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一年中最后一個月份。雖然極是寒冷,但人們心中卻是歡樂而喜悅的,因為不久之后,就要過年了。
每至這個時段,江湖上也甚是和諧平靜,人人忙著張羅物品備辦年貨,忙著疏絡親友互贈年禮,一團洋洋喜氣。
皓月宮當然也在開始準備過年了。麻利能干的喬總管月初便開始備辦年貨,宮主愛吃的,少主愛吃的,夫人愛吃的,鹔鹴姑娘愛吃的,樣樣不落,給宮人們做新衣服,給各房室添置新器具……喬總管是把打理家務的好手,反正皇甫金鷹從來不擔心。今年要贈送給交好門派的年禮禮單也擬了出來,經皇甫金鷹過目點頭后,也開始著手準備。
皓月宮內一派融融喜氣,連侍婢仆從們近期的精神面貌都格外爽朗。
不過周曉迷無論在何時都是個冷清的人,每日還是吃零食看閑書,無聊了就出去逛逛,困倦了就躺下睡覺,一副天雷打不動萬事不關心的樣子。皇甫然州自上次去過奔月殿后就再沒去過,每日在游香臺看書調琴,不過從他時而凝然若思的神態中,時而柔情百轉的琴聲中還是依稀可以看出,他沒有一刻不惦念著奔月殿那邊。
上次臨走前,皇甫然州說了處地方,說床頭暗格里有個匣子,匣子里有個東西,是他原本想送給她的,她若有興趣可以看看,還說她應該會喜歡。周曉迷看了,暗格里的確有個匣子,狹長的,里面裝的是一幅畫,就是那幅陰差陽錯被擺在賞寶大會上展示的《春夜美人圖》……記得當時這幅畫展開時,她一言不發冷著臉離開了會場。就是這幅畫,把皇甫然州那份難以啟齒的心思昭然天下,把皇甫然州推向了永遠也回不了頭的境地。皇甫然州說她肯定沒有認真看過,的確,雖然畫的是她自己,但她還從未仔細地看過。畫卷展開,一輪新月高掛夜空,自己站在湖心亭的欄桿旁,面前是碎了一湖的皎潔月光,左上角兩行小楷“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右下角兩行小楷“紅顏回眸而群芳不艷,丹唇啟笑而珠玉無光”…… 畫上那個女子唇若春桃雙瞳剪水,她都不知道自己那個時候有這么好看。一坊天下的清歌混著酒香又浮現腦海,那晚的風迷幻地醉人。周曉迷心頭一股強流涌動,難受地喘不過氣來,到底是多用心的畫者才能將畫畫成這樣,一筆一墨無不是溫柔又憐愛地落下,連一塊光斑一根頭發都細致如生,當晚自己掛了什么耳飾戴了幾根鐲子,自己轉眼都忘了,他也只跟自己站了一會,居然都清晰記得……皇甫然州說很多事她都不知道,是,她永遠不知道他背后暗自承受了多少酸楚和傷心,特別是那種得不到又放不下還說不出來的苦痛和無奈,她永遠不會知道……周曉迷拿著這幅畫呆呆坐了大半晚上,腦子里很亂,心里也很亂……
這世上果真很多事都是說不清楚的,一直對自己好的那個人不一定是恩人,常常跟自己作對的那個人,也不一定是仇人……
經七八天的調養,皇甫然州和周曉迷的身體都已痊愈。年節將至,久日未歸,女兒的身體也已恢復,周廣說著便要帶周曉迷回朱儀殿了。
臘月初九,天朗無雪,周廣在衡燕山下備好了車馬,明珠炎牙和雷煞鬼王等隨從也已收拾好行李在山下靜候。周廣想著好歹在皓月宮待這么長時間,也該簡單給某些人告個別。周廣牽著周曉迷先來到映月水榭,皇甫金鷹和瓊水夫人正在一起下棋,鹔鹴在旁作陪。莫名的,一直很討厭周廣的皇甫金鷹忽然感覺周廣要走了,心里還有些怪怪的。不過瓊水夫人倒是淡然,只飄然回了聲“知道了”。鹔鹴拉著周曉迷,一雙眼睛看著又要涌出淚來,好歹周曉迷說了句以后常來看她才勸住。然后周廣牽著周曉迷去游香臺辭皇甫然州,一路都很順暢,可走到門前周曉迷卻站住了,不知為何,有點不敢進去。站了一會,周曉迷忽然轉身想往回走,被周廣一把拉住,說無論如何是應該辭一辭皇甫然州的。然后周曉迷頓了許久,說讓周廣在外面等她,她自己進去……其實周廣主要就是想讓女兒辭一辭皇甫然州,既然她愿意自己進去,那更好。
皇甫然州正在二樓上抄一本經書,侍女忽然過來稟報說周曉迷來了。皇甫然州處于的是一間小廳,里面書柜桌案齊備,廳口一張薄簾與外間相隔。周曉迷進來后站在簾外止了步,依稀能看見皇甫然州坐在里面,旁邊站著大莊小莊和無傷無刃。
“我要回朱儀殿了,特來辭你。”周曉迷的聲音緩慢而平和。
皇甫然州先是一怔,然后又反應過來,的確,這么長時間了,都要過年了,她是該回朱儀殿了,終究朱儀殿才是她的家。
皇甫然州閉了閉眼,默然半響。隔著簾幕,他只依稀看得見她的身影,看不見她的樣子。可不知為何,竟也不敢讓無傷無刃去把簾幕拉開。
許久,久到能讓大莊小莊誤以為剛才周小姐的話少主沒聽見,正要提醒時,少主才慢慢開口,“我知道了,你們路上小心……”
周曉迷雙手扶腰低頭彎膝朝著簾幕行了個禮,然后便轉身移步去了。
皇甫然州能看到,周曉迷給他行的,是個極尊重的全禮。
這是周曉迷第一次給一個平輩如此認真的行禮,謝他替父親吞下火龍珠使父親不受痛苦的大義,謝他千里遠赴雪海冰原帶回冰蕊雪蓮的恩德,謝他一直以來癡心愛慕憐惜保護的情意……
皇甫然州手上的筆忽然掉下來,墨汁濺污了整幅字。他頓時覺得胸口很難受,像有一把剪子在里面絞動一樣。他皺著眉頭面若沉霜,大莊小莊無傷無刃一慌,忙問怎么了,說著便要去找瓊水夫人來,皇甫然州止住他們說沒事,只是一時氣急攻心。
雖然即使她在皓月宮他也不能時常看見她,雖然很難受很不舍,但無論住多久,她終究是要回去的,皓月宮不是她的家,這他知道……
之后,周曉迷下了衡燕山回到朱儀殿這個事在江湖上迅速傳開,跟周曉迷有關的消息向來能掀起輿論狂潮,這回也不例外。雖然早已料到結局會如此,但眾人免不了還是要嚼一嚼。半年前皇甫然州在永州郊外打傷周曉迷的確讓人很震撼,但現在想想,皇甫然州的偏私之心簡直袒露無遺,他是打了周曉迷,但別忘了皓月宮有個瓊水夫人,而且說什么帶回皓月宮幽禁思過,誰知道帶回去是不是在幽禁思過……而現在,周曉迷大搖大擺地從衡燕山上下來了……能說什么,只能說皇甫然州和周曉迷肯定有私情,保不齊那個說他倆有茍且之事的言論也真確有其事……議論歸議論,畢竟事過已久,眾人也不可能再如何,況且威遠鏢局那邊都不追究了,旁人還多什么事……
就這樣,江湖眾人一邊嚼著皇甫然州和周曉迷,一邊歡喜洋洋地準備過年。
從臘月十二開始,朱儀殿就陸續有收到年禮。雖然朱儀殿是個從來不回送禮物的地方,但就是這么奇怪,每年還是有源源不斷的禮車載著披紅掛彩的大箱小箱進入朱儀殿,且只見增多不見減少。由于那個找兇手的約定,千絕谷今年也開始給朱儀殿準備貢禮,段明章精心籌辦了七大板車讓大徒弟追風親自送往朱儀殿。摞成一座小山的禮單周廣看都不想看,隨意瞟了眼便全交給手下人處理去了。
皓月宮這邊自然也是很忙碌,但忙碌而愉快。
臘月十五,皓月宮來了兩個拜早年的貴客。
周曉迷走后,皇甫然州就搬回了奔月殿,當時,皇甫然州和妹妹正在奔月殿欣賞一座新送來的珊瑚樹,外面便有侍女來報,說蘭瑤先生和靜和先生來了。
其實這并不意外,每年差不多這個時候,作為友交的蘭瑤先生靜和先生都會到皓月宮來拜會一次,且帶來一壺用蘭花谷清潤絕塵的山泉和香花奇果釀成的美酒。
皇甫然州和鹔鹴忙迎出去,蘭瑤先生靜和先生果然風采清雅手持長簫和美酒站在階下。皇甫然州和鹔鹴上前施禮,幾人見面便歡笑起來。來到皓月宮自然先是要拜見主人,得知瓊水夫人此刻也在宮內,蘭瑤靜和有些驚喜。來到拜月殿,皇甫金鷹正在陪瓊水夫人修剪花木。蘭瑤靜和對瓊水夫人甚是仰慕,今日能得一見也是萬分榮幸,眾人一派融融和氣地依禮相互見過后,皇甫然州引蘭瑤靜和來到自己的奔月殿。
“久日不見,皇甫兄消瘦了呢。”坐在奔月殿一處精雅的暖閣里,靜和先生捧起無傷剛斟滿的熱茶暖了暖方才在外面吹冷了的手,先朝皇甫然州打趣起來。
“有嗎?”皇甫然州朝鹔鹴笑笑,“鹴兒,我瘦了?”
實際上,皇甫然州的確瘦了。這半年來,他先是為威遠鏢局的事焦頭爛額,接著又跋山涉水去雪海冰原,回到宮里后火龍真氣又開始發作……的確有些消瘦了,身邊的人怕他多思,也沒告訴他。
“瘦了又如何,哥哥依然很英俏俊美啊。”鹔鹴秋波一蕩,道。鹔鹴確是冰雪聰明很會說話的,既不否認哥哥瘦了的事實,又贊了哥哥以免哥哥多想。
“呵呵,我自己竟沒發現。”皇甫然州苦笑了聲。
“皇甫兄,”蘭瑤飲了口熱茶,溫言關切道,“威遠鏢局和周曉迷的事,為難你了。我不知內情如何,不好評判不作多言,但事情既然已了結,你也就放寬心態,日后多保養身體才是。”
“呵呵,多謝先生關心。”皇甫然州朝蘭瑤會意一笑。
無端說起威遠鏢局和周曉迷的事,靜和先生眸中閃過一絲異樣,但那異樣剎那即逝,連敏銳非常的皇甫然州都不曾捕捉到。
在座的四人中,只有一個人對威遠鏢局那事絲毫不知情,就是蘭瑤先生。剩下三個人,都知道內情,都知道這是南康王府在背后惡意掀起的風浪。皇甫金鷹從威遠鏢局回來便把溫不棄的話告訴了皇甫然州,皇甫然州又告訴了鹔鹴。而靜和,他可以說是幕后直接參與了此事的。
不過還有個事,雖然擱置已久沒再提起,但皇甫然州從未忘記過,就是他懷疑靜和先生跟南康王府有牽扯……
雖然各懷心事,但幾人畢竟還是好朋友,捧茶對坐,歡顏笑語侃侃暢聊了一下午。
與周廣周曉迷等粗人之流不同,蘭瑤靜和是雅人,雅人相聚,自然就要用雅人的相處方式。
今日天氣晴好,申時末定有晚霞。傍晚,皇甫然州命人在梅園沁幽亭擺好寬椅長桌備上了小菜瓜點。梅園此時的梅花正是繁盛,皇甫然州惦記著兩位先生帶來的佳釀美酒,正好去梅園撫琴弄蕭燙酒賞梅,快意盡歡,方不辜負這一聚。
來到梅園,正是霞光萬丈千蕊含嬌,眾人坐于亭中,皇甫然州先和蘭瑤先生對飲一杯琴簫合奏了一曲,后眾人吃菜賞梅說話談笑好不歡樂。
“如此吃酒倒把美酒辜負了,不如我們來行令,豈不更加有趣?”皇甫然州飲下一杯熱酒,忽提議道。
“是了是了,”鹔鹴立馬表示贊成,“如此光景,正好行令呢。”
蘭瑤靜和皆是雅人,此刻興致正濃,也都欣然點頭。
“那皇甫兄想怎么個行法?”靜和問。
皇甫然州轉著酒杯沉思了會,道,“我們每人一副骰子,依次擲點,四點及以上便過,三點及以下便罰,罰者,先依骰子的點數按點飲酒,再由上家出題,作四句人物判詞,大家以為如何?”
眾人表示同意,皇甫然州便讓無傷無刃去取了四副骰子來。
“既然我興的令,那就由我起頭吧。”皇甫然州拿著手上的骰子說著便搖起來,晃動三四下后,開盅,里面是個兩點。
“三點及以下當罰。我先飲酒兩杯,但因我是頭家,那我就自己給自己出題作四句判詞吧。”皇甫然州說著仰首飲下兩杯酒,然后略微思忖了會,道,“青絲如云掩玉顏,家國榮辱一肩擔。誰懂吳宮妃子淚,瓊漿不如清水甜。”
皇甫然州語畢,鹔鹴立馬道,“哥哥判的是西施吧。”
皇甫然州但笑不語,只將目光移向自己旁邊的蘭瑤先生。
“好吧,該我了。”蘭瑤先生笑著舉起色盅隨意搖了兩下,然后開盅,是個三點。蘭瑤先生自斟三杯揚首飲下,因上家是皇甫然州,便朝皇甫然州道,“請皇甫兄賜題。”
“從隋至唐,以詩為盛,詩家之中又舉李白為首,”皇甫然州望著蘭瑤先生,“那先生就判一判李白吧。”
“呵呵呵,”蘭瑤還沒開口,靜和先笑起來,“皇甫兄,好偏心啊。”
“哦?我如何偏心?”
“若是我,定是要為難一下他的,才不會出這么簡單的題呢。”
“呵呵,”皇甫然州飄然一笑,“愿聽先生高見。”
“西施李白,佳人才子之流,品格光輝卻單一。若是我,便要舉那些是非難說功過難評的人,比如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卻也英武蓋世,你道他是梟杰還是奸佞?再如始皇,嚴刑重稅民怨如沸,卻也雄才大略光耀汗青,你道他是明皇還是昏君?這等品格的人,四句判詞,我看他如何說得盡?”
靜和剛說完,旁邊的鹔鹴便深深吸了口冷氣,因為若按次序,靜和給她出題的幾率是很大的,“靜和先生,我與你何仇何怨啊?”
鹔鹴莫名的一句,靜和先是一怔,然后反應過來,展顏大笑,“呵呵呵,鹔鹴姑娘莫慌,我是說為難他,沒有說要為難你啊,呵呵呵…”
眾人也跟著笑成一團。
皇甫然州笑完后,道,“雖說如此,但題目已出,我就不改了,請蘭瑤先生給李白下判吧。”
蘭瑤先生微微凝思片刻,道,“鐵鞋一雙酒一甕,游罷群山游名城。絕世風流無須問,天下詩章在一人。”
“好,好一個天下詩章在一人,”皇甫然州贊了句,然后朝靜和道,“先生,該你了。”
靜和舉盅一搖,開蓋,是個兩點。
靜和自飲兩杯,朝他的上家蘭瑤道,“請蘭瑤先生賜題。”
“呵呵呵,”皇甫然州不禁失笑,“風水輪流轉啊,蘭瑤先生,可別忘了他剛才說了什么,這可是個機會啊。”
“是啊是啊,剛才誰說什么來著。”鹔鹴也道。
“哎哎,”靜和剛才真沒想這么多,現在輪到自己,趕緊求饒,“算我剛才沒說,算我剛才沒說…”
可蘭瑤當然是不會放過他的了,“先生剛才自舉曹操,說那等品格的人不好下判,那我倒是很有興趣聽聽先生高見,先生就請以曹操為題,作個判詞吧。”
靜和頓時苦笑,皇甫然州和鹔鹴又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望著他。他自知推脫不過了,也就開始思量起來。
一會,靜和吟道,“八萬里金戈鐵騎,三十年勝敗榮辱。問世間何為英雄,銅雀臺春風千古。”
“呵呵,好一個‘問世間何為英雄,銅雀臺春風千古’,”蘭瑤接著笑道,“這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靜和過了,接著就是鹔鹴了。她玉手拿起骰子搖了幾下,開盅,是個五點。
“哇,哥哥,五點!”鹔鹴欣喜地道。
“好,五點當過。”皇甫然州拿起骰子,“那又輪到我了。”
薄暮斜暉,白雪紅梅,就這樣,大點便過小點便罰,四人一輪一輪地走著,幾番下來,歷代將相帝王佳人才子都說了個遍。
不過也是有趣,搖骰子,本是個看運氣的事,大點還是小點,幾率應是各半的,就算不是各半,也應相差無多,運氣向來偏差的皇甫然州都搖到過幾次大點,運氣向來很好的鹔鹴都搖到過幾次小點。但靜和先生今天偏就撞上了瘟神似的,十幾輪下來,愣是一次大點都沒搖到,作判詞都還好說,只是這一杯一杯地飲酒,弄得向來酒量也還可以的他都有些暈暈乎乎了……
方才皇甫然州搖出個兩點,又該罰,飲完酒后,作為上家的鹔鹴給哥哥出了個東晉畫家顧愷之為題,皇甫然州作完判詞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說道,“哎,說起顧愷之,趙佑靈那把扇子的扇面上似乎就是顧愷之的《洛神圖》吧。”
有些醉醺醺暈乎乎的靜和先生捧著酒杯毫無防備,他搖頭笑笑,“不是,不是《洛神圖》,是《女史箴圖》……”
今年大半年都在趙佑靈的長瑛別院,靜和當然知道趙佑靈扇面上是幅什么圖,可哪怕是此刻有些酒醉,哪怕是神智有些不清,此言一出口,靜和還是立即意識到了失語……在眾人眼中,他和趙佑靈無非在東臨老人的神兵山莊上見過一次,而且時隔已久,他怎么會還記得趙佑靈扇面上是幅什么圖?皇甫然州突然說這么一句,他最聰明的做法應該是默然不語,而不是出言糾正……
靜和是個極聰明的人,意識到了失語當然就要趕快補救。他臉上短暫的僵愣稍縱即逝,十分自然地展顏微微一笑,“我向來喜歡顧愷之的畫作,之前在神兵山莊見趙佑靈,不免就對他扇子上的《女史箴圖》多看了幾眼,因此記得……”
靜和先生素來愛畫,在座的幾人都是知道的,他這么補充一句,也就順理成章了。且靜和先生向來記憶力好,記得一張自己喜歡的畫,也沒什么奇怪的。
蘭瑤先生和鹔鹴一笑了然,沒再多想。
皇甫然州雖也像蘭瑤和鹔鹴一樣十分自然地一笑而過了,但他眼角那一絲沉痛之色,卻是怎么也掩不住。
這場亭中賞梅行酒令是皇甫然州刻意安排的,靜和先生那副骰子也是事先做了手腳的,鹔鹴提顧愷之也是皇甫然州提前授意好的……
因為鹔鹴那句“世間只有我、師父、蘭瑤先生、靜和先生四人能除去收魂掌的掌印”,皇甫然州開始懷疑蘭瑤先生和靜和先生有貓膩。然后皇甫然州讓大莊小莊去了蘭花谷探問兩位先生的近期行蹤,結果是蘭瑤先生未出山門而靜和先生長期云游,于是皇甫然州便開始將目光投向靜和先生……趙佑靈手下能人眾多,其實也不能排除南康王府是不是找了哪個不知名的奇人消除的收魂掌印,所以皇甫然州一直只是懷疑,并未確定。
雖然靜和先生說完那句話后異樣的神情瞬間即逝,但無奈還是被皇甫然州捕捉到,所以任他之后再毫無破綻地解釋,都沒有意義了。
既然是試探,那結果無非好和不好兩種。即使早有準備,皇甫然州心里還是痛心惋惜,難以接受。
靜和也是極敏銳的人,皇甫然州怎么會忽然提起趙佑靈,怎么會忽然說起趙佑靈的扇面,這肯定不是無意為之……頓時,他明白了自己今天為什么總是搖出小點,總是被罰喝酒……
靜和抬起頭望向皇甫然州,誰知皇甫然州也正好將視線移過來看他,兩支目光交匯,自然而僵滯,簡單而復雜。兩人面色不改,心頭卻都已洶涌澎湃。
因為蘭瑤和鹔鹴還在邊上,所以二人不好太過顯露,對望了會后,十分自然又十分不自然地笑著將目光收了回來。
此時天色見晚,菜已將盡酒已見底,眾人又隨便玩了兩輪便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