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廣賴在皓月宮不走了。真是個天大的趣聞,一經傳開,整個江湖炸開了鍋。
皓月宮幽禁周曉迷,周廣恢復后去皓月宮要人,這是必然的,朱儀殿和皓月宮都非等閑,雙方向來勢同水火,到時候場面一定很好看,沒準還能動起手來……事實上,雙方的確動手了,場面也的確很好看,不過結局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周廣賴在皓月宮了,眾人無比汗顏,這一市井無賴似的舉動突然讓人們想起了周廣的最初,別看他現今呼風喚雨威風八面,他最初的確也就是個給楊柯捧劍提刀的小混混。
出人意料的是,對于皇甫然州拿出龍須人參救周廣且幽閉周曉迷的事,人們似乎慢慢接受了。世事總是這樣,剛聽到時無法理解,但過段時日再想想,也沒什么不好理解的,皇甫然州的確救了大魔頭,但無論如何,眼下局面的確是穩定了。至于“幽閉周曉迷”,雖然很多人還是不信“修身養性”這四個字,但自古英雄愛美人,情理之中,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過趙佑靈真的是快被氣瘋了,原本還想利用“幽閉周曉迷”這事掀起輿論狂潮讓皇甫然州永遠背上“淫賊、偽君子”的罵名,沒想到人心那樣難控制,事情也永遠不按照預計的發展……事到如今,風向直接轉了彎,不僅半點批判之詞沒有還變成了“佳話”似的,什么“風流君子”、“英雄美人”……完全從是非對錯的層面上脫離變成了風月談資……本來嘛,眼下既無恐慌又無騷亂,無遠憂亦無近愁,風云已息局勢穩定,情況變了,人們心態自然也就變了……
其實這都不算什么了,還有個情況簡直可以用嚴峻來形容。趙佑靈最初本想利用周廣中毒引起的江湖騷亂借機收攬羽翼,結果周廣康復了;然后又想借周廣報復引起江湖恐慌之際籠絡人心,結果周廣根本就不想報復……那現在,下一步又該怎么辦?眼下情況安然局勢穩定,皓月宮和朱儀殿又像兩座大山一樣鎮在那里,他又該如何走下一步棋?這幾日趙佑靈待在長瑛別院是吃不下睡不著,坐立不安暴躁易怒。前幾日去通天教的劉義也回來了,向來足智多謀的公孫容都愁眉不展無計可施。
再說周廣,自從他住進了皓月宮,皓月宮每天是人仰馬翻雞犬不寧。喬不秋專門近游香臺安排了間上等廂房給他住,每天也是水果點心熱水香茶周到伺候著,還特地安排了幾名機靈的仆從供他使喚。可他偏生就是來找茬似的,每天不是嫌點心不好吃嫌水果太老,就是嫌被褥不舒服嫌茶太陳,其實送到周廣房里的一應鋪陳飲食都是照皇甫金鷹的規格置辦的。丫鬟仆人們應付不來了,喬不秋直接親自上陣,每天跟班似的跟在周廣后面,到底是總管,在喬不秋機智圓滑的周旋下,周廣才算稍微消停些。
皇甫金鷹和周廣自然還是每天吵架,然后鹔鹴和喬不秋從中勸和,當然肯定勸不下來,越勸吵得越厲害,皇甫然州也是無可奈何,索性直接不管了由他們去了。相比之下,周曉迷倒是最清凈的人,遠離是非,每天一如既往在游香臺抄經,也不多事,也不說話,仿佛已脫離紅塵一般。
找茬歸找茬,吵架歸吵架,但周廣每天下午必然會待在游香臺陪女兒,這是他一天中最消停的時候。他就靜靜地坐在女兒旁邊看著她寫字,雖然女兒的字并不好看,他更看不懂女兒在寫什么,但還是看得津津有味并不時送出幾句贊美。
“我孩兒真是人才啊,”周廣盯著正在寫字的周曉迷美滋滋地道,“天底下再沒有比我孩兒更優秀的孩子了,美貌無雙還會寫字,呵呵呵。”
周曉迷蘸了蘸墨,“聽說早上你又跟皇甫金鷹吵架了?”
“嗨,”周廣一臉鄙夷,“那個老東西成天看我不慣,我還看他不慣呢。”
“周殿主,”侍立在一旁的喬不秋壓著聲音道,“那是我家宮主,怎么能叫‘老東西’呢?”
周廣轉過頭一個眼神剜過去,喬不秋低下頭不再言語。
“你成天吵鬧說皓月宮的瓜果飯菜不好吃,其實我覺得還好啊。”周曉迷說著一張紙已寫完,明珠熟練的馬上又鋪上一張新紙,“你是不是吃慣了朱儀殿的菜,突然換到這邊來,口味不習慣了?”
“嘿嘿嘿,”周廣隨手從周曉迷的桌案上撿起一只筆玩弄起來,“沒有,挺好吃的,就是想氣氣皇甫金鷹那老東西,嘿嘿嘿。”
周曉迷看父親在擺弄一只筆,忽然嫣然一笑,道,“我還很少見到你寫字呢,你正正經經寫個字我看看好不好?”
“好啊,”周廣欣然同意,“我的書法那是堪比王羲之,賽過黃庭堅啊。”他自信地說著,然后拈起一張紙開始弄起墨來。
“呵呵呵,”望著父親的墨寶,周曉迷忍俊不禁,“父親可以自成一派,叫周氏狂草…呵呵呵…”
身在江湖,周廣知道武功的重要性,從來對武學甚是癡迷研究頗深,對那些筆墨玩意的確不感興趣,也從來沒想過要感興趣,周曉迷自然是隨父親的道路,從小以習武為主從不修文,字當然是認得,但要說舞文弄墨,肯定是貽笑大方的了。周曉迷也從來是這樣評價自己的,粗人。其實不單是她,他們父女倆都是粗人。
也是難得有這樣的機會,父女倆風輕云淡地坐在一起寫字談笑,卻也歡樂融融。
父女倆正說笑著,三個侍女走進了游香臺。
“周殿主,大小姐。”最前面那個侍女朝周廣周曉迷行了個禮。
“你們少主又有什么吩咐?”因為站最前面那個是奔月殿的無傷,所以周曉迷這樣問。
無傷從身后侍女捧著的托盤里取下一摞筆墨染盡的紙,“大小姐,少主說您涂改嚴重書面不整,還抄漏了一章,讓您重抄。”
周曉迷一怔,她的確寫錯了字時會涂涂改改最后弄得書面不整,這她無話可說,但皇甫然州是怎么知道她抄漏了一章的?上次讓她抄的《初善論》足有三萬字,她偷懶少抄了一章,但最后抄出來也足足用了三十張紙,厚厚一摞,難道皇甫然州還照著書一個字一個字對么?還是說皇甫然州直接能把《初善論》背下來……周曉迷心里頓時冰涼冰涼的,太可怕了……
“啥?!”周曉迷還沒說話,周廣憤怒地吼起來,“重抄?!”
無傷等三個侍女被周廣的一聲獅吼嚇得直接抖了抖。
“憑什么重抄啊?!”周廣把手上捏著的毛筆狠狠一摔,站起來,“我女兒辛辛苦苦一筆一劃抄出來的,哪里不好啊?怎么了就重抄?”
“呃……”無刃瑟瑟地咬了咬嘴唇。
“回去告訴你們少主,少給我得寸進尺,我女兒能坐在這抄就已經很不錯了,少給我挑三揀四的,給臉不要臉!”
“算了,我重抄就是了。”周曉迷見無傷都被父親吼得頭都不敢抬了,忙止住父親,然后對無傷道,“回去告訴皇甫然州,五天后我會送去奔月殿的。”
“是。”無傷應著,心想著趕緊離開這里。
“慢!”周廣拍了下桌子,剛轉身欲離開的無傷又被定住了。周廣將目光移向侍立在一旁的明珠,問,“皇甫然州是不是經常讓你們小姐重抄啊?”
明珠突然被這么一問,有些楞,瞟了眼周曉迷,不知該如何回答。
“說!”周廣喝了聲。
“嗯。”明珠被嚇得僵硬地點了點頭。
“好啊,我就知道!”周廣擼了擼袖子,一副氣結的樣子,“好你個皇甫然州,我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覺得我周家好欺負是吧。”他自顧自憤慨了一番,然后望向周曉迷,“孩兒稍安勿躁,我這就去把皇甫然州拎過來給你出氣。”
周曉迷還沒來得及攔,周廣已經氣勢洶洶地跑走了。
皇甫然州和鹔鹴正在奔月殿喂仙鶴,大莊小莊在一旁遞食。只見周廣頂著一團兇煞之氣直沖進來,皇甫然州剛回過頭自己的衣襟便已被周廣緊緊攥著了,不由分說,周廣拖著皇甫然州便往游香臺走。
“你,你干什么,放開我!”皇甫然州一頭霧水,又氣又惱,但就是身材高大的他也被周廣輕松自如地控制,毫無掙脫之力。
“您干什么啊?您放開我哥哥。”鹔鹴一路跟著一路掰著周廣的手,當然沒什么用,周廣還是穩穩地拽著皇甫然州。
“周殿主,放開少主,放開少主啊!”大莊小莊也手忙腳亂地扯著喊著。
一群人吵嚷著拉拉扯扯來到游香臺。
“道歉!”周廣將皇甫然州往地上狠狠一扔,“給我女兒道歉。”
鹔鹴和大莊小莊忙過去將皇甫然州扶起來,皇甫然州站起來理了理剛才弄亂的頭發,一臉氣憤,“豈有此理!周廣!你到底想干什么!”
見少主被摔在地上,喬不秋和無傷都懵了,忙過去也幫皇甫然州整理著剛才被周廣弄亂的衣服和頭發。
周曉迷從矮幾旁站起來,沒想到父親真的把皇甫然州拽來了。
“我問你,你是讓曉迷重抄的是吧?”周廣義正詞嚴地問。
“是啊。”皇甫然州并不否認,“難道不該重抄嗎?”
“怎么就要重抄呢?”周廣走近皇甫然州,“曉迷以前是從不做這些事的,現在她能坐下來做這些事已經很不錯了,她一筆一劃抄那些容易嗎,你居然還讓她重抄?你是不是覺得她好欺負啊?”
“你簡直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你把我女兒囚在皓月宮,那你就好好對她啊,你還欺負她,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哪有欺負她!”
“你一遍一遍讓她重抄,你這不是欺負她嗎?”周廣將剛才送過來的一摞紙扔在皇甫然州面前,“她雖然現在寄居在你家,但你也不能這樣對她啊!你再這樣欺負她,信不信我剁了你啊!”
“周廣!”皇甫然州朝周廣喝了聲,“你還知道這是我家啊?你看看你來這幾天像個客人的樣子嗎?鬧鬧哄哄烏煙瘴氣無法無天,成何體統!我欺負你女兒?我怎么欺負她了?我讓她重抄,你問問她,難道她不該重抄嗎?”
“你還有理了?”周廣說著又一把抓過皇甫然州的衣襟,如不是皇甫然州比他高,他估計都想把皇甫然州提起來。
“放開我!”皇甫然州憤然推攘著周廣。
“哎喲,周殿主,周祖宗,您…”喬不秋無傷等人又忙開始勸。
“爹爹,住手。”周曉迷走過來,“放手,他沒有欺負我,的確是我偷懶了。”
“你護著他啊?”周廣有些不理解,但也松開了皇甫然州,“今天不收拾他,他以后還會欺負你的。少抄一章怎么了,又不是少抄十章。放心,以后爹爹給你撐腰,這小子敢欺負你,爹爹打斷他的腿。”
周曉迷沒理周廣,她走到皇甫然州面前,眼簾輕垂,“剛才是我爹爹無禮了。我的確偷懶少抄了一章,重抄的我會在五日后送去奔月殿的。”
周曉迷住進皓月宮許多天了,這還是皇甫然州第一次來游香臺。
皇甫然州低頭望了望周曉迷抄經的桌案和筆墨,又望了望四周繁盛的月季。他也不是不尊重周曉迷的勞動成果,無理取鬧讓她一遍一遍重抄,他知道周曉迷抄經就是在完成他規定的任務,這不是他的目的,他希望她稍微用心一些,能抄進心里去。其實周曉迷每次送到奔月殿來的東西他都會很認真地看,一句一句地看,雖然那紙上的字并不美觀。
“我讓你抄的東西,你能懂么?”皇甫然州望著周曉迷,溫言問。
“不懂。”
周曉迷這樣干脆的一句回答倒把皇甫然州噎住了。
“在這住的還習慣吧。”許久,皇甫然州又問了句。
“怎么?”周廣又搶先回答,“如果住不慣的話就可以回朱儀殿住了?”
皇甫然州瞟了眼周廣,目光中閃動著郁悶,但也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已到了夏末,但游香臺是一個看不出四季的地方,因為這里的月季四季常開。從西南處忽來一陣涼風,搖曳著月季,也卷起游動的花香彌漫四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