩條猛龍一般在皇甫然州體內游走,神佛無阻。冰室寒冷,皇甫然州身上卻冒著煙霧,瓊水夫人和鹔鹴等人在一旁看著,也不知情況如何,十分心焦。
周廣和皇甫金鷹控制著內力,努力使那兩脈真氣偏移,不過火龍真氣像水流一般,柔綿又無形,遇到內力便穿行而過,根本不受其影響,周廣和皇甫金鷹像一拳重重打在棉花上,根本使不上勁。
再看皇甫然州,盤坐在冰臺上的他緊緊閉著眼睛,在這寒氣徹骨的冰室里,汗如雨下,衣衫皆已濕透。
因使不上力,周廣和皇甫金鷹撤了功。
“果然,火龍真氣是不受內力左右的。”雖早已料到結果,但瓊水夫人還是十分失望。
瓊水夫人看著皇甫然州,她知道,皇甫然州沒有辦法抑制火龍真氣,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忍。烈焰灼心厲火燒骨,就是地獄里的焚火坑下油鍋也不過如此,鬼魂尚且驚恐懼怕,又豈是人能忍耐承受的。
皇甫然州面白如紙汗如漿出,嘴里的牙齒都快咬碎了,身上的血液如沸水般流動,背后的白煙如霧氣般升騰。皇甫然州心里默念著上虛咒努力使自己鎮定,掌心如火團般熾烈。
皇甫金鷹瓊水夫人等人站在一旁心亂如麻又不能過去觸碰他怕攪擾了他的心神,不過也是震驚,皇甫然州居然能撐這么長時間。
自幼習武且游歷江湖多年,皇甫然州原以為憑著自己超強的承受能力和上虛咒應該能忍耐下來,但此刻全身皮膚如被燒紅的鐵塊烙著一般燒痛,心臟像被烤紅的鐵鉗夾著一般抽搐,他才發現,自己終歸還是個血肉凡人。
上虛咒的確能凝心聚神使人擯棄雜念,但當骨肉上強烈的痛感已超越一定境界就不是憑意志想擯棄就能擯棄的了。
十八層閻羅地獄里折磨鬼孽的刑罰也就是這樣了吧。
一個時辰后,皇甫然州終還是苦痛難忍身體不支顫抖著肩膀捂著胸口從冰臺上滾落下來,他唇如敷蠟面如雪降,下巴滴著汗珠連發根都已濕透,芝蘭玉樹一般的他此刻像一只剛從滾水里撈出來的陰魂水鬼。
“哥哥!”鹔鹴喚了一聲沖過去,一雙汪汪杏眼瞬間淚珠奔涌。
因為伏鬼丸藥力太烈,瓊水夫人還想如果皇甫然州能自己扛過去就不給他吃這東西的,但現在看來,凡人終究還是凡人。
鹔鹴還想將皇甫然州扶起來,可皇甫然州全身像被烙鐵燙著一般燒痛,魂都已丟了幾次,哪里還站得起來。
瓊水夫人從袖中掏出伏鬼丸走近皇甫然州,然后將藥丸給皇甫然州喂了下去。
皇甫金鷹心如刀割又無能為力,連周廣都幾次不忍背過了臉去。
伏鬼丸果然藥力迅猛,服下藥丸的皇甫然州慢慢閉上了眼睛沒了動作。
皇甫金鷹周廣合力將皇甫然州扶回冰臺上躺下,看著都已脫了形的皇甫然州,周廣心中莫名感傷,原本承受這苦痛的人應該是他,那天晚上被困禁在游香臺的皇甫然州讓大莊小莊來映月水榭偷了火龍珠,替他吞了下去……
第一次,周廣如此強烈地希望一個不是自己孩子的孩子能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