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決定了大計，那自然是要跟手底下人吩咐明白的。

應公孫容的話，劉義將江秀清和諸葛洪淵都叫來了長瑛別院。趙佑靈先備了茶果，讓江秀清和諸葛洪淵都稍作歇息后，公孫容將欲在黎山婆婆的壽宴上推舉萬圣盟主的想法說了，還說了因為南康王府不便出面所以想將諸葛教主推上那個寶座的打算。

諸葛洪淵先是一驚，然后便驚喜地嘴角打顫，眼冒淚花，雖然自去年以來他各方面都在長進，但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有當盟主的一天，就是那種做了一輩子臣民突然要當皇帝了的感覺，他激動萬分，差點就哭出來了。不過江秀清對此似乎很不滿，冷著臉，坐在一旁話也不說一句。公孫容知道她心里定然不平衡，于是撫慰她，說現在咱們都是自家人，誰當盟主都一樣，只是因為清風冷月閣近年發展不如通天教，且江閣主是女子，少些威嚴，所以才讓諸葛教主出面的。江秀清自知，既然趙佑靈都決定了，她是無力改變的，于是也不再較勁。

雖這么說，但身為江湖人的諸葛洪淵和江秀清都清楚，有周廣和皇甫金鷹在，想把除他倆以外的旁人推上至尊之位，談何容易。不過微微一慮后他們也放下心來，南康王府向來手段奇詭，有南康王府在背后策劃，這應該也不是什么想都不敢想的事。

趙佑靈命諸葛洪淵最近在江湖上多走動，多引起他人注意，積累人脈和威望，命江秀清在暗中輔助和支持諸葛洪淵，其他的事，由南康王府安排。諸葛洪淵欣然領命，江秀清雖心有不甘，但也領了命。

要將諸葛洪淵推上盟主之位，當然就要讓他獲得盡可能多的人心支持。公孫容初步打算用行鏢記錄里面的秘密脅迫一些門派暗中支持諸葛洪淵，所以他每天陪著趙佑靈，引導他盡可能多的回憶出記錄里面的信息。可惜趙佑靈是個公子哥，他看東西是不怎么上心的，且時日長久，無論怎么回憶，能記下零星的一點也就是零星的一點了。

公孫容拿著趙佑靈寫出來的紙，里面內容雖不多，倒也有幾個重大的，很有價值。比如川西最大的幫派青龍堂，堂主托過來的鏢箱里居然有官銀。川西去年連發數起軍餉被盜事件，還驚動了京里，官府出動大批人馬追查，幾個月也沒查出個眉目。也曾問過青龍堂，可青龍堂堂主親自接待官差，言語間神色自若將盜軍餉的事推得一干二凈，官府沒有證據，也不好再說什么。鏢箱里出現官銀，看來，那幾起軍餉被盜事件，還真是青龍堂干的。再看鏢箱送往何處，乾州逍遙門。逍遙門在乾州也是一聲咳嗽能讓地面跟著打顫的幫派。青龍堂既然將官銀送去逍遙門，由此觀之，逍遙門很可能也是同犯……再如，勢力范圍遍布江北六州的羅剎山莊，有幾個送往六州刺史府的鏢箱。羅剎山莊在江北六州存基多年，跟當地官府有些往來也在情理之中，可怪就怪在鏢箱中有封賀信，信的落款為“謝如峰”，要知道羅剎山莊莊主的名字可是叫“謝重生”的。那“謝如峰”是何人？有點見識的都知道，七年前有個江洋大盜就叫謝如峰，后來因連殺四個朝廷命官被斬首了。當時就有傳言，說江北六州刺史為排除異己重金買兇暗害同僚，最后又用金蟬脫殼之計將已被抓住的兇手放了，被斬首的只是個替死鬼。現在看來，難怪羅剎山莊在江北崛起迅猛如魚得水，原來謝莊主跟六州刺史還有這等互惠互助的淵源……種種，諸如此類，趙佑靈寫下的內容大概涉及十來個舉足輕重的幫派，其中六七個或深或淺都有些不好見人的事，看得公孫容都愣愣的。

其實說來，人生在世，誰還沒點秘密和隱私，尤其是江湖人，暗地里誰還沒點偷雞摸狗的事，很正常。可隱私之所以為隱私，就是別人不知道時一切安好，一旦被別人知道了，就是能被扼住喉嚨的把柄……

既然知道了這些情況，那該利用的就要加以利用了。游說這種事，劉義和鄭九雄都不擅長，公孫容決定自己出馬。可鄭九雄也沒閑著，公孫容讓他到江湖上將“萬圣盟主”這個話題拋出去，為后面的事把聲勢造起來。

記得之前在皓月宮奉月臺上，南康王爺趙文昌說過一番話“無首則無綱，無綱則無章，無章則易亂。時下江湖，門派林立，魚龍混雜，眾人各行其是，不羈不法，常見血光，多生仇怨，皆是無首無綱無有約束的緣故”，趙文昌說這番話時雖別有意圖，但這話不是沒有道理，眼下江湖還真是這樣，群龍無首，混亂無章。所以當“在黎山婆婆的壽宴上推舉萬圣盟主”這個提議一拋出來，眾人便耳聽口傳迅速熱議開了。

推選一位領頭人，這是個大話題啊，人們議論紛紛，勢頭洶涌蔓延迅速蓋過了黎山婆婆生日宴本身。有些事情，就像蒙著一層紙，平時沒在意沒往那方面想，但一旦有人提起，有人引導，人們就會發現，那樣其實也未嘗不可。推選一個統領江湖的萬圣盟主，雖然之前沒有過，但這并不是不合情理。

后經幾天的發酵探討，大致來看，表贊成的人占了絕大部分，還有一部分持保留意見，持反對態度的只極少數人。

既然可能真的要推舉盟主，于是人們又開始議論，誰來當這個盟主？

這個似乎沒什么好議論的，如今江湖朱儀殿和皓月宮雙足鼎立，若真要推舉盟主，那不是周廣就是皇甫金鷹，不是皇甫金鷹就是周廣唄。于是人們又開始紛紛站隊，支持周廣還是支持皇甫金鷹？以荊門孫壽為代表的一隊認為，萬圣盟主自然是要武功蓋世，于是極力支持周廣。以聽波莊陶無疆為代表的一隊認為，萬圣盟主必然是得以德服人，于是極力支持皇甫金鷹……

初春的暖風吹著人們躁動的心緒，議論之聲像春城的飛絮般沸沸揚揚。

皇甫然州奉父親之命來江浙尋買極品珍珠，走街訪巷的，對推舉萬圣盟主的提議，自然也聽聞了。

這日天氣陰沉，皇甫然州無心出門，便在客棧里翻些閑書。

“少主。”大莊小莊從掀簾而進，二人拿著馬鞭，像是從外面剛回來。

“如何？”皇甫然州仍舊低頭翻著書，隨口問了句。

“我們出去查探了一番，”大莊小莊匯報著，“好像的確就是人們自發在議論，沒人在背后引導操控。”

皇甫然州自聽到這個“萬圣盟主”的提議后就開始心生疑慮，于是便讓大莊小莊出去打探一下。雖然大莊小莊回復說應該沒有人操控，但從他微蹙的眉頭上看，他是不相信的。

“哥哥覺得這事有人在背后操縱？”一旁的鹔鹴見哥哥神情不對，靠近了些哥哥，道。

皇甫然州放下書，對鹔鹴道，“可能是早已習慣江湖上這種混散自由的狀態，所以大家以前也沒誰想過要選個盟主出來。一直以來都沒人提過，為何現在突然就有人提了呢？還是在黎山婆婆圣辰這時機上，難免讓人生疑。”

“也許就是趁著這群英匯集的大好時機，人們才提的啊。”大莊拖來一根凳子坐了，開始發表見解，“要我說，選盟主，這是好事啊。少主，你是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支持皓月宮，咱們宮主仁善圣德，那是眾望所歸啊。到時候咱們宮主做了萬圣盟主，咱們皓月宮就是江湖第一門派，朱儀殿都得俯首聽命了。”大莊一副滿面春風的樣子，似乎皓月宮已經君臨天下了一般。

“可我覺得沒那么簡單，”小莊似乎有不同看法，“選盟主，還不知道到時候怎么個選法呢，萬一要比武怎么辦？周殿主那么厲害，咱們宮主是打不過他的，萬一讓周殿主做了萬圣盟主，以后咱們皓月宮就要屈于朱儀殿之下，多難受啊。”

“也對，”大莊撓撓頭，“萬一選上周殿主了，咱們多委屈啊。”

大莊小莊的言論向來是不做參考的，鹔鹴還是關注著哥哥的態度。

“哥哥怎么想呢？”

“我還是覺得，這事怕是有人故意為之。”

“其實我也有此直覺。”鹔鹴娥眉輕鎖，“我忽然想起了當初在奉月臺上趙文昌的話，你說會不會是趙佑靈在背后操縱呢？”

“很有可能。”皇甫然州點點頭，“靜和先生反叛在先，我們偷行鏢記錄在后，趙佑靈必是惱了，要回擊我們了……但有一點很讓人費解，趙佑靈若策劃推舉什么盟主，于他無益啊。你想，就算要選盟主，無非朱儀殿和皓月宮，又不可能選到他南康王府頭上去，對他來說有什么意義呢？”

“哎，”小莊自以為聰明地立馬搶話道，“南康王府是不方便出面，可他們手上也是有江湖幫派的啊。”

“你傻啊，”大莊狠狠朝小莊胳膊上擰一把，“有朱儀殿和皓月宮在，還能輪得到什么別的幫派來做盟主？”

小莊鼓了鼓腮幫，迅速也明白過來，只揉著胳膊不再說話。

皇甫然州目光微凝，若有所思，趙佑靈這回又想搞什么名堂……

“若真要推選盟主，”鹔鹴忽然幽幽道，“哥哥覺得皓月宮會勝出朱儀殿么？”

皇甫然州略略一忖，“呵，這個不好說，得看是怎么個選法。若比武奪帥，周廣天下第一無人可敵，若比人望人心，江湖上大多數人還是支持父親的……其實眼下形勢紛雜，若真能正正經經選個盟主出來主持大義，也并不是壞事，就怕這個位置落入奸人之手或被人利用來謀私，以后江湖就更混亂了。”

“對對對，”大莊立即附和，“決不能讓盟主的位子落到周廣手里，朱儀殿的人向來盛氣凌人橫著走路，這若是再當了盟主，真是江湖的災難啊。”

大莊雖然向來說話不靠譜，但這話皇甫然州是贊同的。若真要推選盟主，武功都是其次，公正仁德才是主要。皓月宮做不做盟主其實無所謂，若真有個賢良厚德的盟主，皓月宮也愿意聽服。周廣雖武功蓋世，但橫暴無德，盡管近期皓月宮跟朱儀殿的關系日漸緩和，但周廣若要當盟主，皓月宮第一個不答應。

其實經這么長時間的接觸，皇甫然州也能感覺到，周廣雖蠻橫霸道，但也散漫不羈，準確來說，周廣有霸性卻無霸心，是那種不想被人管也不想管別人的人，或許他對什么盟主也根本沒有興趣……

“哥哥，”鹔鹴忽然明白了什么似得，道，“你覺得，趙佑靈會不會是想利用萬圣盟主這個事讓朱儀殿和皓月宮反目相爭，挑弄朱儀殿和皓月宮的關系。”

皇甫然州微微沉吟，道，“也有可能……以前朱儀殿和皓月宮互不往來對峙對立，局面對他是有利的。而現在朱儀殿和皓月宮交集越發增多，他應該感到了壓力。若真能利用萬圣盟主這事使朱儀殿和皓月宮反目相爭關系變得緊張，他也算大大贏了一把。”

“我倒是覺得啊，”小莊挑了挑眉，天真無邪地道，“果真這樣，那南康王府可要失望了。周殿主那么喜歡少主，少主又那么喜歡周小姐，少主采回冰蕊雪蓮救了周小姐之后，皓月宮和朱儀殿的關系可是好得很呢，怎么可能因為搶一個萬圣盟主的位置就撕破臉打起來呢？何況，皓月宮和朱儀殿也沒那么貪權戀勢，對這個盟主不盟主也并沒那么渴望……”

小莊自得地說著，還不知道皇甫然州冷森森的目光已掃過來。這個沒頭沒腦的家伙，總是旁若無人地就脫口而出“少主喜歡周小姐，少主喜歡周小姐”，弄得持重的皇甫然州很是無奈。

不過莫名提起周曉迷，皇甫然州心頭一顫。年前周曉迷回朱儀殿后，他就再沒見過她。雖然不露于言表，但心里一直都很牽念……

皇甫然州收回已有些微蕩的心神，沉思片刻后，他忽然將目光投向大莊小莊，并很認真地問，“你們想不想當萬圣盟主？”

“我們？”大莊小莊嚇了一跳，反應了許久，才眨眨眼睛又道，“我們，我們哪當得了盟主？”

“不說當得了當不了，只說想不想。”

大莊小莊是極愛出風頭的，當了萬圣盟主不僅權勢加身還榮耀萬丈，他們怎么會不想。

大莊見皇甫然州并不像在逗他們，于是眼前一亮，“想啊，當然想啊，誰不想當盟主啊……但是…我們…可以嗎？”

“既然是推選統領江湖的萬圣盟主，那當然只要是咱們江湖中人就都有資格參選，有什么不可以？”皇甫然州還是一本正經地看著他們，“憑你們二人精絕的偷功和輕功，驚世的智慧和容貌，怎么就當不得萬圣盟主？”

皇甫然州這突然的一句，讓鹔鹴剛喝進嘴里的茶水差點沒噴出來。哥哥這是在搞笑么？讓大莊小莊去參選萬圣盟主就已經很夸張了，居然還說出“精絕的偷功和輕功，驚世的智慧和容貌”這么惡心人的話……

“嘿，”不過大莊倒是對這句話很受用，他挺了挺腰桿，朝小莊道，“這一說，是哈，憑我們這驚世駭俗的品格和才貌，怎么就不能當盟主？而且，咱們神偷乞丐是兩個人，智慧和才貌那是雙份的，可別人才一個人，哪能跟咱們比？”

“啊，是啊，”小莊拍了拍手，也激動了，“我要當盟主！我要當盟主！我要當盟主！”

皇甫然州坐在軟榻上表情很意味深長。

眼下江湖形勢紛雜，選個盟主出來似乎也沒什么不好，所以大多數人在聽到這個提議的時候便接受贊同了。不過，皇甫然州屬于不贊同的那少部分人。至于他為什么不贊同，很簡單，當下沒有一個人適合那個位置。如果周廣當選，照周廣那橫暴的脾性，后果簡直不堪設想。如果父親當選，正道眾人定然沒意見，但周廣及眾黑道肯定不服，到時候少不得又是一場混亂……既然沒有一個人能讓所有人都信服，那還不如就不要這個什么盟主，還少了內斗紛爭。何況眼下江湖雖說雜亂無章，但也沒那么不堪，各派制約制衡，局面還是可控的。

皇甫然州敢肯定選盟主這事必是趙佑靈在背后策劃，但他又摸不準趙佑靈的意圖。眼下人議已沸沸揚揚，只要到時候有人站出來說起，一場選舉便在所難免。不排除妹妹所猜測的趙佑靈想借選盟主的事挑弄朱儀殿和皓月宮的關系，但皓月宮誠然無心與朱儀殿爭鋒。這個時候，出其不意將大莊小莊推出去參選盟主，一來告訴周廣皓月宮無意相爭的態度，二來將推選盟主這事變成一場玩鬧，擾亂趙佑靈的計劃，從而探查他真實的目的。

向來很懂哥哥的鹔鹴見哥哥目光深邃，差不多也能猜到哥哥的想法了。

不過腦瓜一向簡單的大莊小莊仍然沉浸在少主支持他們去參選萬圣盟主的喜悅中，歡呼雀躍，無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