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與周曉迷會談的當天晚上溫萬祥就已經下令,鏢局內無論鏢師還是家仆,所有人一天之內必須離開,但鏢局內所有人都是跟溫萬祥一路風雨走過來的,有那么些人甚至是從鏢局建立之初就開始跟溫萬祥同生共死過來的,哪里就這么忍心丟下溫萬祥,丟下大家一手建立起來的鏢局獨自躲難離開?于是,所有人都只表面上假裝著收拾東西,磨磨蹭蹭慢慢吞吞,就是不想離開……一直到第三天,鏢局內幾乎都沒有走一個人……
不過,也正是他們對鏢局的依戀,才葬送了他們……
溫萬祥下驅逐令的第三天晚上,威遠鏢局來了一群蒙面的黑衣人,他們手持明晃晃的彎刀,身手矯健,從鏢局四面的圍墻飛躍而進,進入鏢局后,二話不說,見人就砍,出手之快之狠,猶如屠夫進了獵場一般。因為是夜間,人們都在準備休息,于是有的人甚至都還沒弄清狀況就丟了性命。不過江湖經驗豐富的鏢師們還是迅速反應了過來知道是有人來突襲了,立馬拿起兵器進行抵御。因為都是走江湖的鏢師,所以身手都不會差,但他們不會知道,這次過來剿殺他們的黑衣人都是趙佑靈手下一流的高手,而且是劉義,鄭九雄和公孫容親自帶隊,外加一個諸葛洪淵,今晚他們注定在劫難逃。由于攻勢迅猛,短短半個時辰不到,威遠鏢局已刀光劍影,紛亂一片,驚叫聲此起彼伏。完全沒有反抗能力的家仆和婢女們是砍瓜切菜般一刀一個,具備些反抗能力的鏢師們最多也就是多掙扎一會,厲害一些的鏢師們能抗爭地更久一些,甚至還能反殺不少入,但畢竟還有劉義等人在,今晚的命運,沒人能幸免。
遠遠的,站在屋頂上觀戰的劉義鄭九雄看見溫萬祥和溫不忘手持□□站在一間廳堂門口,廳堂里全是嚇得臉色慘白團抱在一起的老幼和女眷。溫萬祥和溫不忘兩人擋在門口,十幾個黑衣高手輪番進攻,竟沒有一個進得門去。劉義和鄭九雄縱身一躍,來到廳前。溫萬祥和溫不忘手上的兩根□□不住滴著血,階下已堆滿黑衣人尸體。
“‘一根□□在手,百人莫敢近身’,溫鏢頭果然英武,當真是金槍不老啊。”鄭九雄目光掃了掃這壯觀的場面,拍了拍手。
雖然劉義鄭九雄也蒙著面巾,但溫萬祥已知道他們是誰。這批黑衣人手持彎刀砍人的手法,和當初自己帶出去埋伏在亂墳崗圍攻千絕谷徒眾的那批黑衣人砍人的手法,如出一轍。
“為什么。”溫萬祥眼中布滿血絲,極其痛苦。他咬著牙,望著劉義和鄭九雄,只問了這一句話。
“沒有為什么。”鄭九雄冷冷回了句。
溫萬祥舉目,又望了望這夜幕下砍殺聲,血濺聲,哭喊聲,驚叫聲四起的鏢局,滿眼苦痛和悔恨。怨不得別人,這就是法則,沒有永遠的依托關系,只有永遠的利益關系。也許當初他走進長瑛別院時,或是當初決定要殺聽雪時,就已注定了這個結局。
是他自己親手葬送了鏢局,自己親手葬送了自己一生的心血……
事已至此,也沒什么好說的了。
鄭九雄將手掌彎成鷹爪狀,然后疾步向前朝溫萬祥攻去,劉義立掌為刃飛速緊跟。溫萬祥和溫不忘攥了攥手里的□□,已作好迎戰的準備。
昏暗沾著血色的燈光下,一時間,人影翻動,槍來掌往,拳腳過處起風,槍刃揮處見血。溫萬祥和溫不忘的確厲害,但無奈劉義和鄭九雄是被稱為“腳下能騰云,雙手能擒龍”的人。
因為公孫容說了,要麻利些,于是劉義和鄭九雄并不多戀戰,二三十招的樣子,溫萬祥和溫不忘□□墜落,雙雙倒地。
“一個不留。”劉義擦了擦剛才交戰時不留意沾在手上的血跡,低聲朝手下們吩咐了句。
然后,黑衣人們手里捏著在燈輝下閃著銀光的彎刀,沖進了廳堂。再然后,便是一片利刃捅進人體的砍殺聲和尖銳而驚恐的喊叫聲。
約兩個時辰,威遠鏢局上下一干人等全部斬殺殆盡,狼藉一片,血流成河。
公孫容,劉義,鄭九雄,諸葛洪淵四人又確認了一遍沒有活口后,派人清理了己方人員的尸體,于寅時之前,撤離了威遠鏢局。
周曉迷來威遠鏢局會談當天,鏢局內只有鏢師三十幾人,其余的都在外面走鏢。之后兩三天陸陸續續回來了大半,但仍有些路遠任重的沒回來。威遠鏢局得罪周曉迷的消息已傳遍江湖,雖心中擔憂,但以護鏢為天職的鏢師們還是必須先將鏢安全送達后才能返回鏢局。
于是,后來返回的那批鏢師一進門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景象:門庭殘敗,家破人亡。
為了不讓月神劍太引人注目,鹔鹴將月神劍裝進了布袋里提著出了門。因為皓月宮距威遠鏢局有一定路程,于是鹔鹴和大莊小莊緊趕慢趕還是來晚了。他們抵達威遠鏢局時,已是溫家遇害的第二天下午,還沒進門,一股濃重的血腥氣便撲面而來。鹔鹴頓時只覺情況不妙,快走幾步進了門去,其慘烈之狀觸目驚心,門窗花木都已破爛不堪,墻上柱子上到處是刀痕和血跡,臺階上地面上四處是橫七豎八躺著的表情痛苦的尸首。回廊間,二十來個神情哀痛的鏢師正游走在各處收拾著破敗的庭院,三兩一伍地將地上的尸體往正殿里抬。
她以前是來過威遠鏢局的,她看到過這個院子以前是多么欣欣向榮恢弘氣派,如今殘損破敗如此,那種前后對比出來的視覺沖擊力比這場面本身更令人身上發寒。她是醫女出身,肚子里是一副綿軟慈悲心腸,這般情景,她心頭頓時便一陣一陣的刺痛。大莊小莊這兩個對威遠鏢局沒有感情的,都心驚不已。
見鹔鹴來了,鏢師們丟開了手里的事,紛紛圍了過來,腳步沉重,面色悲苦,一個個鐵鑄的男兒竟都像兔子似得眼睛通紅。他們齊刷刷朝鹔鹴半跪下來,“鹔鹴姑娘,給我們做主啊!”
“哎,這是做什么,快起來。”鹔鹴忙上前攙扶。
因為以前常來威遠鏢局,所以這些鏢師鹔鹴都認得。最前面那個高壯威猛的是溫萬祥手下最得力的鏢師之一,叫程剛。
“鹔鹴姑娘,看在威遠鏢局和皓月宮多年情分上,給我們做主啊!”鏢師們并沒起來,一個個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溫鏢頭和公子何在?”鹔鹴放眼望了望這幾個人,問。
只見鏢師們神情更悲痛了。哽咽了半響,程剛艱難道,“已經……”
鹔鹴知道程剛什么意思,心里抽痛了一下,頓時只覺氣血回流,最后全部堵在了胸口堵得她窒息。許久,才緩過來,又問,“可知這是何時發生的事?”
程剛吸了口氣,壓了壓自己激動的心情,“我們外出走鏢,由于路途遙遠所以今早方歸,回來時就已經這樣了。他們的身體雖早已涼透,但我們在搬抬的時候能感覺到還不算很硬,應該是昨晚發生的。”
“你們在清理庭院時可有發現什么兇手留下的痕跡?”面對眼前的景象,鹔鹴雖然第一時間也有了關于兇手的猜測,但不知為何,她還是想多問一句,她多么希望,有別樣的回答。
“還用留下什么痕跡,定是那周曉迷所為啊!”程剛情緒又激動起來,嘴角都在顫抖,“前些日子她來鏢局,污蔑我們鏢頭暗害千絕谷段谷主的弟子,亂扣屎盆子,我們鏢頭一時憤怒便誅殺了她兩名近衛,雖已料到她會惡意報復,但沒想到她會如此窮兇極惡,直接將我威遠鏢局滅了滿門啊!”
“就是,”另一個鏢師馬上接著道,“我威遠鏢局何曾招惹過她,她帶著西冥閻官和雷煞鬼王一眾妖魔鬼怪來我鏢局滋事在先,滋事不成又惱羞成怒將我鏢局滅門,如今這世道當真這般沒天理了么?”
“是啊,天理何在啊!”眾鏢師情激憤。
是啊,就目前情況來看,周曉迷不可否認嫌疑最大,且大到幾乎可以算是板上釘釘。一來,她有這個動機,她兩個親衛死在威遠鏢局,她要報仇。二來,她有這個能力,威遠鏢局久經沉淀實力雄厚,鏢師眾多高手如云,此番居然一大幫子人死得一個不剩,可見對方來勢之洶之猛。放眼江湖,除了皓月宮和朱儀殿這兩個超級幫派,誰還有這個能力?皓月宮是威遠鏢局的友交,自然不會行此等逆天之事,那就只有向來橫行霸道的朱儀殿了。
至少在有什么特殊證據出現證明此事另有隱情之前,周曉迷就是兇手。
鹔鹴此刻的心情非常復雜。溫家遭此大難,她萬分悲痛,也打心眼里憎恨那個慘無人道喪盡天良的兇手。但是,她跟周曉迷有些私交……這是她最不愿看到的局面。事實如此,她不敢為周曉迷辯護什么,但她真的很痛苦,很矛盾……
此時,忽聽門外又一陣動靜,眾人轉頭去看,只見五個人正從門口走進來。走最前面那個錦衣玉帶風度翩翩,那個人他們認識,是洪州聽波莊的大公子陶賢。估計也是聽說了威遠鏢局與周曉迷會談失敗的事心中擔憂趕過來看看的。
進入鏢局后,面對這窗門殘破尸橫遍地的景象,陶賢原本和緩的表情明顯也緊張起來。陶賢瞪大了眼睛,頓時都呆了,見鹔鹴程剛等人在這里,忙走過來,聲音都是顫抖的,“怎么回事?!這是怎么回事?!怎么會這樣?!溫伯父呢?溫兄呢?他們在哪?”
程剛直直地望著陶賢,眼中盈盈已有淚光,又哽咽了半響,一字一頓道,“陶公子,給我們做主啊!”
“什么?”陶賢身體一震,“難道他們已經……”
程剛沒說什么,只臉色煞白地低下了頭。
陶賢頓覺猛棍當頭驚雷蓋頂,一時整個人都木了。
聽波莊跟威遠鏢局的交情比跟皓月宮還深。
洪州有兩條著名的江,分別名為彌沙江和彌咸江,方圓近百里田地莊稼全靠這兩條江灌溉,魚蝦水產全靠這兩條江產出。而聽波莊陶家,就是世代統管這兩條江的。聽波莊建于洪州最秀美的碧玖潭上,方圓百里江河水域都是陶家地盤。
因為陶家的產業是世襲傳承的,于是在上下交接時難免就會發生些有似于皇族奪嫡之類的事。聽波莊上一任莊主(也就是陶賢的爺爺)膝下有一對雙胞胎兒子,資質能力都相當。既如此,那老莊主去世后,誰來繼任新莊主呢?按陶家規矩,長子為繼。本來哥哥應該不擔心什么的,但這弟弟只比自己晚出生一小會,且平時父親明顯對弟弟更加偏愛,于是哥哥開始擔心了。有一年黎山婆婆過壽,老莊主病重不能親自去參加,于是哥哥便唆使父親派弟弟去。后來才知道哥哥早已花重金請了大批江湖殺手埋伏于半道并設下重重陷阱,就等弟弟自投羅網了。弟弟果然中計,浴血拼殺求生,身邊的侍衛為掩護他全部身死。千鈞一線之際,送完鏢正回家的溫萬祥趕巧路過,溫萬祥那時候也是個仗義熱血好打抱不平的,二話不說上去就救人。那時溫萬祥正值壯年,混元槍使得出神入化,一路揮槍舞棍沖進重圍將弟弟搶出來撒腿就跑。殺手們自然是窮追不舍,如此生死險境溫萬祥不僅不退卻居然還承諾定將弟弟送回聽波莊。他們一路奔逃,雖然殺手們人多勢眾毒辣異常,但在溫萬祥的拼死護送下,弟弟最終還是回了聽波莊。哥哥的奸計當然敗露,父親雷霆大怒,將哥哥廢了武功關進了善音寺悔過。當弟弟弄完了家里的事回過頭來欲向恩公道謝時,溫萬祥卻早已離開了。
后來老莊主因病離世,弟弟繼任了新莊主,就是陶賢的父親,陶無疆。經多方打聽,陶無疆知道了那時拼死救他的人就是威遠鏢局的溫鏢頭。他沐浴焚香,攜重金重禮親上威遠鏢局道謝。溫萬祥和陶無疆見了面,還沒說話,就先笑了起來,笑了好久一會。再之后威遠鏢局和聽波莊就結下了盟好。陶賢的妹妹陶貞,陶無疆原本想配給溫不忘的,但溫不忘已經有喜歡的女孩了,又想配給溫不棄,溫萬祥知道溫不棄是個破爛貨色于是嚴詞拒絕。后來陶貞告訴陶無疆她喜歡皇甫然州,陶無疆這才斷了將女兒嫁去溫家的打算。
威遠鏢局得罪周曉迷的消息傳至江湖,陶無疆十分憂心,如果不是因為他正外出在遙遠的甕州,他就親自過來了。在家里打理事務的陶賢接到父親的傳書后立馬便出了門,不料和鹔鹴一樣,緊趕慢趕還是來晚了一步,走進威遠鏢局時,這里已是血氣彌天,橫尸遍地。
“什么時候的事?”許久,陶賢終于平靜了些,問了句。
“我等是今早才歸,應該是昨晚發生的。”程剛回著。
陶賢又望了望鹔鹴,鹔鹴道,“我也是知道了那天會談的事心中擔憂趕過來看看的。我比你先到不久,進來時就已經這樣了。”
“皇甫兄怎么沒來?”
“呃…”鹔鹴梗了梗,“他…近兩天身體不好…”
陶賢似乎沒太在意鹔鹴的托詞,神情冷峻又轉向程剛,“知道是誰干的嗎?是周曉迷嗎?”果然,這個節骨眼上,無論是誰自然而然就會想到周曉迷。
“倒沒親眼看到。”程剛的牙齒咬得咯咯響,“但不是她,還能是誰!”
“簡直喪心病狂!”陶賢狠狠朝旁邊的椽柱上擊了一拳,悲憤至極,“此妖女天地共憤,人神共誅!”
“朱儀殿勢力龐大麾下絕頂高手云集,我等人寡力微,自知無法報仇,”程剛通紅的眼睛浮起一層懇切和期待,朝陶賢和鹔鹴扣了扣頭,“請皓月宮和聽波莊看在往日情分上,給我們做主啊!”
“請皓月宮和聽波莊看在往日情分上,給我們做主啊!”眾鏢師緊跟著程剛也開始扣頭。
“你們快起來,”陶賢忙上前攙扶,“聽波莊與威遠鏢局盟好多年,家父與溫鏢頭更是有過命的交情。威遠鏢局無端遭此大難,若聽波莊因懼朱儀殿淫威而對此事袖手旁觀,那我陶家豈不成了狼心狗肺無情無義之輩?”
鹔鹴此刻的處境非常尷尬,雖然也懷疑(其實是確定)是周曉迷所為,也知道憑她的性格是完全做得出來這事的,但鹔鹴與周曉迷有些私情,終究不能像陶賢那樣恨得透徹,恨得利索。而且她也不敢給程剛他們許諾什么,因為她代表不了皓月宮,最后下決策的還得是哥哥皇甫然州。
“茲事體大,不在朝夕,”鹔鹴望了望滿目瘡痍的庭院,無限傷悲,“我們還是先把鏢局收拾好,將這些尸身都安頓好,再從長計議吧。”
的確,周曉迷手下高手眾多,且她本身就很難對付,找周曉迷算賬不是憑他們幾個人一腔憤血張嘴就能辦到的事,需要全面考慮多方籌謀。眼下家園門庭破亂親屬尸骨未收,當務之事,還是應該先把這殘局收拾了并將親屬們的尸身安頓好。至于之后的事,都可以再做打算。
“對,鹔鹴姑娘說得對,”陶賢想了想,對鹔鹴的提議表示贊同,“我們一起,還是先把鏢局清整出來將尸體都安頓好再說吧。”
鹔鹴和陶賢發話,眾人自然沒有異議,且也理當如此。陶賢帶來的隨從四個,大莊小莊兩個,再加上鏢師們二十幾個,共三十多個人,眾人一起,分組分工開始清整庭院處理尸體。
陶賢的四個隨從負責收拾各個房屋內破碎的物品,大莊小莊負責從井里打水清洗臺階地面的血漬,鏢師們則負責搬抬尸體、清理折損花木,修理殘破門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