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對于周曉迷，鹔鹴知道的并不太多。她對那位風(fēng)華絕代不可一世的大小姐的所有了解都是來自江湖傳聞。而所有傳聞總結(jié)起來也就兩點，周曉迷的高傲和美貌。要說鹔鹴和周曉迷一點聯(lián)系都沒有，也不對，因為她們確實還是存在一點勉強能算是聯(lián)系的聯(lián)系。鹔鹴由于擁有芙蓉出水般的清麗而被世人贊作當(dāng)下最美之人，周曉迷則因其身姿婀娜窈窕妖嬈被世人贊作當(dāng)下最媚之人，她們被合稱為雙璧。江湖至今還流傳著一句話：為玄皇月神，可拋生死；為絕艷雙璧，可棄天下。意思是說真正的英雄，當(dāng)有神兵和美人為伴。為了玄皇劍和月神劍可以拋開生死，為了周曉迷和鹔鹴，可以放棄天下。
由于路數(shù)不同，鹔鹴與這位跟她齊名的周曉迷并未有過交集。她也從來沒想過，自己敬愛的那么穩(wěn)重的哥哥有一天會被這個女人亂了心神。
其實，自賞寶大會后她便想找個時機(jī)好好會一會這個大小姐了。
第二日清晨，鹔鹴坐著大莊小莊幫她事先準(zhǔn)備好的小轎在眾人目送中出了流仙觀，只身來到城南蜀啼閣。
轎子在蜀啼閣門前停下，轎夫幫她拉開轎簾，她便看見蠻子帶著一眾侍婢已在門口迎候。
“鹔鹴姑娘有禮了，我家小姐已等候姑娘多時，”蠻子十分謙恭地進(jìn)前向鹔鹴行了禮，準(zhǔn)備將鹔鹴引進(jìn)閣中，“姑娘請！”
鹔鹴在來之前便聽玄定真人跟她講了下蜀啼閣。說這個蜀啼閣是淮州賞杜鵑最好的地方，閣中院落花圃數(shù)十個，植了各類杜鵑近千株，一到花開時節(jié)，群芳盡放，放眼望去鮮紅一片，置身其中恍若徜徉于殷紅之海，美如夢境，幻如仙境。這個時候正是杜鵑開的繁盛，鹔鹴隨著蠻子行走于石道，穿梭于花海，即使之前已做了些準(zhǔn)備但此刻還是被這番美景醉了眼睛。
鹔鹴還沉迷在周圍的杜鵑花海里，不覺間蠻子已帶著她來到一處八角亭，八角亭紅柱青瓦，八角還掛著杜鵑花紋的風(fēng)鈴。亭中一個身姿窈窕的女子坐在桌旁，身后站了三個侍衛(wèi)。
“姑娘請。”蠻子將鹔鹴引進(jìn)亭中后也站回周曉迷身后。
周曉迷見鹔鹴進(jìn)到亭中忙站起身，用手示意了下正對自己那個位置請鹔鹴坐下。
鹔鹴提了下裙邊坐在椅子上，她抬起頭，見對面那個女子也正在看她。鹔鹴也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看周曉迷。周曉迷今天穿了身藍(lán)紫色的襦裙，正好繡著杜鵑花的紋樣，難怪哥哥會喜歡她，果真是個人間尤物，發(fā)如青絲，膚如白瓷，一雙眼睛如深秋之水泊，似喜非喜，兩片丹唇如初春之桃瓣，似笑非笑。她眉宇間印著一記淺淺的朱砂，更添了些許嫵媚，纖瘦的身軀又給人以嬌弱之感，讓人望而生憐。
鹔鹴就這樣一直看著對面這個女人，一時竟莫名生出親切之感，時下江湖，與自己年紀(jì)相仿的女孩子也就是她了吧。
“早聞姑娘貌若晨初之花，氣若空谷之蘭，心中甚是仰慕，”周曉迷見對面的鹔鹴一直未說話，自己便先打開了話題，“一直想得個機(jī)會與姑娘好生攀談一番，今日終于如愿，不知我選的這個地方，姑娘可還喜歡？”
“時近春末，萬花凋敝，也只有這杜鵑還嬌艷著了，”鹔鹴望望亭子四周圍繞的花海，答道，“多謝大小姐盛情相邀，我才能有眼福一睹此美景。”
“我還特地備了些雀舌茶，望姑娘喝著習(xí)慣。”周曉迷說著拿起桌中央的茶壺小心翼翼倒了一杯，遞到鹔鹴面前，然后又指著滿桌的果盤零食，“另外，據(jù)說淮州這地方果干肉脯之類的散碎零食甚是可口，我也有幸得了些好的，愿與姑娘一同品嘗。”
“多謝大小姐，大小姐有心了。”
“你們都下去吧，我與鹔鹴姑娘好好說說話。”周曉迷朝站在身后的蠻子明珠等四人吩咐了句。
“是。”蠻子等四人應(yīng)了一聲后退了下去。
滿園遍地杜鵑花，亭中一對美嬌娘。園中浮動的芬芳混著杯中的茶香繞過花葉又繞過花瓣。美人如花，花如人。
周曉迷將面前自己切好的香瓜給鹔鹴遞過一盤，“你我皆為女子，本應(yīng)能在暖樓閨閣之中安度青春的，無奈福薄命淺，卻也要和男人們一樣混跡江湖，這樣想來，也算同病相憐了。”
“大小姐這樣說，倒的確是這樣。”
“世人喜歡拿你我作比，說你是世間最嬌美之人，我是世間最媚艷之人，稱你我為雙璧。能與姑娘齊名，我也是萬分榮幸了。”
“大小姐過謙了，你姿容絕冠天下，能與你齊名，我也是很榮幸呢。”
鹔鹴在來之前還專門思量過周曉迷會找她聊些什么，還以為周曉迷會與她談?wù)撓庐?dāng)今的江湖形式，臧否下江湖人物，卻沒曾想盡是說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
不知為何，鹔鹴此刻竟忘了哥哥出門前對她深深囑咐的“多加小心”，她甚至有一絲覺得周曉迷若真做了她嫂子，也沒什么不好……
她正沉思著，竟沒發(fā)覺周曉迷已將椅子搬到她旁邊來坐下。
周曉迷坐在鹔鹴旁邊，竟直接伸手從鹔鹴耳后撩起一縷頭發(fā)打量起來，“我見姑娘發(fā)絲軟韌黑亮，十分漂亮，我的頭發(fā)每年近冬便會干枯黯淡起來，不知姑娘對此，有何妙法？”
鹔鹴簡直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就是傳說中傲慢冷漠的周曉迷嗎？怎么滿口盡是些吃食啊頭發(fā)啊之類的不咸不淡的閨房事？
雖然對突然坐到自己旁邊來甚至突然擺弄起自己頭發(fā)的周曉迷感到很突兀，但鹔鹴也沒閃躲，她定了定神，道，“大小姐有所不知，我乃醫(yī)女出身，略通養(yǎng)生之道，冬日氣候干燥，大小姐頭發(fā)缺少水分，便難免干枯黯淡。大小姐只需多吃些核桃、黑芝麻和瓜果蔬菜便會有所改善的。”
“姑娘果真是醫(yī)女出身，我受益了。”周曉迷饒有收獲地點點頭。
由于周曉迷離自己很近，鹔鹴透過額前的碎發(fā)便能清晰地看見周曉迷的眉眼，“我見大小姐兩道卻月彎眉甚是好看，不知大小姐平日所用何黛？”
“我用的是銅黛，若是姑娘的話，姑娘一雙杏眼，用螺黛描遠(yuǎn)山眉必是十分好看的。”周曉迷說著還用手指在鹔鹴眉毛處比劃了下。
鹔鹴至此越發(fā)覺得周曉迷親切了。還以為今日會與周曉迷論起江湖風(fēng)云，卻原來盡是些頭發(fā)眉黛之類的小女人話題。
“今日能與姑娘相見，真是高興，你看這滿園的杜鵑似乎都帶著喜色。”周曉迷看起來心情也很是暢快，言語間帶著淺笑，顧盼生情，美地令人發(fā)暈。
“大小姐可知，這杜鵑本還是凄婉之物呢。”鹔鹴說著，端起茶杯輕嘬了口。
“哦？”
“古書載，周朝末年蜀地的君主名叫杜宇，愛民如子，后來禪位退隱,不幸國亡身死，魂化為鳥，暮春啼叫, 嘴巴啼得流出了血，鮮血灑在地上，染紅了杜鵑花。唐代李商隱有‘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之句，說的就是這個。”鹔鹴給周曉迷細(xì)致地解說著，說完又喝了口茶。
“這樣啊，還真是挺凄婉的，”周曉迷聽完苦笑了聲，“周曉迷一介武夫，圣賢文章讀的少，頂多認(rèn)識幾個字，只知舞刀弄棒，不懂詩詞典故，讓姑娘見笑了。姑娘醫(yī)術(shù)精湛，輕功高絕還頗有才華，實在難得，周曉迷自愧不如。”
“大小姐這樣說，我倒慚愧了，要說才華，我怕是還不及我哥哥一半呢。”鹔鹴說著，想起之前賞寶大會上的事，順勢便想替哥哥解釋一句，“哦，對了，說起我哥哥，賞寶大會上那件事，多有冒犯，請大小姐不要生氣，并非我哥哥有意為之，他不是那等輕浮之人……”
聽鹔鹴說起賞寶大會，周曉迷的臉色明顯慢慢沉下來，許久，她勉強笑了笑，道，“今日你我相談，只說我們姐妹之事，不提你哥哥。”說完剝開一顆葡萄向鹔鹴遞過去。
鹔鹴見周曉迷不太愿意說起賞寶大會的事，也就沒再繼續(xù)講下去。
“呀，大小姐手好涼。”鹔鹴接過葡萄，無意間碰到了周曉迷的手。
“是啊，一直很涼。”周曉迷笑笑，將手收回來。
“早聞大小姐身上的凜冰真氣是奇寒的，我聽哥哥說大小姐全身都是冰涼的，我本不信，因為按醫(yī)理，即使體內(nèi)真氣是寒屬性也不能寒及體膚。我冒昧問一句，大小姐身上是有什么病癥么？不知大小姐可愿讓我?guī)湍岩话衙}，也許我能幫上您點什么。”
“多謝姑娘關(guān)心，不礙事。”周曉迷望著鹔鹴解釋了下。少許，她的臉色忽然變得認(rèn)真起來，又繼續(xù)道，“姑娘既如此誠心待我，我也不瞞姑娘了。姑娘既是醫(yī)女，可曾聽過天玉大魔丹？”
“就是那個號稱天下第一靈珠的天玉大魔丹？據(jù)說前代吐蕃國師金木吉一生研習(xí)訪仙煉丹之術(shù)，畢生最大成就便是天玉大魔丹。”鹔鹴說著望著面前的周曉迷，瞬間便似乎明白了什么，“傳說服此丹者一生皆可受益，有如靈珠護(hù)體，養(yǎng)心保脈，通氣血，護(hù)臟腑。受傷時，加速傷口愈合，練功時，提升練功速度。此外，服此丹者，額生朱砂，遍體生香。只是這靈珠是極寒之物，一旦服下此丹，身體便會寒涼如冰……”
“姑娘果真是醫(yī)女，天玉大魔丹一般人都不曾有過耳聞，但姑娘卻知曉得如此透徹。正如姑娘猜測，天玉大魔丹就在我體內(nèi)。”周曉迷說著用手摸了摸自己腹部，“我年幼時體弱多病，父親不知從哪里打聽到天玉大魔丹作為陪葬隨金木吉葬在了茅山巖陵，我父親就和我叔父夜闖茅山，破了巖陵所有機(jī)關(guān)陣法，最終將天玉大魔丹盜出。我自吞下靈珠后，果真身體日益康健，不僅如此，憑借著靈珠的寒性我還練成了凜冰真氣。”
此刻的鹔鹴還是有點意外的，早年她就聽師父說天玉大魔丹是煉丹之術(shù)的最高成就，自金木吉死后便不知所蹤，而后金木吉的陵墓被盜過，原來盜墓的居然是周廣，而天玉大魔丹一直在周曉迷體內(nèi)……
“這么說來，那天玉大魔丹在你體內(nèi)已不下十年了吧。”鹔鹴忽地又想起件事。
“我自七歲吞下靈珠，至今的確已經(jīng)十來年了……”
“那大小姐可要仔細(xì)了，我聽師父講起天玉大魔丹時說過一句，天玉大魔丹在人體超過十年便會讓人對它形成依賴，此后一旦靈珠被逼出體外，服丹者便會心脈盡衰而死……”
“的確如此，我父親也跟我說，天玉大魔丹要讓它一直在我體內(nèi)，它如今已是我身體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不能被逼出來，否則的話，我就會死的……”
其實周曉迷是從不把自己的致命軟肋告訴別人的，她也不知為什么，今天竟全告訴了鹔鹴。
“剛才大小姐說，你還有個叔父？”
“是啊，”提起叔父，周曉迷也要很努力才能回憶起關(guān)于他的一些信息，“在我記憶中確實是有個叔父的，他是我父親的結(jié)義兄弟，比我父親還大十來歲，厲害得緊，最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叫楊柯，別人都叫他楊天王。只是在我十歲時，他就莫名其妙死了，父親至今也沒告訴過我原因……”
“啊，這樣啊，對不起，提起大小姐的傷心事了。”鹔鹴瞬間感覺自己問的太多了，忙止住。
“沒事的，都是好多年前的舊事了。”周曉迷似乎真的早已不在意，很坦然。
不覺間已時近中午，陽光下的杜鵑花紅地格外艷麗。
鹔鹴心里開始泛起疑惑，難道周曉迷這回真的只是簡單的找她聊天喝茶的么？都已經(jīng)這會了，她若有別的目的，怎么也沒見有所行動。
“恕我直言，”鹔鹴覺得再等下去也不是辦法，還是干脆問吧，“我昨日接到大小姐請?zhí)麜r，所有人都勸我別來，他們說大小姐不像那等有閑情找人喝茶聊天的人，肯定是有所圖謀……雖然你我聊得甚是開心，但到現(xiàn)在我還是覺得大小姐找我肯定是有別的事。不知大小姐找我究竟所為何事，可否直言相告？”
“既然他們都勸你別來，那你為何最后還是來了呢？”周曉迷見鹔鹴突然問起，自己也不再隱瞞，喝了口茶，笑著問。
“因為我想看看大小姐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啊。”
“不瞞你說，我確實有事想請你幫忙，而且這個忙姑娘非幫不可。”
“哦？大小姐還用我?guī)褪裁疵Γ窟€非幫不可……”
周曉迷又朝鹔鹴靠近了些，抓住她的手，道，“我父親有件特別重要的事需要玄皇劍，神兵山莊我沒能借到劍，你是知道的。我聽江秀清說是你將東臨老人護(hù)送出莊的，你能告訴我東臨老人在什么地方么？我答應(yīng)你絕不傷害他，且只借玄皇劍一天，絕對奉還！”
鹔鹴看著眼前的周曉迷，意外地有點蒙，原來她還想找東臨老人借劍。雖然她的確知道東臨老人下落，但她豈能輕易說出去，更何況現(xiàn)在玄皇劍根本就不在東臨老人手上，“這個忙，怕是我真的幫不了大小姐……的確是我護(hù)送東臨老人出莊的，但他的下落，我實在不能相告……”
“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我答應(yīng)你絕不傷害他，還請姑娘務(wù)必幫忙。”
“這個……我真幫不了大小姐……”
“你若是不幫我，我就只能請姑娘到荊門去住幾天了。”周曉迷看似威脅的話帶著些許請求。
“我若是不去，大小姐怕是也沒辦法吧……”
“不一定哦。”周曉迷說著將跟鹔鹴握在一起的手又緊了緊。
鹔鹴才反應(yīng)過來，周曉迷剛才為什么要事先抓住自己的手，還以為只是簡單的表示親昵。原本四下無人且并無阻礙物，憑她的輕功想逃脫的話，易如反掌，周曉迷可能連追的機(jī)會都沒有。可是現(xiàn)在周曉迷抓著她的手……鹔鹴雖然輕功高絕，但論武功，甚至比大莊小莊還不如。周曉迷的話，連哥哥跟她過招都得萬分小心，自己在她手上怕是一招都撐不下去……現(xiàn)在周曉迷有意要強行將她帶去荊門，而自己卻連逃的機(jī)會都沒有……
“哼，”鹔鹴冷笑了聲，“原來大小姐剛才與我所有的交談都是逢場作戲，目的是讓我對你放下警惕。大小姐高明啊！我真是傻，幾碟瓜果零食我就開始相信你了，還說要幫你把脈治病。我真是可笑，現(xiàn)在大小姐目的達(dá)成，心滿意足了吧。”
“姑娘此言讓我很難受，”周曉迷略帶愧疚地解釋，“方才與姑娘相談，并非虛情假意，也沒有故意哄騙姑娘的意思。姑娘誠心待我，我萬分感激。出此下策，實在無奈，待我借到玄皇劍，必親自向姑娘請今日不敬之罪。”
鹔鹴望著周曉迷，沒再說什么，臉上帶著不悅。的確，強行讓人做某件事，無論如何，不會讓人很舒服的。但鹔鹴現(xiàn)在打不過又跑不掉，還是有些著急。
原來周曉迷是想問出東臨老人的下落借玄皇劍。但東臨老人的居所，她無論如何不能說出去，更何況玄皇劍現(xiàn)在根本就不在東臨老人手上。
鹔鹴心里極速掙扎。看周曉迷找玄皇劍的心意如此堅決，那應(yīng)該是不會輕易放過她的了，但她又豈能因為想脫身就出賣東臨老人……鹔鹴突然很后悔，當(dāng)初應(yīng)該聽哥哥的話不來蜀啼閣的，周曉迷詭滑，的確是防不勝防……
“姑娘還是不肯幫我？”
“大小姐斷了這個念想吧，我是不會說的。”
“那就只好得罪姑娘了……”
周曉迷話音落畢，鹔鹴只覺自己背后被人點了兩個穴道，然后在一陣恍惚迷離中，自己閉上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