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靜和先生的事,皇甫然州回來后都久久不能平靜。
難以想象,那樣高傲的靜和先生,那樣自愛的靜和先生,以前居然遭受過那種□□。記得之前出游,有陌生人無意間碰到了靜和先生的胳膊,靜和先生都介懷了很久,可想而知,他這十幾年是如何掙扎煎熬在恥辱中……
皇甫然州讓靜和先生離開趙佑靈,并承諾保他人身周全和名節(jié)周全,靜和先生答應(yīng)了。其實靜和早就想脫離趙佑靈,只是一直不敢,如今皇甫然州愿意相助,又怎會不肯。
不過眼下就要過年了,皇甫然州籌劃著,等年過了再行動。
蘭瑤先生和靜和先生在皓月宮住了三日后便告辭了,皇甫然州和鹔鹴一路送他們到衡燕山下。
從臘月二十起,皓月宮全面進(jìn)入過年的狀態(tài)。皇甫金鷹愛熱鬧,皓月宮上上下下都掛了紅燈貼了窗花,彩娥侍婢們個個穿紅著綠神采奕奕。至臘月二十七,該送至各友派的年禮都已送到,該送來皓月宮的年禮也皆已抵達(dá),該買的買了,該辦的辦了,所有事項都齊備了。
大年三十,這是中原人最盛大的一個節(jié)日,天降祥瑞,萬家團(tuán)圓。無論是誰,無論多忙,到這個時候都放下了手里的事陪家人說話談笑吃年夜飯。
皓月宮的年夜飯是開在奉月臺的,珍饈美饌擺了滿滿一桌子。依禮,開宴之前先要按次序拜年。鹔鹴最小,先舉杯給哥哥給義父給師父逐個敬酒拜年,然后是皇甫然州,舉杯給父親給姑母敬酒拜年,再然后皇甫金鷹和瓊水夫人互敬一杯并說吉利話。因為是家宴,都是自家人,于是也不拘束,敬酒拜完年大家便談笑著吃起來。
到了子時,煙花擺滿階下,大莊小莊穿著新衣服手持火折子臉都快笑裂開了站在煙火堆里準(zhǔn)備點火。皇甫金鷹點頭示下,大莊小莊將火折子靠近引線,瞬間,一顆顆火星躥上高空并炸開一朵朵絢爛的彩花,一時間流云飛瀑明光華彩,“過年了!過年了!”一片歡呼喜悅中,年夜的歡騰達(dá)到最頂點。
皓月宮每年都是要守歲的,今年也不例外。皇甫金鷹瓊水夫人皇甫然州鹔鹴四人坐在奉月臺一起守歲,為防止上了年紀(jì)的皇甫金鷹犯困,吃了年夜飯大家便開始玩投壺的游戲。在座眾人都是習(xí)武的,為增加難度,壺口設(shè)得很小,投中便過,投不中便罰講笑話。一夜下來,瓊水夫人被罰最多,但她每次被罰都能講出很有趣的笑話來,每個笑話都笑得皇甫金鷹直不起腰,瓊水夫人平時很莊肅的一個人,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攢下來的這些笑話。皇甫然州也被罰了好幾次,但賦詩作詞行酒令都不怕的他卻很不擅長講笑話,每次笑話講完眾人都沒有反應(yīng),他還蹙著眉很郁悶地問“你們?yōu)槭裁炊疾恍Α保h鹴直接白他一眼“什么嘛,根本一點都不好笑”……
朱儀殿過年也會守歲,周廣楊柯周曉迷坐在一起,雖然沒皓月宮那么有情趣還玩游戲講笑話,但三人飲酒吃菜說說笑笑也和樂融融。
就在這一片祥和的氛圍中,一年又過了。
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忙忙碌碌不知不覺便又是正月下旬。年后,窗戶吹進(jìn)來的風(fēng)慢慢有了溫度不再凍人,暖風(fēng)一過,冰雪消融,大地回春。
正月二十,過年的氣氛還未完全退卻,空氣中還彌漫著過節(jié)的喜悅,可宛川烏雀嶺卻回蕩著一陣悲泣之聲。
清風(fēng)冷月閣,江湖上著名的以修練禁術(shù)聞名的門派,從上至下一干徒眾嘴唇烏青,閣主江秀清手段狠辣陰毒,江湖人稱“詭術(shù)娘子”。
最近江秀清又在練一種邪門的禁術(shù),需用活人肉軀養(yǎng)育一種古怪的蟲子。閣主有需求,手下徒眾當(dāng)然耽誤不得,正月十五剛過,就有兩三批徒眾出門給閣主尋活人去了。
宛川烏雀嶺,初春的微暖還未完全改變嚴(yán)冬造成的蕭索,枯枝殘葉,亂石茅亭。十二個身穿布衣手無寸鐵的年輕人行走在路上,個個面容悲戚抹臉哭泣,三十來個嘴唇烏青身著黑袍的人手持刀斧圍在四周,神情兇煞地押送著他們。
這十二個年輕人將被送往清風(fēng)冷月閣,江秀清正在那邊等待著他們。
“求求你們,放了我吧,我家里還有個孩子…”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拉著旁邊的押送者哭著,從男子略有些粗壯的手腳上看,應(yīng)該只是個普通莊稼漢。
嘴唇烏青的押送者口都懶得張,只一把甩開他然后朝他臉上重重?fù)]了一拳,那男子原本就有些紅腫的臉上腫得更厲害了。
被押送的十二個人,年紀(jì)都不大,但個個容顏憔悴,幾乎每個人臉上都有幾道被毆打后留下的淤青。
一行人慢慢走在這路上,林子里不時飛出幾只哀鳴的烏鴉。
又走了一個多時辰,最前面那個嘴唇烏青的人抹了抹額頭,似乎有些累了。這人叫灰鷲,是江秀清座下較為愛重的一個屬下。
“哎,”灰鷲回頭朝旁邊的同伴道,“前面可有歇腳的地方?”
“前面有個大茅亭,可以坐下歇腳。”同伴道。
灰鷲點了點頭繼續(xù)前進(jìn),計劃著到大茅亭處坐下歇腳。又行了半個時辰,遠(yuǎn)遠(yuǎn)地,前面叢林茂密處,的確已能依稀看見一座亭子,那亭子朽木為柱茅草為蓋,簡陋卻很寬大。
“快點走,去前面休息一下。”灰鷲扭頭朝身后眾人喊了聲。
有些疲累的眾人加快了腳步,可走近些才發(fā)現(xiàn),茅亭里已坐了個人。那人一身朱紫衣衫,玉冠如瑩,墨發(fā)如瀉,形容清雅,舉止斯文,看上去像個書生,正坐在亭中悠閑地喝著一壺茶。
灰鷲帶著一行人走過去,那書生沒聽到動靜似得穩(wěn)坐不動,并沒有要讓出位置或是避退躲開的意思。
“哪來的書生,趕緊滾開!”灰鷲有些惱火地朝依舊悠然喝著茶的人吼了聲。
那書生也不急,慢慢轉(zhuǎn)過頭來,卻是清眉俊目面如傅粉,“這是何道理,在下先來的,為何要讓在下走開?”
清風(fēng)冷月閣的徒眾向來是不知斯文為何物的,一句話說不通,沒耐心的灰鷲便有些惱了,“費什么話,我讓你滾開你就趕緊給我滾開!”
“在下為什么要走開呢 ?”
“你滾不滾開?!”
“在下還沒歇息夠,為何要走開?”
“我看你是找死!”
不耐煩的灰鷲說著便舉起手里的長锏朝那書生打過去,但可惜他長锏還沒落下,那書生已沒了蹤跡。
“好不講道理的畜生,話還沒說幾句就要動手打人。”身后忽然傳來那書生的聲音,只是不再溫和而變得有些陰冷。灰鷲回過頭,那書生站在不遠(yuǎn)處正有些氣惱地斜著眼睛看自己。
“不知死活的東西…”灰鷲咬了咬牙,然后朝手下們揮手示意了下,手下們會意,舉起手中的利刃便朝那書生撲過去。
那十來個被押著的漢子還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怎么莫名其妙前面就忽然打起來了。二十多個身著黑袍面容兇悍的人圍攻一個文質(zhì)書生,但看那書生腳下生風(fēng)移動迅速,并不進(jìn)攻只飄逸閃躲,二十多個人竟也傷他不著。
雖然多數(shù)黑袍者都被那書生吸引去,留下看守的只剩寥寥幾人,但被押著的漢子們依然不敢輕易逃跑,因為他們知道,這會趁亂跑了但事后若被抓回來,毫無反擊之力的他們直接面臨的就是死亡。
那書生跟黑袍者糾纏了會,對手人多精悍,他畢竟勢單力薄又功力不足,于是幾縷頭發(fā)在混亂中被割下且手臂被砍了一刀,一陣劇痛襲身后,他白玉一般的胳膊血流如注。
他一個旋身飛上茅亭之頂,低頭看了看自己受傷的手臂。他依舊神色不改,然后從袖中取出了一只翠玉瓶。他輕輕扯下玉瓶塞子,將玉瓶朝那群黑袍人丟了下去。
一眾黑袍人先是有些愣,不知他此行何意,但正欲跳上亭頂繼續(xù)斬殺他時,忽聞見一股十分濃郁的花香。這就怪了,春節(jié)剛過,萬花連苞都還沒起,哪來的花香?不過就在眾人疑惑時,只聽耳邊一片“嗡嗡”作響……再回過神時,鋪天蓋地的蜜蜂已飛至眼前……
“啊!有蜜蜂!快跑!”灰鷲迅速反應(yīng)過來,大喊了聲。
因玉瓶是扔至黑袍人中間的,于是其周圍幾丈之內(nèi)味道甚是濃郁,根本來不及逃跑,鋪天蓋地的蜜蜂已呈迷障之勢擾亂了他們的聽覺和視線。蜜蜂之多,多得讓他們眼花繚亂,蟄得之痛,只見統(tǒng)統(tǒng)捂著臉滿地打滾慘叫連連。
如此光景,在一旁看守漢子們的幾個黑袍人有些慌亂了,怎么辦?同伴被困蜂群,一時情急,他們也不管別的了,用披風(fēng)捂了臉全部沖過去想拉幾個同伴出來。黑袍人都沖向蜂群了,漢子們忽然喜出望外,求生的欲望讓他們眼睛里閃動起光亮,不由分說,轉(zhuǎn)身便拔腿逃跑。
后來進(jìn)蜂群那幾個黑袍人本想救人的,沒曾想蜂群這般兇猛,別說救人了,自己一進(jìn)來都被蟄得滿身劇痛。
站在茅亭頂上那書生給自己的手臂微微上了些藥,血控制住了。他看著下面那些在蜂群中掙扎叫喊的黑袍人,眼底浮起一絲厭惡和冷漠。
半個時辰后,花香慢慢散了,蜂群漸漸退了,那群黑袍人也被蟄得滿身紅腫爬不起來了。
優(yōu)雅的書生從亭頂上下來,冷眼看了看滿地躺著的黑袍人,多半都已沒了氣息。
“慢…”那書生正想離開,忽然后面?zhèn)鱽硪宦曃⑷醯暮魡尽剡^頭,從重疊的尸堆里找了半天才看到那聲音的來源,正是灰鷲,他躺在地上,被兩個同伴護(hù)在身下,所以暫且還留有性命。“你…是誰…”
“靜和。”那書生幽幽回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