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曉迷記憶里,對母親的印象并不多,甚至微弱得可以說沒有。從她記事起,就只知道有個父親和叔父。小時(shí)候她也問過父親關(guān)于母親的事,父親回答得很少,只說母親是個極美麗的女子,很溫柔。她后來也不問了,因?yàn)楦赣H對她關(guān)懷備至,她并不缺少寵愛,甚至可以說她得到的寵愛比常人都多,她沒有必要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休。
世人都覺得周廣狼子野心想稱霸天下,其實(shí)是誤會了,周廣實(shí)際上并不很在乎這些東西,他最在乎的也是唯一在乎的只有女兒。似乎全天下的父親對女兒都會格外地寵愛,周廣也是。別人眼中的大魔頭周廣霸道不羈威風(fēng)烈烈,在周曉迷面前,他卻軟綿綿得像一團(tuán)棉花,他那雙提過刀槍擊敗天下英豪的手,為周曉迷做盡了喂飯換尿布等婦人之事。周曉迷小時(shí)候身體不好吃藥比吃飯還多常常哭鬧,周廣和楊柯為哄她吃藥真是想盡了辦法,楊柯喂藥,周廣就在一旁搞怪做鬼臉或是學(xué)小動物走路,周曉迷一被逗樂就不哭鬧了。有時(shí)候這法子也不管用,越逗哭得越厲害,楊柯額頭上有道抓痕,就是被因吃藥而哭鬧的周曉迷抓的。為保下先天不足的周曉迷,周廣和楊柯可謂耗盡心思,天南地北求湯喂藥,最后直接跑去了金木吉的陵墓盜天玉大魔丹。那幾年,周廣和楊柯兩個叱咤天下的大男人像兩個保姆一樣被周曉迷折騰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身上不知被尿濕了多少回,手臂不知被抓傷了多少次。有一回周曉迷犯病,一口氣上不來眼看就要死了,周廣和楊柯想盡辦法無濟(jì)于事,周廣一個鐵打的漢子,眼圈一紅竟趴在搖籃邊哭起來……
周曉迷從小就很聰明,記事也早,三四歲時(shí)候的事她都模模糊糊還有印象,小時(shí)候她騎在父親肩上去看花燈,被父親抱著去逛廟會,她都還記得。如今她已成人,雖然性情冷傲,對父親有時(shí)候也愛答不理,但她真的是愛父親的,父親每次閉關(guān)練功她都會在門外守護(hù),父親一旦功成她也是打心眼里高興,父親是這世上唯一一個可以摸她的臉和頭的人,她與父親那種感情早已深入骨髓不可磨滅。因?yàn)楦赣H神功蓋世,她之前還真沒擔(dān)心過父親的生命問題,但也正是因?yàn)槿绱耍@回她才更加手足無措難以接受。
父親病危,江湖上風(fēng)云驟變,居然出現(xiàn)了一大幫想攻伐朱儀殿的人。周曉迷聞得消息后表情并無太大變化,只是隨即目光閃過一絲寒冷,然后下了幾道命令。
周曉迷下命令的第二天,通天教這次被帶出來的四百多徒眾一夜之間全部被誅殺,青州黃石崗那幫設(shè)賭局的上下一百多號人也死了個干干凈凈……
這是江湖近十年來最大規(guī)模的一場屠殺。通天教這次出來四百多人如今只剩下諸葛教主一個人,黃石崗上更是尸橫遍野。
天下震驚。
江湖瞬間籠罩在一片血腥的陰霾和恐怖中。雖然諸葛教主說那群人都戴著面具來勢生猛陰狠厲辣不清楚是什么人,但誰都能猜出來,除了周曉迷,誰這么大手筆?周曉迷在殺雞給猴看,她單留下諸葛洪淵的性命就是想告訴他,也借他告訴所有想在這節(jié)骨眼生事的人:有些人不該結(jié)交就不要結(jié)交,有些事不能做就不要做。
這一下的確把很多人震懾住了,想想都嚇得人皮顫肉抖。他們猛然醒悟過來,周廣倒下了還有周曉迷在,朱儀殿永遠(yuǎn)都是不能輕瀆的。他們同樣也醒悟過來,南康王府并不能給他們想象中那樣的護(hù)佑,只是把他們當(dāng)棋子而已。
這場血的警告之后,沒有人再敢輕舉妄動。
周曉迷此舉雖然成功消弭了攻伐之聲,但自然也是引起了正道人士不滿。通天教加黃石崗近六百條人命,旦夕之間灰飛煙滅,何其殘忍暴虐,簡直令人發(fā)指!于是攻伐之聲漸息,又是一片義憤之聲。皇甫然州聽到這個消息的時(shí)候眼睛里都涌動著憤怒,雖已料到她在此情況下必然會殺些人,但這也太過血腥殘暴,一個看上去盈盈弱質(zhì)的小女子,動輒就是幾百條人命,想想都心驚肉跳。
周廣這一倒下,江湖也算是風(fēng)云大作了一番,在南康王府的幕后攪弄下的確也起了些陣勢,但終究讓周曉迷用鮮血給澆滅了。之后南康王府做再多承諾送再多財(cái)帛也再難動諸派之心,因?yàn)闆]有人愿意拿性命去開玩笑。
現(xiàn)在風(fēng)云漸息,人們就只巴巴地等著一件事:周廣最后到底是生,還是死。
朱儀殿,周廣的臥室。
蘭瑤靜和兩人坐在周廣的床邊正在給周廣行針。這已是他們被帶進(jìn)朱儀殿第十日了,每日除了睡覺都待在這房間里,就是睡覺都被安排在離此最近的客房。雖然他們直言過治不好周廣的病,但周曉迷對他們也還算禮敬不曾怠慢。據(jù)說這十日里江湖上發(fā)生了很多事,但因?yàn)楸唤阍谥靸x殿完全與外界隔絕,所以具體什么事他們就不知道了。
孫壽和段明章的話,因?yàn)橹軙悦赃@幾日心思煩亂,給他們安排下房間后也就不管他們了。不過這倆人倒是很有趣。雖幫不上忙,但孫壽每日還是會雷打不動地去周廣房間守著,且辰時(shí)便過來直到亥時(shí)才離去,就一直站在旁邊守著也不插話。段明章則除了第一天被帶來過這里后便再沒來過這里,每日只在自己房間里閉目打坐,門都不出。
周曉迷自然是天天守在周廣房間里,而且連晚上也不會走,累了就伏在父親床邊歇一會,餓了就把飲食傳進(jìn)屋里來。不過實(shí)際上蘭瑤靜和都很少看見她吃東西睡覺,都說這是個很愛吃瓜果零食的女人可這幾天她吃下去的瓜果還不足半個。每天都看見她眉頭緊鎖地坐在周廣床邊,很少休息也很少吃東西,本就清瘦的身軀這幾日更是憔悴得似乎衣服都快撐不起了。也不知是在為父親憂心還是在為朱儀殿外面的事憂心,還是說兩邊都讓他很憂心。
按理說,靜和先生已經(jīng)給她指了明路,她還有什么好憂心的。她當(dāng)然憂心,靜和先生說得對,冰蕊雪蓮是指不上了,那就只能指望龍須人參和天玉大魔丹了。天玉大魔丹在自己身上已經(jīng)成為自己體內(nèi)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一旦被逼出體外自己就會死。幾天前她也想過犧牲自己救父親,但后來她打消了這個念頭。不是說她不愿意,她發(fā)現(xiàn)這對父親來說太折磨了。此刻父親遭難她都已經(jīng)痛苦如此,父親愛她如命,若她不在了,父親活著怕也是一生悲痛一生凄涼。龍須人參的話,龍須人參在皓月宮,在皇甫然州手上,她真是萬分無奈,為什么她需要的東西都要從皇甫然州手上拿,玄皇劍是這樣,龍須人參又是這樣。
說起皇甫然州,她倒并不討厭他,當(dāng)然也談不上喜歡。但不知為什么,她居然有點(diǎn)害怕面對他,一想到可能要去跟他打交道她就心生怯意。她是個自尊心極厲害又很有傲性的人,放下姿態(tài)去求別人,這對她來說本就是個挑戰(zhàn)。
還有,還有個事讓她覺得有點(diǎn)難為情,她跟這個男人之間有點(diǎn)風(fēng)月傳聞……
周曉迷對皇甫然州的印象并不壞,甚至還感謝他幫忙救出自己的叔父。但她就是不想跟他打交道,也不知為什么……
可眼下要救父親似乎只有找皇甫然州要龍須人參這一條路了。
十天了,她遲遲做不下決定,除了有些難為情,還有就是沒底。就算她放下姿態(tài)低三下四地求皇甫然州給她龍須人參,難道皇甫然州就一定會答應(yīng)么?她是知道皇甫然州的,那是個原則性很強(qiáng)的男人。在渭昌城時(shí)他就死活不肯借玄皇劍,這會又如何肯給她龍須人參?朱儀殿跟皓月宮本就沒有交情,父親曾經(jīng)還打過他,他如何肯幫忙……
蘭瑤靜和行完了針,正準(zhǔn)備將一根根小銀針收起來。看見坐在一旁的周曉迷神情凝重愁眉不展,靜和開口道,“大小姐多日來心思憂愁,想必是因周殿主的事。之前我已告知了大小姐情況,我與蘭瑤先生最多可保周殿主十五日性命,如今已是第十日,不知大小姐可有決斷了?”
周曉迷抬起頭朝蘭瑤靜和望了望,“兩位先生,是如何結(jié)識皇甫然州的?”
蘭瑤靜和對視一眼,不知道周曉迷為什么突然這樣問,不過靜和還是一邊收針一邊開始回答她,“幾年前黎山婆婆生日我和蘭瑤先生前去拜壽,與皇甫然州在壽宴上遇到,相談甚歡,因此結(jié)識。”
“以兩位先生對他的了解,覺得他會給我龍須人參么?”
蘭瑤靜和收完了針在旁邊也找了凳子坐下。蘭瑤思慮片刻,道,“難說。”
周曉迷很意外,她以為兩位先生會不假思索地回答她“不會”。她忙問,“先生為何覺得‘難說’,而不是‘根本不會’呢?”
蘭瑤笑笑,“按‘理’來講,應(yīng)該是不會的,因?yàn)樵陴┰聦m的認(rèn)知中令尊并非善類,龍須人參更不是尋常之物,是不可能輕易相贈的。但按‘情’來說,就有可能了。我到現(xiàn)在為止都不知道少主當(dāng)初為何會跟周殿主去懸龍寺,但之后周殿主來衡燕山看少主,少主心中必然感激。少主和周殿主是有淵源的,所以就‘難說’了。而且,大小姐若親自出面,少主是很難拒絕的,因?yàn)椤碧m瑤說著,似乎接下來的話有些不好出口,于是緩緩?fù)O聛怼?
雖然蘭瑤下半句話含在嘴里沒說出來,但眾人也明白他什么意思。皇甫然州愛慕周曉迷,這是如今盡人皆知的事。
“呵呵,”靜和又道,“大小姐這幾日為周殿主茶飯不思,可見父女情深,其實(shí)不管今天在我們這里得到的是什么答案,大小姐最后肯定都會去找少主一趟的。”
靜和說得對,她現(xiàn)在只是還有些沒底,但無論如何她都必須要去找一趟皇甫然州。這幾日她度日如年神傷痛苦,好幾夜她趴在父親身上獨(dú)自流淚,父親是她唯一的血親,她不能沒有父親。且這幾日發(fā)生的事也讓她堅(jiān)定了想法,江湖就是這樣一個地方,一旦衰弱下來就會被人撕咬,真的難以想象,父親若是真的沒了,她該如何獨(dú)自支撐下去。
所以,她必須救父親,為了朱儀殿,為了叔父,更為了自己。
皓月宮所在的壽州是個風(fēng)景優(yōu)美文化深厚的好地方,距朱儀殿所在的襄州差不多要兩天路程,她的時(shí)間不多了。
第二天,周曉迷給皇甫然州下了拜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