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泛起魚肚白,公雞走出窩朝著東方狠狠叫了兩聲,黎明了。
昨夜呼聲四起,火光煊天,一夜之間,幾乎整個江陵城都知道了昨晚神兵山莊那場漫天大火。一大清早,街頭巷尾,戲院茶館,議論紛紛,一片駭然。多年來,全城盡知,江陵有個神兵山莊,老莊主德高望重,從不出門。經常看見江湖名流富商顯貴抬著成車的禮物去見他。昨天是老莊主的八十大壽,怎么就起火了?誰放的火?到底出了什么事?人們不得而知,街道里傳的那些流言也不可信。只是神兵山莊占盡風華幾十年,燃化成灰一夜間,實在讓人喟嘆惋惜。
天亮地朦朦朧朧,皇甫然州不認識山莊周圍的路,抱著周曉迷亂走亂撞下了山,見不遠處有條街,也不知是什么地方,隨便找了家客棧便飛奔了進去。
“客官,您早啊!”店小二將抹布往肩上一搭,咧嘴笑著,露出兩顆大門牙。
“我要一間上房。”皇甫然州徑直往樓上走,片刻不敢耽誤。
走上三樓,店小二帶著皇甫然州開了一間臨街客房的門。
“這間房寬敞,干凈,打開窗戶就能看見街道,您可喜歡?”店小二說著,還不忘拿下抹布將桌面擦了擦。
皇甫然州把周曉迷輕輕放在床上,又走到桌前,拿起筆朝紙上寫了滿滿一篇字,遞給店小二,“先打一盆熱水送上來,再去醫館幫我把這些藥買回來。”
“哎喲,”店小二拿著藥單才注意到床上女子肩上的鏢,“少奶奶這是怎么了?”
“什么少奶奶,亂叫什么!”皇甫然州瞪了下小二,又從腰中摸出一錠銀子扔到桌上“趕緊去!”
“好嘞,好嘞!”店小二嘴一咧,又露出兩顆大門牙,拿著銀子歡天喜地出去了。
皇甫然州打發走店小二,又回到床邊。真是劇毒啊,周曉迷現在嘴唇紫黑,面色慘白,兩枚鏢扎進的傷口還不時有黑色液體流出。
小二行動很快,不一會便把熱水,藥材準備齊全送了上來。
皇甫然州知道必須馬上替她把兩只毒鏢拔出來,清理干凈傷口,再慢慢解毒。不然這根白玉般的手臂真的會爛掉。
他把她抱起來,看了下這兩只鏢,這兩只鏢透過衣服,深深扎進周曉迷右肩向下靠近胸口的位置。皇甫然州頓了頓,因為他意識到要拔鏢治傷,就必須撕開周曉迷的衣服。他為難了,長這么大沒撕過女人的衣服而且這樣做對周曉迷清譽有損,但人命關天,怎么辦?他衡量片刻,覺得還是救人要緊,江湖中人又何必拘束這些。
他一把撕開周曉迷的領口,兩根毒鏢就深深插在周曉迷肩上,已經發紫化膿的傷口在她白皙的皮膚上,十分扎眼。
皇甫然州用買來的藥材做成藥膏準備好,一手拿著毛巾,一手慢慢靠近毒鏢,然后瞬間將兩枚鏢一起拔出,又馬上用毛巾捂住傷口止血,不一會,毛巾鮮紅一片。他從袖子里掏出一個瓷瓶,是妹妹鹔鹴讓他帶著的藥粉,說是以備不時之需,能化瘀止血,促進傷口愈合。他把毛巾掀開扔進水盆里,朝周曉迷的傷口撒了些藥粉,慢慢地,血真的止住了。他嘴角露出一絲欣慰,又擰起毛巾,將傷口周圍的異物小心翼翼擦拭干凈,最后再把剛才已調配好的藥膏拿過來,往傷口輕輕敷上一層。
臉盆里的水已完全變成紅色,皇甫然州擱下藥膏,把周曉迷的頭緩緩放在枕頭上,蓋被子恐傷口不透氣,影響愈合,他就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周曉迷搭在身上。
希望自己調配的藥膏有用,能讓她盡快好起來。他這樣想著。
周曉迷的頭側搭在軟枕上,一頭青絲鋪在兩邊,露出一截凝脂般的脖頸,領子已被撕開,桃瓣色的軟緞齊胸而束,豐腴的胸口隨著呼吸,一起一伏。真真是個人間尤物啊,皇甫然州不禁感嘆,這世上居然有如此精致的女人,難怪趙佑靈被她迷地神魂顛倒,世人都說她姿容絕冠天下。纖腰素手,眉,眼,臉頰,無不是被天公用心雕琢,活脫脫就是從畫里走出來的。如此清瘦柔弱的身軀,此刻又如此憔悴,相信再冷血無情的人也會為之動容。
皇甫然州又看了周曉迷幾眼,最終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皇甫然州大走兩步,推開臨街的窗戶,天已大亮,街上人頭攢動,熙熙攘攘。昨晚山莊起火,事出突然,賓客慌亂逃離,自己四處救人,混亂中跟妹妹和陶賢等人走散了,不知他們此刻在哪,妹妹是否護得東臨老人周全,有無出意外。自己現在待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周曉迷又昏迷不醒……想到這里,他心緒凌亂嘆了口氣。
鹔鹴的輕功終究還是無人能及的,即使帶著個人。
昨晚她攜著東臨老人從山莊屋頂一路飛馳,又在老人的引路下迅速下山,單玉花帶領一幫徒眾,一路緊跟,最終還是因追不上而被甩開。
轉眼間,太陽已自東方而出,他們來到一片密林。
“前輩,您怎么樣?”鹔鹴在一個水池邊停下來,將東臨老人扶到一塊巨石旁坐下。
“哈哈哈,”東臨老人靠著巨石,氣喘吁吁,卻大笑,“丫頭你還真是得了瓊水夫人真傳啊,他們那么多人都能被你甩開,老夫我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啊,哈哈哈。”
“您還笑得出來,”鹔鹴幫老人整理著衣服,“那么大個山莊,說沒就沒了。”
“唉,無妨,”老人捋捋胡子,一臉輕松,“都是些身外之物,要再找個住處還不簡單嘛,只要能避雨,哪還不能住人呢?只是可憐了我那么多慘死的家仆。”
“您能這么想,倒也挺好。”
“山莊一燒,我就可以真正歸隱了,以后找個深山老林,頤養天年,再不問世事,了無牽掛。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種點蔬菜,養些家禽,食山果,飲山泉,”老人語氣歡暢,一臉憧憬,“多自在啊。”
“是啊,真是那樣,也不錯,您不介意的話,我還可以常去看您。”
“唉,不介意,不介意,到時候帶著你那個哥哥一起來。”
“對了,您餓不餓?”鹔鹴想起老人自昨晚起就沒進過食,“我去給您找點吃的吧,然后您再稍作休息,下午我去城里打聽打聽,看有沒有鐘和,靜和先生他們,還有我哥哥的消息。”
“這個嘛……”老人摸摸胡子,沉思片刻,道,“我倒不餓,我也自有辦法找到鐘和。你先跟我來,我跟你說點事,然后你就找你哥哥他們去吧,不用再回來照看我,待我確定下歸隱之處自會書信與你。”說完,站起身,拉著鹔鹴便順著一條小路往前走。
“可是……”老人要跟她交代點事,她當然無條件聽從,但讓她不必再回來,鹔鹴還是有些擔心。
“沒關系,在此密林深處,只有我與鐘和認識路,別人找不到這里,更傷害不了我。不必擔心。”
鹔鹴凝思片刻,想著這里的確只有神兵山莊的人識路,自己出去了怕是也再找不回這里,且老人既然這樣說了,應該無大礙。鹔鹴點點頭,“好吧。那您自己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說話間,老人帶鹔鹴來到一片綠草鋪就的空地,青草葉尖還頂著露珠,四周幾顆梨花樹,雪白一片,繁茂嬌艷,芬芳四溢。可面對眼前這一片清新雅致,鹔鹴卻瞬間沉重下來,因為草地中央立了一座墳墓。高聳的土堆已開滿野花,前面豎了塊紋有祥云的石碑,鐫著“愛女鶯兒之墓”字樣。
“這是……”
“對,”老人走上前摸著石碑,臉色也瞬間凝重,“這是我女兒的墳墓。十四年前被詭術娘子江秀清一掌拍死。可憐她當時才十八歲,嫁妝我都已替她備好。”老人嘆了口氣,哀傷片刻,又緩和過來。他左手摸著墓碑,頓了頓,然后右手按下墓碑旁側的某個機關,墓碑瞬間分左右斷成兩塊。
“這……”鹔鹴對眼前的一切很是驚訝。
只見兩塊殘碑倒地,一只三尺多長的黑漆木盒從中間露出來。老人彎腰撿起木盒,拿到鹔鹴面前,“打開看看。”
鹔鹴驚愕地望望老人,伸手怯怯地掀開木盒蓋子,又驚訝了。
一陣刺骨的寒氣溢出盒外,一支黑亮的長劍躺在盒中,劍柄綴以青綠寶石,熠熠生輝,劍鞘紋以騰云飛龍,張牙舞爪,甚是震人。
“玄皇劍……”鹔鹴喃喃道。
“是,”老人一把拿出長劍,展臂拔出劍體,“此劍色如潑墨,長三尺兩寸,重七斤六兩。劍體堅韌,刀槍不入;劍刃鋒利,能斷萬物。”
鹔鹴見過哥哥的月神劍,碧色的,就掛在皓月宮里哥哥臥榻的床頭,跟玄皇劍差不多長,差不多重,只是比起玄皇劍的威嚴肅穆,顯得更加清秀俊美。她也曾根據傳說幻想過玄皇劍的樣子,沒想到真實的玄皇劍比想象的還攝人許多。
“把它交給你哥哥。”老人將劍體放回劍鞘,遞到鹔鹴面前。
“給我哥哥?”鹔鹴目光一跳。
“對,”老人將劍放回鹔鹴手中的木盒,“玄皇劍威力巨大,三丈之外便能斷物傷人,不可讓它落于歹人之手。皇甫然州看護月神劍多年,現在我將玄皇劍也一并給他。我歸隱了,想給玄皇劍找一個安全又可靠的歸宿,皓月宮是絕佳的去處。神兵山莊付之一炬,玄皇劍托付于皇甫然州,我也就真的再無牽掛,可以安享晚年了。”
鹔鹴遲疑了會,看來東臨老人早已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老人一生受盛名所累,活得也是疲憊。老人說得對,沒了神兵山莊,沒了玄皇劍,他就再無牽念,可以放手塵世了。這對老人來說何嘗不是解脫。
既是老人的意愿,鹔鹴當然沒有違抗的道理。
“是,”鹔鹴半跪在老人面前,將木盒舉過頭頂,“謹遵所愿,鹔鹴必親手將玄皇劍交到哥哥手里。”
“好孩子,”老人將鹔鹴扶起,從袖子拿出一塊手帕塞給鹔鹴,“去吧,去找你哥哥他們去吧,不用擔心我。你照手帕上的路線走必能出此密林,到了江陵城中要多加小心。”
“請您自己照顧好自己。”
“好孩子,放心去吧。”
鹔鹴拿著手帕,抱著木盒,朝老人又拜了拜,便轉身去了。
不覺間已是正午,陶賢看了看旁邊胡吃海塞的溫不棄,有時候真弄不懂他,不管發生什么事,都能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昨晚山莊大火,他們頂著火勢逃出來,下了山隨便找了間驛館安頓下,所幸蘭瑤先生靜和先生大家都沒事,還聚在了一起。只是跟著上山莊的隨行仆從稍有死傷,而且鹔鹴皇甫然州下落不明。孫壽等其他賓客被火一燒,不想再惹晦氣,天剛亮就準備打道回府,因突然出城之人太多,城門還擁堵了許久。
“陶兄,你下午再多派些人去城里打聽打聽鹔鹴姑娘和皇甫然州的消息。”蘭瑤坐在桌邊,還是有些擔心。
“鹔鹴姑娘當時是護送東臨老人出莊的,混亂中我還看見清風冷月閣的單玉花似乎在找她麻煩,現在也不知是什么情況,她和東臨老人是否安全。”陶賢說著,也很擔心,“當時我扶著幾個傷者,沒脫開身,不然應該過去幫助她的。”
靜和先生見一屋子人愁眉不展,趕緊勸和,“別太擔心,我們多加人手再找找看。鹔鹴姑娘福大命大,輕功無敵,單玉花能把她怎么樣。皇甫然州就更不用擔心了,誰能奈何得了他?”
“就是,瞎操什么心啊!大中午的,你們不餓啊?”溫不棄吃完一只豬蹄,抹了抹嘴,“鹔鹴姑娘那么漂亮,單玉花能跟她比么?還有,皇甫然州是什么人物,誰能把他怎么樣?”溫不棄說著,突然話鋒一轉,“唉,對了,你們說鹔鹴姑娘好看,還是周曉迷好看啊?要是能娶一個當老婆,你們選誰啊?”
“哎喲,”岳秀嘴角一撇,略感丟人,抓起一根雞腿就塞進溫不棄嘴里,“你吃就吃吧,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眾人心頭暗笑,蘭瑤還故意逗起他來,“溫兄,那你想選誰啊?”
“我兩個都要!”溫不棄把雞腿吐出來,兩眼放光,“我單日子跟鹔鹴姑娘睡,雙日子跟周曉迷睡,我要讓他倆都來伺候我,給我生一堆孩子,還要為了爭寵打架,哈哈哈哈哈。”
“溫兄生動地給大家解釋了什么叫青天白日夢,哈哈哈哈。”陶賢說完,大笑。
眾人也搖頭拍桌笑成一片。
“哎喲,你就別丟人了。”岳秀一臉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