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到石頭上不斷顯示的字跡之後,一下就動心了。我甚至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老祖爺?shù)恼嫔戆岢龊友?,搬到我們陳家的祖地去安葬?
只要把真身弄走,那籠罩在陳家頭上的毒誓就會失效,陳家可以光明正大的離開七門,再也不用擔(dān)驚受怕。
這一刻,我的興奮溢於言表,想都沒想,一伸手就重新抓住老祖爺?shù)恼嫔恚胍囈辉嚕芊癜岬闷饋怼?
我估計,老祖爺想要留給我的話,已經(jīng)全部顯化在石頭上面,而且被我一字不漏的看到了,因此,當(dāng)我再次搬動老祖爺真身的時候,真身恢復(fù)了正常,變的只有一百多斤。我興沖沖的把老祖爺?shù)恼嫔戆岢鍪?,腳步不停,就想直接離開河眼,順著那條狹窄的地道,先回小盤河。
但是我只走了兩步,頓時就停了下來,我看見了其餘的六尊老祖爺?shù)恼嫔怼?
手裡的火把可能快要燃盡了,散發(fā)的火光昏暗不清,這些老祖爺早已經(jīng)去世,留下的只是一道千年不滅的殘念而已。然而當(dāng)我扛著陳家老祖爺想要離開河眼時,我卻彷彿看見了六個人,直直的站在那邊,不約而同的望著我。
六尊真身的眼睛裡,似乎透出了一絲不屑又冰冷的光,默然注視著我。
我趕忙晃了晃腦袋,又換上一支火把,等火把重新燃亮,那六尊真身,恢復(fù)了原樣,眼睛依然是灰撲撲的,毫無光彩。
可我的內(nèi)心彷彿一下子被觸動了,空蕩蕩的腦海中,又閃現(xiàn)出了一些剛纔不曾想到的事情。
或許我現(xiàn)在真的可以帶走老祖爺,讓毒誓破滅,可陳家退出七門之後呢?是否這條大河的所有一切,都跟陳家沒有任何關(guān)係了?
我想起了九黎小祖臨走的時候和我說過的那些話,那些話,應(yīng)該都屬於隱晦的天機,她說,大河這件事,還不到終結(jié)的時候,至少在我這一代,是無法終止天崩的。
這話其實已經(jīng)點醒了我,讓我知道,不管我,還有和我同輩的那些人如何努力,都不可能終結(jié)天崩,最多隻是延緩,想要終結(jié)天崩,那都是後輩的責(zé)任。
可是陳家如果從我這裡退出七門,我的後輩不再承擔(dān)七門的職責(zé),天崩,還能否終結(jié)?
天崩有多麼可怕,我沒有親眼所見,可用腳後跟想想都能知道,天崩一旦爆發(fā),就是無法收拾的大難。到時候不要說陳家的子孫,還會有更多更多無辜的人被牽扯進來。
這一瞬間,我猶豫了,也矛盾了。我知道,我在這條路上,其實只是剛剛起步,往後的日子,我還要經(jīng)歷更多,承擔(dān)更多,那種苦痛,真的非常人可以承受,我實在不願意讓這樣的痛楚再落到子孫身上。但我還知道,不吃這些苦,等天崩收拾不住的時候,那所有人的下場,不堪設(shè)想。
我矛盾之極,左思右想,始終都邁不開一步。
過了很長時間,我輕輕嘆了口氣,慢慢的把老祖爺?shù)恼嫔矸呕亓嗽弧?
人活著,有太多的無奈,並非自己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
放下真身之後,我慢慢的從這片空地退出,一直退到深水潭的跟前。我直接趴了下來,看著黑乎乎的潭水,我知道,娘就在這片水潭裡,我很想看她一眼。哪怕就看一眼,也會讓我的心,稍稍的好受那麼一點。
可我等了很長時間,寂靜的水潭依然寂靜,沒有半點聲音,沒有半點波動。我的期望,彷彿又一次破滅了,心緒變的煩躁不安。我又在想,天崩降臨,危及的並非僅僅是我們七門,還有更多的人,也被天崩的陰影所籠罩。但憑什麼只有七門的人要出生入死,要一家老小都不得安寧?
我在水潭邊猶豫了很久很久,最後,還是打消了退出七門的念頭。只不過,我有些害怕,因爲我察覺得出,自己的決心,不是那麼穩(wěn)固,說不定到我真正承受不住的那一天,我會重蹈覆轍,又產(chǎn)生退出七門的打算。
我離開了河眼,順著那條狹窄的通道,重新爬回小盤河村的陳家老屋。鑽出來之後,我填好了地坑,把磚頭鋪上。等做完這一切,窗外的雨還沒有完全停,天色陰沉沉的,整個村子都沉浸在尚未甦醒的睡夢中。
可能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就在他們沉睡之間,不遠處的那條大河,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一次滔天的波折。
我無聲無息的離開老屋,走出小盤河村。雨一停,天氣有點涼,河灘的凍土開始解凍,走起來泥濘不堪。我跑到離小盤河最近的渡口,想坐船走一段。
天氣轉(zhuǎn)變,河上的渡船基本都恢復(fù)了忙碌,渡口有十幾個人都在等船。但小盤河這邊的渡口是小渡口,等了好一會兒,纔開過來一條破破爛爛的渡船。這船太寒磣了,是我所見過的最爛的一條船,好像波浪一卷就能把船給拆散。渡口的客人看著船,面露嫌棄,估計都不想坐。
“大夥兒要是不坐這條船,那可還得等好久嘍,一般的船家,是不在這個渡口停船的?!贝业故遣患痹辏瑯泛呛堑狞c了一鍋煙,吞雲(yún)吐霧的說道:“別看我這條船破了些,年前剛修補過的,保證結(jié)實,從這兒一路走到入??诙紱]事?!?
渡口難乘船,這倒是實話,十幾個人嘀咕了一陣,有人上了船。人就是這樣,誰都不肯邁出第一步,但只要有一個邁出去,後面的人就接二連三的跟隨。十幾個人呼啦啦都上了渡船,我也跟在最後,擠了過去。
渡船不是很大,船家似乎把家都安在渡船上,亂七八糟的東西很多,十幾個人得稍擠擠才能坐得下。我坐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順勢又暗中打量了一番。其實在渡口等船的時候,我就把十幾個人挨個看了一遍,都是普通老百姓,沒有走江湖的草莽漢子。
“沒人了?”船家伸脖子朝渡口看了看:“有人的話,還能再上兩個?!?
“你可拉倒吧,這條破船擠這麼多人,已經(jīng)擠死了,還想再拉人?趕緊開船吧?!?
船家嘿嘿笑了笑,收起菸袋開船離開了渡口。十幾個人把船坐的滿滿的,彼此也不認識,誰都不說話。倒是船家很健談,一邊掌船,一邊給大夥兒說點稀罕事兒。其實,住在河灘的人如果不行船走水,對河裡的事情所知的也不是特別多,船家天天忙碌於大河上,一肚子見聞,講了一會兒,衆(zhòng)人都聽的津津有味。
咯噔……
就在此時,行駛著的船驟然間停住了,彷彿在水裡撞到了什麼東西。衆(zhòng)人不知道發(fā)生了什麼事,都摔的人仰馬翻,還沒爬起來,連聲指責(zé)船家。
“這!這!”船家本來口若懸河,但船一停下,他的臉色頓時就變了,因爲走船的人都知道,大河裡沒有礁石,行駛中的船,幾乎不可能突然撞到什麼東西而被迫停止。
我也跟著緊張起來,遇到這樣的情況,只有兩種可能,第一,是遇見了屍抱船,第二,則是遇見鬼行舟。
鬼行舟太罕見了,近兩百年也就出現(xiàn)過兩三次,但屍抱船就不一樣,發(fā)生的比較頻繁,常年走水行船的船家,幾乎都碰到過這樣的情形。屍抱船有輕有重,有的好打發(fā),有的不好打發(fā),能不能解圍,全要看運氣。
“大夥兒……別慌……”船家的臉色變了之後,心裡就知道怎麼回事,一邊安慰衆(zhòng)人,一邊就在那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里面翻找:“很快就沒事了……”
這個船家一看就是有經(jīng)驗的,按照河灘走水的老風(fēng)俗,船上時刻預(yù)備著香燭貢品。如果遇到的屍抱船好打發(fā),那麼把這些香燭和貢品丟下去,不一會兒就能化險爲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