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寫下來的字,我看的清清楚楚。這句話無疑是一個勸誡,或者說警告。在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我突然明白了過來,九尾這次去崑崙,肯定有一番遭遇,但她不和我說具體的經過,不說遇見了什麼事,也不說那個重傷她的人是誰,就是害怕我一衝動,直接跑到崑崙山去。
可是我能預感到,無論是九尾的遭遇,還是昔年九黎始祖與崑崙的千絲萬縷,再加上天崩,或許都跟重傷九尾的人密不可分。
“把你打傷的人,到底是誰?這個人在崑崙山的哪個地方?”我不理會九尾的警告,忍不住追問道:“你告訴我?!?
九尾搖了搖頭,我能明白她現(xiàn)在的意思。她親身經歷的事情,自己比誰都清楚,那個人可以掌控九尾的生死,更何況是我?我要是一意孤行的闖入崑崙山,找不到那個人還好,一旦找到了,多半難逃一死。
九尾拼著命回到大河灘,又千方百計找到我,爲的就是告誡我,讓我把前往崑崙的念頭打消掉。
“要是你不說,這件事不就等於石沉大海了……”我心裡有些焦急,九尾可能是眼下大河灘唯一一個趕往崑崙,又迴歸河灘的人,如果她不肯說這些情況,那麼再沒有誰會知道其中的細節(jié)。
我焦急,然而,當我看到現(xiàn)在九尾的樣子時,後面那些追問的話,一下子又說不出來了。
“無論你去崑崙,是爲了七門的事,或是想要替我報仇,都不要再動這個念頭了。”九尾拿著筆,一筆一劃的在紙上寫道:“我變成什麼樣子,都只是我自己的命,我認命了,你不要做傻事?!?
看著九尾寫下來的字,我的確感覺有些恐懼。崑崙山的那個人是誰,我不可能知道,然而,當年的禹王,還有現(xiàn)在的九尾,都是從那個人手下鎩羽而歸的,上古聖王和妖王都做不到的事情,我能如何?
也許,就像九尾說的一樣,這都是命。
可是我心裡還是不服,也不甘。不知道爲什麼,我腦海裡陡然回想到了當時在天機盤上所看到的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戰(zhàn)。那團雨雲中如龍一般的東西,是何等的強勢,何等的威猛,但是排教的教祖還是以涅槃化道誅殺了它。
排教的教祖能用涅槃化道誅殺它,我爲什麼不能用涅槃化道去誅殺崑崙山上的那個人?
“什麼都不要想了?!本盼草p輕的拍拍我,繼續(xù)在紙上寫道:“有的事,不是人力所能更改,從前,我一直不相信命數(shù),但現(xiàn)在,我信了,我的命就是如此,我改變不了,誰都改變不了。”
“不管怎麼說,你都已經回來了?!蔽艺娴牟蝗绦目匆娋盼铂F(xiàn)在的樣子,只覺得心裡又酸又苦:“已經回來了,還怕什麼?一點小傷,養(yǎng)上幾天就會好的?!?
“莫安慰我?!本盼菜坪跤中α诵?,寫道:“我自己的傷,我自己知道,這次回來,只爲了給你帶話,話已經帶到,我再無所求?!?
“那……”我心裡的苦澀之間,又升騰起一股很不祥的預感,九尾雖然是個女人,可是她言出必行,比很多男人還要乾脆果斷,她既然這麼說了,就證明,有的事的確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
“回到大河灘的路上,我一直都在想,這一生,我究竟得到了什麼,失去了什麼?!本盼埠孟駴]有痛苦和愁容,如同什麼事也未發(fā)生過,她拿著筆的手雖然血肉模糊,卻拿的那麼穩(wěn),那麼鎮(zhèn)定:“想了很久,我也不知道自己得到什麼,又或失去什麼,一百年,一千年,過的好快?!?
我已經不知道再說些什麼了,對於此刻的九尾而言,任何安慰的話,其實都是多餘,她是個有主見的人,該做什麼,她心裡有數(shù)。
“我不想做什麼大河妖王,從我昔年見到他的那一刻起,我只想在他身邊,做個普普通通的女人,洗衣做飯,相夫教子,可是,天不遂人願,我只有這麼一個念想,也不可能了。”九尾接著寫道:“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你想幹什麼?”我看著她最後寫出來的八個字,心裡陡然一驚。
“莫再勸我,你不覺得,現(xiàn)在我即便再煎熬著多活幾天,也是種難以承受的痛苦嗎?”
“可……”我一時語塞,九尾的感受,我或許能夠體會。之前我一無是處的時候,中了棺中人的幽綠屍毒,沒有實力去抗衡屍毒發(fā)作,又沒有靈丹妙藥,每次屍毒折磨我時,我心裡一直都在想著,這樣還不如死了算了。
現(xiàn)在的九尾,可能和當時的我,一模一樣,活著只是煎熬,要承受難以承受之苦。
“若你……若你以後還能見到他……”九尾握著筆的手,突然就開始顫抖:“千萬不要告訴他,我變成了這個樣子……”
“我不告訴他,你放心,我絕不告訴他?!蔽以洘o數(shù)次告訴自己,男子漢大丈夫,寧可流血也不流淚,但這一剎那間,我彷彿管不住自己了,鼻子一酸,眼眶裡就涌出了眼淚。
九尾一生傾心禹王,無論任何時候,她都不願意讓禹王知道自己落魄狼狽的一面。她害怕禹王知道,但禹王還能知道嗎?
“謝謝你?!本盼矊懴伦钺崛齻€字,慢慢的放下手中的筆。一桿筆,沾滿了她的鮮血,就連寫字的紙上,也是點點血跡。
放下筆之後,她朝我伸出了手,像是要握住我的手掌,我趕忙把手探了過去。
九尾的手,已經沒有一絲溫度,涼的透骨。她握著我的手,好像又綻放出一絲笑容。如今的她,已然面目全非,再也沒有當時我初見她時,那種傾城絕代的風姿??晌业哪X海裡,似乎還浮現(xiàn)著她一襲白衣,靜然漂流在大河中的神采。
她就這樣靜靜的看著我,那絲笑容,似乎在臉上凝固了。
轟?。?!
就在這一刻,我陡然感覺到,九尾的手掌中彷彿傳來了一股溫溫的暖流。這股暖流順著我的手蔓延開來,如同滲入了皮肉血脈中。這股暖流好像帶給我洶涌的力量,整個身軀瞬間就化成了一片澎湃的汪洋,千百斤的力道,就在胸中迴盪,隨時都能勃發(fā)出來。
“你?。俊蔽页泽@的望著九尾,我雖然不是修道的人,只練外家功夫,可現(xiàn)在的情景,我猜的出來。九尾傷重,自知難活,她在崑崙山已經遭到了重創(chuàng),原本實力剩下最多不到二成。毫無疑問,她把自己剩下的那點道行,全數(shù)都灌輸給了我。
她說不出話了,笑容徹底凝固在臉上,只有那雙眼睛,似乎還在無聲的告訴我:“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譁……
我能感覺到,從九尾身上傳來的那股暖流越來越弱,越來越弱。緊跟著,她的身軀,如同被放在了一片熊熊烈焰中灼燒著一樣,一塊塊血肉,化成了飄飄而起的灰燼。灰燼升空,隨即就消失於無形。
“九尾?。?!”我心頭的悽楚,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真的控制不住淚水,眼淚嘩嘩的淌落下來。
她的意思,我依然明白,她不想留在這個世間了,也不想留下任何的痕跡。
可是我無能爲力,只有眼睜睜看著她化成了灰,迴歸了生養(yǎng)她的天地之中。
我的眼睛被淚水模糊,當最後一縷灰燼飄於眼前時,我彷彿看到了她從妖王鼎中出現(xiàn)時的那一幕情景。白衣勝雪,風華絕代,卻總抵不過命數(shù)。
大河妖王,終成絕響。