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周曉迷這近一年都住在皓月宮的游香臺,但她在朱儀殿的房間周廣還是命人日日打掃,且里面的物品不準任何人擅動。所以周曉迷回到朱儀殿后看到的自己的房間不僅干凈整潔,且物品依舊,就像自己從沒離開過一樣。
當初周曉迷要被囚禁在皓月宮十年的事告訴楊柯時,楊柯雖說不出來,但從表情上看也是十分痛苦。周曉迷回到朱儀殿的那天下午,楊柯喜極而泣,一雙因失明而微微閉著的眼睛不住滾著淚珠,抓著周曉迷的手久久不愿松開……
還是自己家里待著舒服。周曉迷回到朱儀殿后心情十分舒暢,雖然受“皇甫然州和周曉迷有茍且之事”的傳言影響,也郁悶了兩天,但傳言很快就被打壓了下去。回到家后,周曉迷每日和周廣一起照顧楊柯,給楊柯喂飯,推楊柯去逛園子,一家人說話談笑,溫情融融,楊柯雖說不出來,但能聽見,自周曉迷回朱儀殿后,楊柯的嘴角每天都掛著笑容。
許是在游香臺住久了吧,周曉迷莫名喜歡上了月季,回到家后還專門讓人在自己房間的周圍種了好些月季。
終于不用再天天寫字念書了,周曉迷覺得生活是那么美好。但她有一個習慣保留了下來,就是看故事書。回到朱儀殿后,她還專門命人去各大書鋪買了好些民間傳說,奇聞野史,志怪雜書回來。
“楊大哥,你不知道,當時我就把東西往地上一扔,皇甫金鷹被我氣得臉都綠了,哈哈哈。”周廣正推著楊柯在后苑散步,一路講著他在皓月宮捉弄皇甫金鷹的光輝事跡,笑得合不攏嘴,“那個榆木腦袋還跟我斗,他什么時候斗贏過我,哈哈哈。”
“皇甫金鷹挺憨實的一個人,有時候你是不是也讓著他些啊。”周曉迷走在旁邊,替皇甫金鷹分辯了句。因為皇甫然州跟她說過父親為母親孤守終生的事,于是她對皇甫金鷹的印象有了些轉變。
“他憨實?”周廣不以為然,“他才不憨實呢。他若憨實,他還總把燕子往他房里拖啊。”
周曉迷知道父親嘴里的 “燕子”說的是瓊水夫人。
“皇甫金鷹和瓊水夫人的關系應該還是很明朗的吧。”周曉迷說著眼角露出一絲邪媚,望向周廣,“我聽說你以前追求過瓊水夫人,真的假的?”
周廣頓時臉一僵,然后揚了揚腦袋朝周曉迷罵道,“你個臭丫頭,你看你爹我像是追求別人的人嗎?那是瓊水夫人追求我。”
周曉迷滿臉鄙夷,然后彎下身子靠近楊柯,趴在楊柯肩膀上,“叔父,我爹以前是不是追求過瓊水夫人啊?”
只見楊柯一臉憋著笑,然后點了點頭。
周曉迷用一種“你還有什么話說”的眼神盯著周廣,但笑而不語。
“嘿,你個死丫頭,”向來臉皮厚的周廣居然有些羞臊了,神情明顯變得不自然,“真是越來越不知大小了,居然管起你爹的事來了。看來我平常真是對你疏于管教了。”周廣說著抬手就要打周曉迷。
“來啊,來管教我啊。”周曉迷笑著繞著楊柯的椅子跑起來。
“死丫頭,你以為我不敢收拾你是不是。”
楊柯能感覺到周廣在追著周曉迷打,周曉迷則繞著自己的椅子跑著躲避。楊柯只捂著嘴笑,好久沒聽到這兩父女這般打鬧了。
正玩鬧著,一個女婢忽過來傳報。女婢半跪于地上,手里高高舉著一封麥黃色的帖子,“稟殿主,門口送來一封拜帖。”
周曉迷和周廣見有帖子送來隨即停了打鬧。
周廣隨手接過拜帖打開掃了掃,然后眼中浮現出一絲異樣。
周曉迷見周廣眼神不對,忙問,“誰的帖子?”
“千絕谷段明章。”
“段明章?”周曉迷也有些不解了,自上次靈蛇花的事以后,朱儀殿和千絕谷就沒什么往來了,段明章這會來做什么。
“人在門口嗎?”周廣問女婢。
“在門口。”女婢回道。
“請段谷主去西殿稍坐,我一會就過去。”
“是。”女婢應著,退下了。
因為上次陰差陽錯靈蛇花中毒的事,周廣和周曉迷都和段明章打過一次交道,段明章因那事還差點在朱儀殿丟了性命。但自放段明章回去后,朱儀殿和千絕谷就沒什么往來了。段明章這會突然到訪,著實還是讓人有些意外。
但千絕谷四大修羅一連三個死于非命的事因為鬧得沸沸揚揚所以周廣還是知道的。據說段明章后來悲痛欲絕,直接閉谷不開了。
不知段明章這次突然到訪,跟他三個徒弟被殺有沒有關系。
周廣和周曉迷將楊柯推回房間休息后便來到西殿,此刻段明章已在西殿坐候多時了。
第一眼看去,短明章較之去年消瘦了很多;第二眼看去,他的眼神增添了一層厚重的悲痛和憂傷。
見周廣和周曉迷走進來,段明章起身十分恭敬地施了個禮,“見過周殿主,大小姐。”
“段谷主不必多禮。”周廣朝段明章做了個“免”的手勢,然后走上殿內最寬大那個椅子坐了,周曉迷被他拉著坐在旁邊,“段谷主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之人,不知此番前來,有何貴干啊。”
周廣話音剛落,段明章一臉正色地撩起下裳直接屈膝跪下來,然后雙手撫地朝周廣行了個磕頭大禮。
“哎,”周廣有些無措,“段谷主這是干什么,何故行此大禮啊。”周廣忙示意旁邊的仆從將段明章扶起來。
段明章既非周廣的從屬,又非周廣的附庸,他和周廣屬同輩,雖說周廣武功蓋世天下第一,但段明章作為千絕谷谷主,對周廣行磕頭大禮還是有些過了。
“段某有事,想求周殿主相助。”段明章被扶起后站在原地,神情肅然道。
“何事?說來聽聽。”
“段某座下原有四個徒弟,被外界稱為四大修羅,”段明章眼睛里浮起一層凄傷,“去年下半年一連慘死三個,不知周殿主對此事可有耳聞。”
“此事沸沸揚揚盡人皆知,周某確也有耳聞。”周廣說著,神色瞬間一變,“對于此事,江湖上有小道傳言說是朱儀殿所為,難不成段谷主真以為是周某所為么?”
“哎,不敢不敢,段某絕無此意,”段明章忙擺手,“且不說朱儀殿與千絕谷并無積怨,周殿主沒有理由對千絕谷下手,就說若殿主真要對千絕谷動手,憑朱儀殿的實力,直接斬殺段某都無妨,何苦還要偷偷摸摸從我徒弟身上開刀。”段明章說著抬頭,見周廣的神情稍加緩和才又繼續道,“三個徒兒接連遭遇不測,段某猶如被萬箭穿心般沉痛,于是直接閉谷全力追查真相。”
“那段谷主可查出些眉目了。”周廣問道。畢竟不是自己家的事,其實周廣并不很在意,但出于禮貌,他還是表現出了些許關切。
“說來慚愧,”段明章重重嘆了口氣,“段某將江湖上所有千絕谷有能力查訪的人都暗中調查了一遍……還是一點眉目都沒有。”
“那…”
“所以,”段明章又朝周廣跪下來,滿目期許,“段明章實力有限,實在沒有辦法了,請周殿主相助,憑朱儀殿的實力威望和人脈關系,定能查明真相,為我枉死的徒兒報仇。”
周廣和周曉迷恍然,交換了一個眼神,原來段明章是想讓朱儀殿幫忙找兇手。
“話雖這么說,可是,”周廣的話鋒忽然轉冷,“我與段谷主非親非故,我為什么要幫你啊…”
這就是周廣的作風,事不關己一概不管。
朱儀殿畢竟不是皓月宮,路見不平會拔刀相助,
段明章當然料到了周廣會這樣回答他,的確,周廣與他既不沾親又不帶故,憑什么出手幫他。段明章并不著急再說,他懂周廣的規矩,想求他辦事,得拿出點誠意打動他才行。
段明章將一直置于桌上的那只黑色錦盒端起來,打開盒蓋,高高舉過頭頂,鄭重道,“段某雖經營千絕谷已久,但也拿不出什么貴重的東西,現將段某珍藏多年的‘游墨珠’和《大明經》進獻周殿主,望周殿主不棄笑納。若殿主答應相助為我徒兒報了血仇,我千絕谷以后必年年給朱儀殿上貢,段明章愿永世聽周殿主差遣。”
段明章能說出這番話是很不容易的,段明章性情古怪孤僻,不喜受人約束,也不愛與他人有過多牽扯,這也是千絕谷從不結交任何門派從不出席任何集會的一大原因。此時他愿意對朱儀殿俯首,可見他為徒弟報仇之心是何等之切。
上不上貢周廣倒不在乎,反正朱儀殿每年收到的貢禮堆山填海,他連禮單都懶得看;聽不聽他差遣也無所謂,他手底下從來也不缺人使喚。倒是段明章嘴里那個所謂“并不貴重”的游墨珠和《大明經》讓周廣心頭一震。
千絕谷果然是經營多年,藏珍匿寶啊。
游墨珠,渾圓,雞蛋般大,淡墨色,曾是被大理公主當做陪嫁的稀世美玉。它最大的奇特之處就是“吸墨”,也就是說你在紙上用毛筆寫個字,然后把它放在紙上,片刻之后,那字便會消失于無形。據載,曾有一位排行第三的皇子在皇帝駕崩后偷出遺詔,將“傳位于十三皇子”的內容用游墨珠吸去了“十”字,改成了“傳位于三皇子”以奪取皇位。雖然不知是否真有其事,但一直作為皇家珍寶的游墨珠的確神秘又傳奇。一直愛好玉石的周廣對游墨珠垂慕已久,也曾多方打聽想見識一下廬山真面,只是市面上關于游墨珠的消息縹緲,連萬寶齋古自硯都所知甚少,所以一直未能如愿。此刻段明章居然能拿出游墨珠,周廣真是覺得太震驚了。
那《大明經》,周廣倒是知道一直在千絕谷,這是段明章的看家本事,段明章就是靠練這套功法躋身江湖絕頂高手之列的。對于武功秘籍,周廣向來是來者不拒多多益善。段明章既然都把自己的老底拿出來了,可見誠意一片。
眾所周知,周廣對美玉和武功秘籍有謎一般的熱衷。
周廣果然被吸引了,嘴角含笑地站起身從椅子上走下來,先是拿起《大明經》翻了翻,接著又拿起游墨珠饒有興致地仔細觀賞起來,眼中不時流轉出驚嘆之色。周曉迷也走過來,早就聽說這游墨珠奇異,她也來見識見識。
段明章道,“周殿主不妨拿一幅字畫試試。”
周廣被提醒,隨即給了旁邊的仆從一個眼色,那仆從退下去,不一會,取出一幅字畫過來。
周廣展開字畫,然后將游墨珠置于字畫右下角的題字上,果然,神奇的事發生了,珠子周圍的墨跡漸漸變淡,最后全部消失,方才題字的地方白面如新。
“當真有這么奇的事!”周廣瞪大了眼睛,即使親眼所見,他都不敢相信。
一旁的周曉迷也是面露訝異之色。
真是世間之大,無奇不有。
段明章見周廣被游墨珠深深吸引,順勢便道,“段某愿將此玉珠贈與周殿主,還請殿主幫助段某啊。”
事實來講,幫不幫助段明章,對朱儀殿來說還真沒什么所謂。不幫的話,少一樁事操心。若幫的話,也不是什么大事,舉手之勞而已。
周曉迷眼波流轉,看了看滿眼期許的段明章,又看了看拿著珠子玩味的父親。因為靈蛇花的事,段明章被抓來過朱儀殿一段時間,放他走的前夜還一起喝過酒,那晚宴飲甚是暢快。之后段明章也不是立即就走了,還是等周廣蘇醒之后才離開的,想來,這也算是一份情意了吧。
此刻,段明章有事來求,又如此懇切,那幫他一回又何妨。
周曉迷嘴角微露笑意,對周廣道,“我在皓月宮時也聽到過一些關于千絕谷的事,我覺得此事應該不難辦。父親既然喜歡這珠子,那我便應下段谷主所請,這珠子算我送與父親的,如何?”
周曉迷此言一出,段明章喜出望外,立即便激動起來,“若果真如此,段某必感念大小姐大恩吶。”
“段谷主不必如此,”周曉迷目光淡然,“我幫你做事,你留下東西,我們是互不相欠的。”
“孩兒,”周廣放下游墨珠,望向周曉迷,“你當真要攬下這樁事?你剛回朱儀殿,不然還是……”周廣倒不是怕周曉迷沒有這個能力,只是怕女兒累著。
“不是什么大事,況父親如此喜愛這顆珠子,就當是我送給父親的禮物吧。”
周曉迷做事,周廣倒是一直很放心。既然女兒都這么說了,那也好,這事對朱儀殿來說應該不是什么難弄的事,幫一下段明章,既遂了段明章心愿,自己又可得兩件寶物,還可以收千絕谷為從屬,皆大歡喜,何樂而不為。
“那孩兒有何打算啊?”
“可能得先跟段谷主去趟千絕谷,了解一些情況,” 周曉迷回到座椅上坐下,語氣悠悠,“具體如何辦,怕是得之后再說。”
“嗯,好,”周廣點著頭,“我就在家里,有什么事給我寫信就行。”
“嗯。”
段明章站在一旁心中已是澎湃難抑,他為了給徒弟報仇這幾個月可謂悲痛又神傷,心力交瘁,在一番努力沒有結果后簡直都絕望了。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此番若能在周曉迷的幫助下查出真相,他就是死也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