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橘紅色的太陽已完全探出腦袋，清晨的曦光灑滿林間，山坳里輕煙裊裊，空氣中彌漫著一天之初獨有的草木蘇醒的芬芳。

“皇甫少主。”身后忽然傳來清婉的一聲，皇甫然州的心突然顫動了下，他沒有回頭卻早已知道是誰在叫他。不僅因為這個聲音早已刻進了他腦海，還因為隨即傳來的那股淡淡的卻勾魂攝魄的冷香。

“皇甫少主，你不在流仙觀好好讀書聽道，到這里來做什么？孫先生雖失言冒犯了你，但這大清早的，少主火氣也未免太旺了些。”周曉迷一邊說著話，一邊慢慢從大門口走出來，身后跟著明珠、蠻子、白橋和炎牙四人。

果然是大清早的，周曉迷明顯都還沒來得及好好梳個頭，幾縷應該盤在腦后的頭發還垂在耳邊，只是配上白潔如玉的臉頰和脖頸，卻更加妖嬈，嫵媚動人。

孫壽見大小姐出來，忙在手下人的攙扶下顫顫巍巍躲到周曉迷身后。

皇甫然州在原地站了會，似在穩定心神，片刻，他回過頭來，一雙眼睛已是如秋湖般平靜，“我妹妹呢？”

周曉迷走到皇甫然州身邊停住，表情很淡，兩只眸子水光盈盈卻不深不淺，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生氣還是不生氣，“皇甫然州，你寫淫詩壞我清譽在前，保神偷乞丐公然和我作對在后。我不去找你便罷，你還敢來找我……”

皇甫然州看著周曉迷，并不回避她，“賞寶大會上，的確多有冒犯，但那跟我妹妹無關……”

周曉迷將視線移向別處，沒接著皇甫然州說下去。不知為何，其實她也不太想提賞寶大會。

“我問你，”許久，周曉迷的眸色慢慢轉深，開始說正事，“神兵山莊起火那日，是你讓你妹妹護送東臨老人出莊的？”

皇甫然州垂了下眼簾，周曉迷不繼續追究賞寶大會上的事，突然提神兵山莊做什么？

“的確是我讓妹妹送東臨老人出莊的。”皇甫然州回答。

“那你肯定也知道東臨老人的下落咯。”

“呵呵，”皇甫然州恍然，終于知道周曉迷到底想干什么了，“原來大小姐還在惦記玄皇劍啊，你那么執著要找玄皇劍，究竟想做什么？”

“與你無關。”

“既然與我無關，那你問我做什么。”

“你…”周曉迷被皇甫然州噎了一下，倒也不惱，她將視線放到皇甫然州身上，然后直接問，“東臨老人在哪？”

皇甫然州思慮片刻，朝周曉迷道，“這樣吧，你也不必找東臨老人了，你放了我妹妹，我直接告訴你玄皇劍在哪，如何？”

“此話當真？”周曉迷有點驚喜。

“皇甫然州說話向來算數。”

周曉迷有點意外，皇甫然州此刻竟這樣直爽。她找東臨老人就是想找玄皇劍，如果能直接知道玄皇劍的下落，倒是省了不少曲折。不過她還是有些猶疑，以皇甫然州的性情，真能為了救妹妹而出賣東臨老人？但既然皇甫然州這樣說了，應該也不會出爾反爾，不知為何，周曉迷對皇甫然州竟是比較相信的，就像之前在客棧，皇甫然州說沒有趁她昏迷時輕薄于她一樣，他一說，她就信了。

“白橋，去請鹔鹴姑娘過來。”周曉迷朝身后吩咐了句。

“是。”白橋應了聲便轉身去了。

不一會，白橋果然帶著鹔鹴從門里走了出來。

“哥哥。”鹔鹴走到門口，遠遠看見哥哥站在那里，她欣喜地喚了聲便快速朝哥哥奔過去。

“他們有沒有傷害你？”皇甫然州見妹妹回到自己身邊也很是開心，一把抱過妹妹。

“沒有，我很好，你別擔心。”鹔鹴笑著。

周曉迷瞟了眼這親昵的兩兄妹，不等他們說完話就迫不及待問道，“鹔鹴我已經還給你了，那玄皇劍現在何處？”

皇甫然州放開妹妹，望著旁邊的周曉迷，“現在告訴你也無妨，玄皇劍現在在皓月宮。”

“東臨老人把劍給你了？”周曉迷目光一跳，“你在客棧不是說沒有給你么？”

“那時我的確不知道東臨老人把劍給我了。我妹妹護送東臨老人出莊時，東臨老人讓我妹妹把劍轉交給我的。”

周曉迷一直平靜的心里開始涌起波瀾，“也就是說現在玄皇劍和月神劍都在你手里？”

“不錯，都在我手里。”

周曉迷站在原地，努力抑制著心里的起伏，盯著皇甫然州久久說不出話來。她突然明白了皇甫然州為什么那么反常愿意告訴她玄皇劍的下落，原來他知道即使告訴她，她也無能為力了。

皓月宮，終于理解了爹爹為什么那么討厭這個地方……玄皇劍既然已經收進皓月宮，那想借到手，基本已是不可能了。

許久，她還是試探性地又問了句，“那，你借我一把如何？”

“當日在神兵山莊東臨老人就沒有借你玄皇劍，此番我若借了你豈不是有負東臨老人所托？至于月神劍，我又不知道你要干什么，豈能輕易借你？”皇甫然州果然不出所料地拒絕了。

“我只借一日便可，條件任你開。”她還在爭取。

“大小姐好大的口氣，條件任我開，”皇甫然州笑了笑，“難道我要朱儀殿歸附皓月宮也可以么？”

“皇甫然州，別太猖狂，”面對皇甫然州的絲毫不讓，周曉迷臉上已能見慍色，“我現在可不欠你什么，別以為我不敢動你。”

“我勸大小姐對我客氣點，現在可是你在求我。”

周曉迷將目光移向別處，不再說什么，也說不出來什么，他說得沒錯，現在的確是她在求人。周曉迷強按著心里的憤懣，作為朱儀殿大小姐，周廣的女兒，她很少有這種被人壓著，一口悶氣堵在胸口又吐不出來的時候。

一旁的孫壽都驚呆了，皇甫然州竟然如此無禮地對待大小姐，而且，皇甫然州不是喜歡大小姐么，竟也這般一點情面都不講。

周曉迷暗自平復了會，穩了穩心神，又走到皇甫然州面前，“我聞少主箭術精湛，今日欲討教一二，還望少主不吝賜教。”

周曉迷突然提起箭術，皇甫然州心里浮起疑惑，不知她又想干什么，“恐怕要讓大小姐失望了，在下箭術實在泛泛得很，不值一提。”

“少主不必過謙，我們做個游戲怎么樣？”周曉迷伸出玉臂指了指遠處的一棵小樹，“東面離此二百步有一槐樹，你我各執一弓射之。我若贏了，你就借我一把寶劍。我若輸了，我便再不跟你提借劍之事，如何？”

皇甫然州略微凝思，提醒了句，“大小姐可想好了。”

“我自知武功不如你，但論箭術，我未必輸你。”周曉迷似乎胸有成竹。她自小箭術練得是很不錯的，目前她覺得自己唯一能比得過皇甫然州的也就是箭術了。其實她也是在破釜沉舟，因為一旦輸了，便再不能去找皇甫然州借劍了。但似乎不這樣也沒有什么別的機會，所以還不如用自己的強項去賭一賭。

周曉迷見皇甫然州神色凜然，知道他是同意了，于是朝身后吩咐道，“明珠，取箭來。”

明珠走進大門，取出兩張一模一樣的弓來分別遞給周曉迷和皇甫然州。

周曉迷拿著弓，對弦稍作打量后便隨手接過一只明珠遞來的箭。她將箭放在弦上，舉起弓，一張半人高的強弓在她看似柔弱的手上卻被輕易地拉開。她將箭頭指向槐樹，手一松，箭就像一只疾飛的鳥一般朝槐樹直沖過去，最后在她的注視下，穩穩插在槐樹的樹干上。

“好啊！大小姐好箭法！這牛角弓一般人都拉不開，大小姐卻能用它百步射槐！”孫壽見狀不禁嘆道。

周曉迷放下弓箭，朝皇甫然州笑了笑，“少主，該你了。”

皇甫然州接過明珠遞來的箭，拿起弓便將箭放了上去。他一把將弓拉開，瞄準遠處那棵樹，稍作調整便放了手。只見那箭離弦之后閃電般飛向槐樹，最后“啪”地一聲，準準地插在周曉迷那只箭的上方，且箭體一半穿槐樹而過，箭頭透過樹干，露在了外面。

眾人皆驚。

其實依周曉迷的想法，就算不贏，也不至于輸，打個平手她都能接受。但她的箭只是插在了樹上，而皇甫然州的箭卻直接將樹干射穿。

周曉迷看著那槐樹，許久說不出話來。

“你們走吧。”周曉迷平復了會，背過身去，輕聲道。既然不再借劍了，那也沒什么可說了，可以讓皇甫然州和鹔鹴走了。

“大小姐……”孫壽進前一步，似還想再說點什么，不過周曉迷伸手朝他做了個“止”的動作打斷了他。

周曉迷手里緊緊捏著弓箭，“若是輸了就再不提借劍的事”是她自己立的規矩，她無話可說。

皇甫然州將弓還給明珠，朝周曉迷行了個禮，“賞寶大會那件事我真的很抱歉，剛才言語間也多有冒犯，皇甫然州在此給大小姐賠罪了，望大小姐莫怪。只是皇甫然州有皇甫然州的原則，借劍之事請恕實難從命。皇甫然州就此告辭，請大小姐好自為之。”

皇甫然州說完便拉著鹔鹴轉身離開。

他來時騎的黑馬就栓在山下，兄妹二人來到山下，皇甫然州讓妹妹先上馬坐在前面，自己坐后面。皇甫然州抖了抖韁繩，隨著一陣塵土被踏起，兄妹二人踏上回流仙觀的路。

此刻，已近巳時，嬌陽當空，明媚溫暖。

“哥哥，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鹔鹴捏著馬韁，道。

“無妨，你沒事就好。”皇甫然州道。

黑馬奔跑在石道上，留下一路矯健。

“少主，鹔鹴姑娘請留步。”正說著，身后忽然傳來一陣呼喊，“請留步！”

“吁，”皇甫然州聽后面有人叫喊，拉住馬韁停了下來，回頭一看，竟是蠻子騎馬舉著一只錦盒追了過來。

“你家小姐還有什么事？”皇甫然州看蠻子走近，問了句。

“是這樣，鹔鹴姑娘，我家小姐有件東西讓我交給你。”蠻子靠近鹔鹴，將錦盒托起，朱紅的錦盒鑲著玉石，在晨光中煞是好看，“這是我家殿主去波斯游玩時給小姐帶回的螺黛，小姐一直舍不得用，今日贈與姑娘。小姐說姑娘用此黛描遠山眉必十分好看，還請姑娘莫要推辭。另外，小姐還讓我跟您說聲抱歉 ，昨日之事，多有得罪。”蠻子說完，將錦盒遞向鹔鹴。

鹔鹴忽然想起昨日在蜀啼閣的確跟周曉迷聊過些關于眉黛的事，她有點意外又有點驚喜，沒想到周曉迷竟這么有心。

不過鹔鹴看了看哥哥，不知這錦盒該不該收下。

“既然她給你，你就拿著吧。”皇甫然州道。

“好吧，”鹔鹴伸手接過錦盒，“替我謝謝你家小姐。”

“東西已送到，屬下告辭了。”蠻子朝皇甫然州和鹔鹴行了個禮，用馬鞭打了下馬背轉頭又回去了。

鹔鹴打開錦盒，里面一顆顆長長的小東西被精心裹上了外殼，十分精巧可愛。

“你們在蜀啼閣里都聊了些什么，她怎么突然送你東西？”皇甫然州有些好奇地問。

“沒什么，都是些閨房里的話……”鹔鹴將盒子蓋起來，不知為何，對昨日周曉迷抓她去荊門之事，竟真的再無半點責怨之意。

皇甫然州望望天空，時候已不早。

“我們得趕快了，大莊小莊可能還在等我們吃早飯呢。”

皇甫然州甩了甩韁繩，黑馬又奔跑在了石道上，踏起一路飛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