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風和日麗,渭昌城,距離賞寶大會還有三天。
據說賞寶大會已經確認要在一坊天下里舉行,大老板古自硯已經將一坊天下的酒樓整個包下來,開始布置會場。無數奇珍異寶已盡數抬進樓內,前幾天收購的上等桂魚也已全部送進后廚房,一切事務正緊鑼密鼓地籌備中,自今日到大會后兩天,五日之內不許任何閑雜人等進出一坊天下。
賞寶大會由大珠寶商人古自硯主辦,三年一屆。會上萬寶齋會展出各式珍寶數以千件,珍珠玉石、古玩字畫無所不有,更不乏夜明珠,貓眼石,名家真跡等無價至寶陳列。此外,如若在場賓客自己收藏有寶物的,也可以拿出來向大家展示、分享、交流。傳言這次來參加大會的賓客無論是人數還是身份都是歷屆之最,江湖名流、富商巨賈、達官顯貴……
還有三天就是賞寶大會了,古自硯的賓客也已陸陸續續抵達渭昌城。城中的客店、驛館早已高掛“客滿”牌,街道上滿身珠翠的貴婦們,錦衣華服的老爺們,來來往往,車馬不歇。這盛況,讓皇甫然州想起了東臨老人壽誕前的江陵城。
此刻,皇甫然州正在房中聚精會神地畫著一幅美人圖。
那晚在一坊天下,夜色下的周曉迷美地勾魂攝魄,她扶在欄桿上,頭上一輪皎月如勾。他努力回憶著那晚他所看到的場景,然后全部把它呈現在畫紙上。
他左手托著右手的手腕,小心翼翼地畫著。她青絲如瀉,雙瞳剪水,她的臉頰,她的嘴唇,她嬌柔婉轉的身軀……一筆一筆,畫紙上的她越來越完整。
他用心地畫著,不知道拿筆的手早已沾上顏料,墨色的袖邊也被顏料浸污。他就這樣用心地畫著,隨著畫接近尾聲,心中也越來越悲傷。
他將一抹金黃鋪滿月亮,畫完最后一筆。看著這幅畫作,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那晚的景象在自己腦海里居然如此深刻,依照回憶畫出的圖像竟與那晚他看見的場景一模一樣,周曉迷站在湖心亭,湖面映著輪彎月……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頓時心里刺痛如刀絞。
美人圖里,美人不見。一筆一劃,盡是思念……
也不知她現在在做什么,身上的傷痊愈了沒……
想到這里,他忽然記起《詩經》里有“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之句,覺得很貼合此刻自己的心意,便又拿起支筆,沾了沾墨水,將這句話用小楷題在了畫的左上角,繼而又在畫的右下角寫下“紅顏回眸而群芳不艷,丹唇啟笑而珠玉無光”之句,最后在畫的左下角落上“皇甫然州,四月十六日”之款,至此,畫成。
自己和她都有著各自的宿命,有些事情是無法自己決定的。自己和她都有著各自的生活,自己不想去打擾她,這片不為人知的傷心也終將被掩埋。
就當經歷了一場迷夢吧……
他放下筆,告訴自己,賞寶大會再看她最后一眼,從此再無牽連,再不相見。
正在心里一番難受時,忽聽“咚咚咚”有人敲門。
“誰?”他問了句。
“哥哥,是我。”門口傳來熟悉的甜美的聲音。
鹔鹴!?她不是應該在皓月宮么?!怎么這會來了?!他來不及多想,瞟了眼一桌子畫筆,顏料,還有這幅畫,剛才心里那陣難受絞痛頓時被突如其來的事全部打消,他趕緊隨便打開了個柜子將顏料畫筆糊里糊涂一股腦全扔進去,然后將畫迅速卷起來,藏到被子里。然后整理了下衣服,把門打開。
“怎么半天才開門?”鹔鹴看著他,問。
“哦,剛才……”皇甫然州看著妹妹的眼睛,一時不知怎么解釋,趕緊轉移話題,“你怎么來了?宮里可還好?”說著,下意識把袖口邊幾滴顏料殘跡偷偷往身后藏了藏。
“宮里都好,”鹔鹴走進屋,“你不是給我信說你要參加賞寶大會,晚些回去嘛,我想你啊,就來陪你了。對了,義父還說會上看見什么好玩的,也給他帶一些呢。”
“哦,這樣啊,”皇甫然州笑笑,“玄皇劍可拿回去了?”
“當然拿回去了,”鹔鹴說著,靠在他剛才藏顏料的柜子上,弄得皇甫然州心里一顫,“義父看了寶劍說,一定要保護好它,莫辜負了東臨老人一片心意。”
“你一路勞頓,累了吧,來,坐,”皇甫然州趕緊把鹔鹴從柜子那里拉到桌邊坐下,“好啊,既如此,那我們就一起去參加賞寶大會吧,一會我讓小二給你騰間客房出來。”
皇甫然州沒想到自己伸手拉妹妹坐下,兩只沾著顏料的手就露出來。
“哥哥,你在畫畫啊?”鹔鹴驚喜地看著哥哥,“好久沒看到你畫了。”
“啊……”皇甫然州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表情瞬間僵了。
“呵呵呵,”鹔鹴笑著走過來,“畫什么呢?畫山水還是在畫花鳥?”
“哦,剛才隨便涂抹了兩筆,畫得不好,扔了。”皇甫然州又趕緊轉移話題,從懷里摸出《搖花影》,對鹔鹴道,“這是靜和先生之前給我們的樂譜,你還沒聽過吧,我彈給你聽好不好?你肯定喜歡。”
“好啊好啊,”鹔鹴高興地看著樂譜,完全忘了畫的事,“一直想聽呢。”
皇甫然州坐上椅子,把琴拿過來,“你聽聽看,真的十分好聽。”說完,便用沾著顏料的手撥弄起琴弦,一時間,琴聲繞滿整個屋子。
鹔鹴坐在旁邊靜靜聽著,不一會,神思游離,的確被琴聲帶入另一個境界。
皇甫然州看著妹妹,嘴角莫名露出一絲欣慰。這幾天自己一直沉浸在無盡的憂思中,從小到大沒什么事讓自己這么糾結難受過。此刻有妹妹陪伴,倒舒心很多。妹妹是世上對自己最好的女子,妹妹的師父瓊水夫人與父親是生死之交,后來父親又收妹妹作了義女。這些年來在皓月宮與妹妹耳鬢廝磨,一起讀書,一起練武,父親責罵自己時,妹妹總是替自己求情,不管走到哪里,妹妹都陪在身邊。
妹妹是自己最值得信任的人,有她在,相信自己很快就能忘了那些傷心吧。
渭昌城外,長瑛別院。
一大清早,長瑛別院門前就聚集了大批侍衛婢女位列大門兩旁呈恭迎之勢,趙佑靈和周曉迷敬然站在門口都快一個時辰了。
為參加賞寶大會,周廣幾天前就已寫過書信,說要親自過來,按信上的說法,今天確實是他到來的日子。趙佑靈為表示對周廣的尊敬,早早便沐浴焚香更衣,準備好上等酒菜,把別院里所有仆人丫鬟都弄到門口靜候,就等周廣來了。
“我回去休息了。”周曉迷說著就要往回走,她本身就不愿參加這歡迎儀式,自己父親來,來就來吧,她覺得沒必要這么興師動眾。
“曉迷,再等等吧,周伯父來了看見你這么等他,一定會很開心的。”趙佑靈拉住周曉迷,勸著。
“這都多長時間了,愛來不來,用得著這么隆重?他又不是什么貴客。”
“他可是你的父親,我的周伯父啊,還不是貴客?”
周曉迷沒理趙佑靈,扶著明珠就徑直往屋里走。
“哎喲,曉迷,再等等吧。”趙佑靈趕緊追過去。“興許一會就來了呢。”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守衛的喊聲,“周殿主到!”
“哎喲,來了!”趙佑靈撫掌而笑,拉著周曉迷趕緊前去迎接。
只見不遠處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人騎于馬上,一身紫紅色錦緞,手持一根金線馬鞭,濃眉利眼,墨發玉冠,精神煥然。雖面含淺笑,但莫名的威嚴已先逼人而來。他身后跟著幾名隨從,從他嘴角微揚的弧度來看,他今日心情不錯。
這人就是當今江湖公認的武功蓋世天下第一,一聲咳嗽能撼山震河的朱儀殿殿主,周廣。
趙佑靈忙過去,半跪于地上,“恭迎周伯父!”
“賢侄請起。”周廣下了馬,將趙佑靈扶起來,“王爺近日可好?曉迷這段時間承蒙你照顧,我這幾天也要住你這里,給你添麻煩了。”
“不不不,”趙佑靈忙擺手,“南康王府和朱儀殿交情甚篤,又不是什么大事,何來添麻煩之說,您見外了。您事務繁忙,我能幫您照顧曉迷是我的榮幸,請您不要客氣。蒙您掛念,我父親一切安好,前幾天還去狩獵了呢。”
“好啊好啊,”周廣笑著拍了拍趙佑靈,又馬上將目光轉向周曉迷,“我的寶貝女兒,可有想為父啊?”說著,伸手去拉周曉迷的胳膊,滿臉溺愛。
但周曉迷似乎并不高興,淡淡說了句,“等你半天了……”
“唉,我路上耽擱了會,這不是來了嘛,”周廣拉著周曉迷,溫柔地解釋著。
“對了,”周廣又望向趙佑靈,“葛家灣的上等桂魚不是讓古自硯那個家伙買走了嘛,聽說長瑛別院也有上等的桂魚,可是當真啊?”
“當真當真,”趙佑靈忙道,“古大老板往這邊送了些,今日中午我便吩咐廚房做桂魚宴,請伯父品嘗。”
“好好好,哈哈哈,”周廣十分暢快的樣子,拉著周曉迷笑了幾聲,“今日見著曉迷,我高興,走,進院去,備好酒菜,中午痛痛快快喝幾杯,哈哈哈哈”
“是啊是啊,”趙佑靈接著,“還在外面站著做什么,來,請進,今天高興,我們多喝幾杯。”說著示意讓家丁把馬匹牽下去,自己引著眾人進了別院。
走進大堂,趙佑靈讓侍女上了最好的香茶,又吩咐人去把酒窖里最好的酒取一壺出來,今天他自己心情也特別好。
周曉迷在周廣身邊坐下,月眉微蹙,“爹爹,我沒有借到玄皇劍。”
“我都知道了,”周廣毫無怪罪之意,還哄起她來,“之前那東臨老人就不肯借給我,只是想趁他祝壽之機,讓你去試試,那老家伙犟的很,其實借不到很正常。只是你們把神兵山莊燒了,東臨老人從此再無音訊,玄皇劍更不知去向何處,就有點麻煩了。”
“爹爹借劍到底有何用?”
周廣臉色一沉,很有深意地笑了笑,“時機到了我再告訴你,反正我們必須想辦法弄到玄皇劍。能借一日都成。”
趙佑靈面露難色,“可是現在去哪找玄皇劍啊?”
“玄皇劍就此失蹤,不是還有月神劍么?”白橋糊里糊涂在后面插了一句。
“哎,別提了,那月神劍不是在皓月宮嘛。”趙佑靈提起皓月宮就來氣,“對了,伯父,你是不知道那皇甫然州有多不要臉,三番五次欺負我和曉迷,我好不容易逮住他一回,還讓他打了我的護法,偷了我的虎牙石,給跑了,氣死我了!”
“算了,再從長計議吧。”周廣嘆了口氣,“孩兒,你的傷如何?據說也是讓皇甫然州給打的?”
“可不是嘛,”趙佑靈又忙回答,“皇甫然州太可惡了,他不僅打傷曉迷,還在我身上用匕首割道子。”
“哦?這小子這么猖狂?”周廣眼中浮起驚異,“這皇甫金鷹怎么管教兒子的?也太不把咱們放在眼里了!”
“算了,算了,”周曉迷見氣氛不對,忙止道,“今天高興,聊點別的吧……”
快正午了,長瑛別院的后廚房正忙忙碌碌做著桂魚宴,酒水已備好,濃濃的魚香慢慢從鍋里飄出,勾人味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