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水夫人用伏鬼丸使皇甫然州進入了深度昏迷，火龍真氣的第一次回脈算是挨過去了……鹔鹴也是第一次見到，一個進入深度昏迷的人身體都在不停淌汗，可見火龍真氣其性之猛……可瓊水夫人也說了，伏鬼丸藥力兇烈能損傷人的腦部神經，偶爾一用無妨，長期使用必致人癡傻。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于是皇甫金鷹瓊水夫人周廣將皇甫然州交給鹔鹴照顧后又開始研究起別的辦法，盡管腦汁絞盡的他們已沒什么別的辦法可想了。

因為皇甫然州那邊的情況更緊張一些，所以情況稍微不那么緊張的周曉迷這邊莫名就被冷落下來。那晚之后，連續三天，居然沒有一個人過來奔月殿看一眼，連周廣都不見影子……

說起周曉迷，也是難解。那晚皇甫然州走后，她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不動彈也不說話，明珠炎牙和雷煞鬼王守在旁邊不敢多問更不敢過去觸碰她。她半掩著絨被背對著外面，看不清是何表情，也不知是睡著還是醒著，該吃飯時，明珠將吃食端到床邊喚了半個時辰她都不答應…… 還是第二天傍晚，想是她自己餓了，才慵慵懶懶地轉過身爬起來，低沉著聲音說要喝粥。明珠當然是趕緊去廚房端了碗燕窩粥過來，然后一勺一勺慢慢喂她喝下去。原還以為躺了這么久的她喝了粥會起來走走的，結果她喝完粥眼一閉又趴在軟枕上睡了……之后的周曉迷就變得十分懶散，每天除了喝粥的半個時辰，幾乎時時刻刻趴在枕頭上睡覺……

奇怪的是周廣這么長時間不過來看她，她也不想不問。

還有，那事之后，第一個走進奔月殿來看她的人，居然是，鹔鹴。

絹紗的帷幔輕輕被撩開，鹔鹴捧著一只托盤走進來，托盤上擺了一碗棗仁龍眼粥，光是聞見，那味道已勾人味蕾。鹔鹴一襲素雪留仙裙，頭上簪著一只白玉展蓮，兩彎遠山娥眉翠如攏煙。

見鹔鹴姑娘來了，明珠炎牙喜不自勝。三四天不見人來奔月殿，小姐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三四天他們也不敢管，幾天前小姐被少主強行輕薄了，小姐心里估計還有些委屈，他們知道小姐向來喜歡鹔鹴姑娘，正好讓鹔鹴姑娘陪小姐說說話。明珠忙把鹔鹴迎進內室，并特意朝里面報了聲，“小姐，鹔鹴姑娘來了，鹔鹴姑娘來了呢。”

“姐姐。”鹔鹴盈盈走進來，坐到床邊，“姐姐，我來看看你。”

迷迷糊糊的周曉迷似乎聽見鹔鹴來了，慢慢轉過身子來。

“姐姐，我做了棗仁龍眼粥，姐姐想不想喝？”鹔鹴望著雙眼迷離的周曉迷，柔聲問道。

周曉迷沒說什么，望望鹔鹴，又望望那托盤上香噴噴的粥，輕輕點了點頭。

明珠忙將靠枕拿過來給周曉迷墊上將周曉迷扶起來。鹔鹴端起粥碗，用白瓷印花的勺子舀了半勺慢慢遞向周曉迷。

周曉迷喝下一口，嚅了嚅嘴唇。

“好不好喝？”鹔鹴細聲問，一雙眸子靈動如秋水。

周曉迷見到鹔鹴便倍感親切，喝了口滋潤的粥后更是困意全消，頓時臉上也有了神色。

周曉迷微微點點頭，“你做的東西，一直都很好吃。”

“來，再吃一口。”鹔鹴笑笑，又舀起一勺給周曉迷遞過去。

雖然窗外冬風寒烈，但奔月殿里十分溫暖，輕紗影影，帳幔重重，熏鼎里焚著渙香，臺幾上開著山茶。

慢慢喝完了粥，鹔鹴凝視著周曉迷，她玉肌花貌，還是那樣嫵媚婉轉撩人心神。因長期躺在床上，她只簡單著了件輕薄的絹衣，一半肩膀和大半截胸口都露在外面，且一看就是多日沒梳洗了，額前幾縷游絲凌亂，頭發松散著全部披在肩后，耳上無環飾臉上無脂粉。

“姐姐，我幫你梳頭好不好？”鹔鹴忽然道。

周曉迷先是一怔，然后又緩緩點頭。

奔月殿是皇甫然州的寢殿，皇甫然州是個男人，所以梳頭的地方自然沒有周曉迷或是鹔鹴閨房里那梳妝臺上的東西多樣齊全，不過好歹周曉迷在奔月殿住了幾個月，一些簡單的首飾妝具這里還是準備了。

鹔鹴先將周曉迷從床上扶起來，感覺她在床上躺了幾天，骨頭都軟掉了似的。周曉迷下地后，鹔鹴又幫她將衣服整理好，然后才攙她來到梳妝臺。

坐在梳妝臺前，周曉迷都有些意外，才幾天，鏡子里那個自己已暗淡憔悴成這般模樣。

鹔鹴拿起梳子開始給周曉迷梳頭，因為她以前常給師父梳頭，所以手法十分溫柔嫻熟。周曉迷的發質很好，烏黑柔亮又密又長，穿梭于指尖十分舒服。

鹔鹴給周曉迷挽了隨云髻，又往上簪了三只珠翠花釵，周曉迷喜歡步搖，她又在左邊插了一只茉莉引蝶銀嵌玉長流蘇步搖。

“好看嗎？”鹔鹴插好步搖，望著鏡子朝周曉迷問。

周曉迷看著鏡子里那個整齊的自己，點點頭，“好看。”

鹔鹴撫摸著周曉迷的頭發，“姐姐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周曉迷笑笑，“呵呵，你自己也很好看啊，咱們不是雙璧么。”

“是啊，咱們是雙璧……可是我這張臉長在我自己身上，我自己不能時常看見，所以還是看姐姐你又賞心悅目又舒服方便啊。”

“呵呵，你這蹄子，嘴跟抹了蜜似的，什么時候也學會油嘴滑舌了。”

鹔鹴一句玩笑，頓時讓氣氛十分輕松愉快。

不過才片刻，鹔鹴的臉色立馬沉下來，整個表情和她進來時完全不一樣了，那張純真靈動的臉上是一副周曉迷從來沒見過的憂傷清肅，“姐姐這么好看，難怪哥哥那么喜歡你……”

忽然提起皇甫然州，周曉迷也想起了什么似的，眸色沉下來。

皇甫然州，這是一個敏感詞匯，以前她們能很快樂地聊天，就是因為從來不提皇甫然州，不管有意還是無意反正都回避著。但此刻，鹔鹴忽然饒有深意地提起，是想說什么……

兩個女孩忽然都不說話了，氣氛僵到極點。

默然許久，鹔鹴拿起梳子又慢慢給周曉迷梳起頭發，“有些話，我本不方便說的，但今日，我想跟周姐姐說幾句。”鹔鹴的口氣平穩且鄭重。

周曉迷對鏡無語。

“最開始，我是不喜歡周姐姐的。”鹔鹴喃喃著，像是在對周曉迷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給東臨老人賀八十大壽的江陵。那晚在四海樓，你偷哥哥的月神劍未遂，被我用軟骨香留在了樹林。我原是很不喜歡你的，因為你很高傲，很冷漠，很不近人情……《春夜美人圖》在賞寶大會上被當眾展示，我很震驚，但我震驚的不是那幅畫被展示，而是哥哥居然喜歡上了你，我很難理解，哥哥怎么會喜歡你這種人。后來我聽說了你在長瑛別院偷虎牙石救哥哥脫險的事，很出乎我的意料，再后來，你約我去蜀啼閣喝茶賞花，最后還送了我一盒螺黛，我開始覺得你有些特別……我原是很不喜歡你的，但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也慢慢開始接受你，大概是在你把哥哥從祭臺上扶起來之后，又大概是在你住進游香臺之后……你的確高傲冷漠，但有些事我也很動容，你明明不喜歡哥哥，但江湖上傳的你和哥哥的風言風語你卻從不在意；哥哥幽閉你，但一邊不情愿一邊也讀書寫字毫無怨言……你有氣魄，殺伐決斷，也講信義，說一不二，而且其實你也是重情誼的，我慢慢理解了哥哥為什么喜歡你……現在皓月宮的丫鬟們都私下叫你少奶奶，有時我也在想，哪天能改口叫你嫂子就好了……我不知道你為什么那么抗拒哥哥，但哥哥真的很喜歡你。你不知道他在聞得有人想趁周殿主中毒之機攻伐朱儀殿時有多擔心你；你不知道他在將月神劍揮向你時有多為難；你不知道他在聞得必須要冰蕊雪蓮才能救你時他是和周殿主同時站出來的；你不知道……”鹔鹴有些哽咽，她還想說你不知道他三天前被火龍真氣折磨得整個人都沒形了到現在還昏迷未醒。鹔鹴忍了忍，將眼中將要冒出來的淚珠逼回去，“哥哥對周姐姐一往情深，周姐姐真的一點都感覺不到么……”

周曉迷沉默良久，像一座雕塑般坐在那里，并不回應。

就在讓人真的以為她變成了一座雕塑時，她終于開口說話了，聲音很低，“你哥哥來奔月殿的那天晚上我似乎聽見他從樓上摔下去了，這么大個人，燈又那么亮，他是沒長眼睛么……”

鹔鹴一怔，隨之眼簾一垂，當然不能說是因為火龍真氣，“他…去雪海冰原時身上染了些小病，已經在喝藥了，沒什么要緊…”

“小病？”周曉迷是個聰明女人，她沒那么好騙，“我父親三四天沒來奔月殿看我了，是在你哥哥那邊吧，什么小病，這么麻煩…”

鹔鹴竟一時語塞，不知如何作答。

周曉迷見鹔鹴不語便微微斂眸，“既然你們不想告訴我，那就算了…”

鹔鹴心中略略隱痛，因怕自己的神情映在鏡中被周曉迷看見便緩緩低了低頭幫周曉迷正了正髻上那只步搖。不過周曉迷何等樣人，鹔鹴低頭那一瞬間的哀極，她盡皆看在了眼中。

鹔鹴還是很欣慰，周曉迷還肯詢問哥哥的情況，說明她也不是絲毫不在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